“下官当时与女犯人的婚约,就是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定下的。且由于此事,下官与其兄严瑾就此决裂,不再往来。”
黎池话到这里,在场人也都懂了。这明显就是严琳琅设了计谋,才赖来了这一门婚约。
“家中长辈登门提亲定下了婚约,然而就在不过一个月之后,下官进县城办事,竟遇见女犯人与男犯人在街边的铁匠铺中,黏黏腻腻……虽说文人可欺,但下官却也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子!于是当街就与女犯人退了亲。这就是下官与男女犯人夫妻间,唯一的一段纠葛,之后并无往来。这事虽过去已久,但在浯阳县当地也算是一桩茶余饭后的…‘趣谈’,且因当时见证者众多,理应还能找到不少人证。下官也可为自己所说负责,听凭查证。”
黎池将这一段渊源讲述完之后,众人都惊了,看他的眼神都是吃惊中带着怜悯……
“因此,男犯人所说的女犯人‘悔婚‘并不属实,实则是下官主动退亲。又说下官对女犯人有情意,因二人结成夫妻后,下官心生嫉妒怨怼……这实在是荒谬!
说句有些缺德的话:下官不但未心生嫉妒,反而心怀欣喜。否则下官如今就不能娶得贤妻,无法琴瑟和鸣了。”
关于黎池,最近流传在外的,除了其才华盛名,还有他与妻子的恩爱感情。传言黎池从不在外喝花酒、看花魁,每日下衙后就立即回家,一刻不耽搁!如今他妻子怀了双胎后,房里甚至都没有一个小妾或丫鬟!
这样的男子,是多少闺阁女子和已为人妇的女子,所希望的丈夫模样啊!
黎池与妻子感情如此好,还会对一个已经嫁为人妇,且没甚可惦念的女子难以忘怀?着实很荒谬。
黎池阐明他不可能‘因情生妒‘,自然也就不存在心生嫉妒进而设计陷害于他们。
“况且,策谋此案的主犯,可是瀚海国二王子。下官何德何能,可以与之合谋?却只为陷害一对平民夫妻?若说本官陷害你们,证据何在?那为何又不能是你们为了脱罪,从而无耻诬陷本官呢?”
钱魏的说辞逻辑不通,而黎池确实也不可能联合赫连舍,只为陷害一对平民夫妻。
黎池的一番辩驳,消除了堂上三司长官的怀疑。
既然赫连舍已证明为瀚海二王子,自然不能再要求他跪着听审。可给他椅子坐,却也是不可能的,于是就让他站着听审,但奈何他两条腿都折了。坐不能坐,站又站不住,于是赫连舍最后只好瘫坐在地上听审。
瘫坐着的赫连舍,听了黎池的这一番辩驳,表情可惜地‘啧啧‘两声。
这时候,堂上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钱铁匠之所以这样说,多半是受了赫连舍的撺掇。
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两边衙役密集而紧迫地敲着棍子,口喊‘威武‘,赫赫堂威立时营造了出来!
“威、武!威、武!威、武……”
愤恨不平的钱铁匠,以及依旧一副心伤缱绻表情的严琳琅,立马安分了。
至于赫连舍,依旧是面带嘲讽、有恃无恐的样子。
消除了黎池蓄意陷害的可能,大理寺卿就又继续一步一步地审理,解答此案中的疑点。
不配合?缄口不言?一顿杀威棒下来,也就老老实实的了。尤其是打在女犯人严琳琅身上,一棍子下去,不仅她本人什么都招了,就连钱魏也乖乖地全都招了。
钱魏一个兵器局的住坐匠户,为何进了京城?
原来是因为钱铁匠家中老父亲已过世了,其妻严琳琅承受不住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就与钱铁匠两人搬来了京城。
而钱魏又是如何从匠户,成为了西山大营的官兵?
竟是钱魏在离家的那些年里,去征北军中参了军,阴差阳错与护国大将军钱武威结识。这次钱魏上京后,碰见钱武威将军,因为夫妻两一时没有谋生来源,就求了钱将军将他安排进西山大营当兵。
而至于赫连舍为何隐瞒王子身份,以使臣身份来使大燕?又为何在瀚海使团回国后,他却留下潜伏在大燕,进而盗取水泥配方?
这些赫连舍都供认不讳,他也知道大燕不敢拿他怎样,所以有恃无恐。“隐瞒身份是为了好玩。瀚海使团当然是没有回国的,他们跟本王子一起留下了。为什么盗取水泥?这就是废话啊,好东西谁不想要?”
当然,赫连舍决定盗水泥配方的真实原因,其实只是为让黎池背上‘泄露朝廷机密‘的罪名。这一点,他并没有如实说。
因为赫连舍忽然意识到,这个原因真的太过小家子气了。而且一旦让人知道他盗水泥配方的真实原因,等他回国后,恐怕会被其他王兄奚落到死。
所以,不如说是为瀚海国盗水泥配方,这样的话,回国后还能占个大义。
“不过黎六元,你有件事还是没想到呢!”赫连舍仰头看着黎池,恶意满满地笑了。
黎池还真是疑惑,究竟有什么是他还没想到的,“哦?赫连王子请说。”
“你那堂哥……”
黎池心里一紧,猝不及防之下,就在脸上也表现出了一两分紧张。
赫连舍见黎池如此神情,总是在黎池那里受挫的他,终于畅快地大笑出来!“你那堂哥黎温,也参与了这次盗窃案呢!本王子这里可是有与黎温来往的书信证据呢,他的亲笔书信,赖不掉的!跑不脱的!”
听清赫连舍说的是‘黎温‘之后,黎池心中一松,且还有点窃喜。
黎池脸上并没表现出来,“本官的堂哥若是真犯事了,那就一并受到惩处就是,这有什么好说的?”
赫连舍认为黎池是在强装镇定,于是依旧一脸志得意满的神情。
世事弄人啊~赫连舍光知道黎池要喊黎温堂哥,却不知道他们是出了五服的远房堂兄弟。即使此案按《燕律》严判:诛三族,也还远远诛不到黎水村黎家的头上。
或许赫连舍也是知道,他们是出了五服的。但他以为黎池既然进京赶考住在黎府,想必关系是很亲近的,若黎温因此案论罪了,黎府怕是要找黎池的麻烦,黎池也要失了黎府这股支撑势力……
黎池有麻烦了,赫连舍心里也就舒坦了!
但世事弄人啊~黎池与黎府的关系,早已决裂!奈何黎池装得完美,竟没有多少人察觉出来。
至于年节没送礼?除了那几个有心之人,谁又会去监视黎池有无给黎府送礼呢?所以至今为止,外界大部分人竟都还以为,黎池与黎府关系很好。不过此案过后,状元府与黎府也该决裂了!
犯人都已经交代完了,赫连舍也很配合地说出了藏匿书信的地方,以及瀚海使团其他使臣的藏身之处。此次三司会审,也就圆满完成了。
虽案情已经明朗,犯人也已认罪,不过还不能当堂结案。暂且还要将犯人押在监狱,然后将此事上禀皇帝,等待圣裁。
……
黎池从大理寺出来后的第二日,就又照常去忙京城水泥局的筹建工作了。
就这样过了两天,在三月末的五日一朝的朝会上,这次水泥盗窃案的最终结果,商讨出来了:
赫连舍暂时圈禁于鸿胪寺诸国使馆中,等待与瀚海国商谈后,再行定夺。钱魏及其妻严琳琅,背国通贼盗取朝廷机密,诛连三族!
工部右侍郎之孙黎温,亦意图参与此案,终未果,判向西流徙三千里。
据说当日朝会上,皇帝当廷训斥了护国大将军治军不严,工部右侍郎黎镜治家不严。
而当日朝会上,一向受宠的俭王殿下,竟也因此案惹怒了皇帝,还挨了皇帝一记窝心脚!
作者有话要说: 赫连舍:黎池有麻烦了,本王子就舒服了!
黎池:谢谢赫连王子,你真是善解人意 ^_^
赫连舍:本王子有一句mmp一定要说!
第109章
散朝后,贞文帝对水泥配方盗窃案的谕示传开来。
孙玉林趁着午歇吃茶点的空档,专门从翰林院跑来状元府,给黎池说了这个消息。
这日黎池没有出城去水泥局巡视,水泥局的筹建工作已近尾声,他正在打草稿写工作总结,写好后斟酌过了再誊抄成奏折。
孙玉林气喘吁吁地跑来,三两句说完之后,又赶忙跑回翰林院去了。
黎池重新回到书房后,拿起笔、蘸饱墨,却再也无法接着写下去了。
于是黎池索性丢下笔,身体一放松靠进椅子里,沉思起来……
黎池从不自诩自己是一个心地良善的人,做事只求无愧于心。可这是第一次,有人将要间接因他而死。
他前世在位子上时,不仅被动地接过他人的招数,也主动对别人用过招,但他无愧于心。当然,他的‘心‘是灰不溜秋的。
这辈子中,这次水泥配方盗窃案,他也只是将计就计抓住了盗贼,还算不上主动出手设计人。当然,若是有必要,他是可以主动设计对付他人的。
可也就是这次将计就计,就出了人命。他用计的次数不少,就道德层面上来说,他可能算不上一个纯正的好人,可是却从未出过人命。
可此次的水泥配方盗窃案,却判了钱魏和严琳琅诛连三族。
这里的三族,有多种说法。一谓父、子、孙,二谓父族、母族、妻族,三谓父母、兄弟、妻子,尤以第二种株连最广。
而大燕的《燕律》中的诛三族,是第三种情况:诛连父母、兄弟、妻子。
因为钱魏父亲老钱铁匠已过世,钱魏又无兄弟,严琳琅已出嫁为妇要算到钱魏一族。因此,判钱魏和严琳琅诛连三族,要死的就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即使只有钱魏与严琳琅两人,需要绞死于菜市口,可他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但再一想,又觉得他两非死不可。
若是没有黎池将计就计,捉拿住三人又会如何?若没有将计就计捉拿钱铁匠,那钱铁匠就已成功将水泥配方学了去,再交给赫连舍。
若是这样,一旦有朝一日事发,那将就是他黎池担上泄露朝廷机密的罪名,更甚至是通敌卖国之罪。
若是黎池采取措施,如将钱铁匠调离,进而没让钱铁匠盗取成功呢?可幕后之人赫连舍还在,他依旧会想其他办法前来盗取配方,到时防不胜防之下,极有可能会盗取成功。
若是这样,还是一样的结果:一旦事发,还是他黎池来担罪。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要么是盗窃者——钱魏和严琳琅被诛三族,要么是他黎池被诛三族。
这是一个没有其他答案的难题,除非没有盗窃者前来窃取。既然盗窃者已经存在,那就必然要有一方被诛三族。
在这个刑罚讲究诛连的时代,黎池当然不会选择自己被诛连三族,所以钱魏和严琳琅就非死不可了。
其实在云生楼下,黎池认出赫连舍时,他心中就已经有了预感。
这件盗窃案,就如东流之水,浩浩荡荡大势所趋,在案发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黎池去插手置喙的余地。
所以,其实此案最终的结果,与他黎池并无关系。毕竟是赫连舍指使严琳琅,然后她撺掇她丈夫钱魏前去盗取的,并非是他黎池指使的。
黎池静坐半晌,终于是想通了。
心中想通畅了,黎池却也无心继续写下去,他迫切地想见到徐素,听听她肚中胎儿的胎动!
黎池回到后院夫妻两的卧室时,徐素恰好午睡醒来,正半躺着侧靠在床上。
徐素的临产期在四月近五月之间,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了,怀着双胎的肚子大得惊人,睡觉都已经不能仰躺了,那样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睡觉只能侧躺着睡,背后还要垫好几个软枕,将上半身垫得高一些,这样才能出得来气。
“素素,醒来了?”黎池去柜子里取来一床鸭绒被子,来到床边,“来,给你肚子下面垫一床被子,免得坠着你。”
徐素配合着黎池的动作,让他把被子垫在肚子下面,等垫好后就已经气喘吁吁的了。
黎池伸手给她拍顺着胸膛,助她喘顺气。
如今天气已经暖和了,又就在屋内,徐素只贴身穿了一件水粉色中衣,加之孕期中发育起来了,所以黎池手下触感清晰,饱满软弹……
“咳……”黎池轻咳一声收回手,双腿并拢侧坐着。为自己不受自控的反应感到羞愧,妻子如今孕期辛苦,他竟然还生出如此反应,实在有些禽兽。
徐素见黎池这样,已经不像起初时那样忧虑了。在明白黎池待她的心意后,再见到他像现在这样的反应,她甚至还有看好戏的兴致了。
在妻子笼罩在母爱光辉下的戏谑笑容中,黎池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今天兄妹两有没有调皮?”
徐素也没乘胜追击,与他聊起腹中儿女来,“他们有哪天是不调皮的?我刚就是被他们给闹醒的。”
“听你们娘亲说,你们兄妹两今天调皮了?”黎池将一只大手掌放到徐素的肚皮上,立即就感觉手下被踢了一脚(或被打了一拳)!
“啊?还顶嘴?给爹我乖乖地听话,否则等你两出来后,爹就要好好地教训你们!”
黎池一本正经地说完恐吓话,就又感觉到手下一阵明显的胎动,“答应了?好,这才是乖孩子!记住不要闹你们娘亲啊,这可是你们自己答应了的!”
黎池前世并无育儿经验,也没有什么机会去了解婴幼知识,因此并不清楚胎儿长到这么大时,已经能对外界做出一些反应了。刚才胎儿这么活跃,很可能就是在回应黎池覆在肚皮上的手掌。
“你们爹与你们说的话,你们听得懂么?”徐素也将一只手覆到肚皮上,静静地感受着胎儿的动静。虽然胎儿在腹中伸脚踢腿时,身为母体的徐素并不好受,可她却甘之如饴,喜欢他们活泼一些。
胎儿们活泼,也就昭示着他们都很健康。再不似当初刚怀上时,因为受了那一场惊吓落了红,后来就时刻担心她的动作稍微大一些,他们就会离她而去。
黎池和徐素夫妻两,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与腹中胎儿说着话,两人也都没去想胎儿才多大,听不听得懂。
黎池和徐素两人,此刻只是一对初次为人父母的夫妻罢了,那些聪明多智,都不管用了。
……
四月初三这天,京城水泥局正式开始运转。三千轮班匠刚好服完工役,离京回乡去了。剩下五百名在京住坐匠,分作三班,每班每月各服役一旬,维持水泥局的正常生产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