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京城水泥局的筹建工作,黎池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黎池将斟酌过后的工作总结奏折,也在这天呈了上去。
在四月初五朝会后,黎池的奏折得到了批复:大善!水泥局亦暂管着,以待接任者。
也即是说如今在黎池身上,不仅有翰林院修撰正职,且还兼职工部行走,又多了一个京城水泥局‘局长‘的职务。
不过虽然头衔多了,事情反倒是少了,黎池清闲了不少。
既清闲了不少,黎池也就准备开始忙他的另一项工作,即是协助赵俭确定地方上的水泥局选址。
这项工作,需得先与赵俭商议过。
于是黎池在四月初六这天,登门拜访了赵俭。
大燕封王的王爷,可班列上朝。但却是没有固定公务场所的,所以黎池要找赵俭,就只能去俭王府拜访。
黎池这次进俭王府,是幕僚谌青出来接的他。进府之后,他明显感觉府里氛围,不如上次来时明朗。看来是受了之前朝会上,皇帝的那一记窝心脚的影响?
谌青将黎池带到王府前院的书房中,一走进书房,黎池的神情就变得严肃,难得蹙起了眉头!
俭王府的书房,自然是文雅而奢华的,比黎池那间简陋的书房,不知好到哪里去了。但让赵俭蹙眉的,并非是书房本身,而是房中坐在书案后的赵俭……
“和周啊,你来了。”赵俭向黎池打着招呼。
黎池蹙眉更紧了!这赵俭有些不对劲。昔日朗朗若一轮明日的天之骄子,此刻却像是正在经历着日全食,整个人似被遮住了光辉,颓靡得很。
黎池向谌青示意,请他暂时回避。等谌青出去之后,黎池这才走到赵俭书案前。
“赵兄,你这是怎么了?真被圣上一记窝心脚,给踹出了心病来?”赵俭这个状态,让黎池决定稍稍逾矩一些,说几句失礼的话。
赵俭并不回答黎池似是嘲讽的问话,而是自顾自地说着,“和周,你知道吗?我当时脑子昏昏沉沉的,说了些什么话为严琳琅求情?我当时像是隐约知道的,却又像是不知道的。”
黎池后来到翰林院去时,已经听孙玉林他们说过了。
赵俭居然向皇帝下跪,苦苦哀求皇帝饶过严琳琅一命,据说他求情时所说言语有些…匪夷所思。而皇帝拒绝后,赵俭甚至还说:“父皇若不答应,儿臣就在这殿上长跪不起!”
从小宠到大,并且寄予厚望的儿子,居然以长跪不起威胁他!就为了一个背国通贼的女犯人,居然在百官面前威胁他?!
贞文帝立时就从龙椅下站起,走下丹陛,朝着赵俭就是窝心一脚踹出去!
赵俭当场就被踹得一个倒仰,倒在了地上,好久都未能爬起来。不知是被踹得背过气了,还是脑子被踹清醒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贞文帝当时也是气狠了!可是见儿子真躺在地上了,心里也是担心不已的。于是就快速地对那桩盗窃案做了谕示,散了朝,赶紧给赵俭找来太医看过,确认没有踹伤他。然后又屏退左右,训了赵俭一顿才放他出宫。
黎池这边心念电转间,赵俭又继续说到:“我感觉像是被下了咒一样!我这辈子与严琳琅素未谋面,只在抓捕时在云生楼下见过一面,我为何会为她求情!”
神神怪怪之类,黎池是不信的。但赵俭这样,也着实有些奇怪。
“定然是她给我种了邪咒!我就去请了神婆来给我驱驱邪……”
“然后圣上知道了赵兄你此种行径,所以今日朝会后,就又将赵兄留下训斥了一顿?”不用赵俭多说,黎池就猜到了后续。
“对,父皇又训斥了我。”赵俭颓然地点点头,然后情绪就有些激动了,“本王是胸怀雄心的!本王志不在一个逍遥王爷!”
黎池上前拍拍激动到挥动胳膊的赵俭,“赵兄!冷静下来!赵兄,你想得太多了!”
黎池的声色俱厉,让赵俭的头脑陡然清醒过来!
—‘你有一颗为国为民的雄心,且有与之相配的宽容和手段,奈何帝王之心不够坚硬,竟被一段自以为珍贵的儿女私情融化了心智,可惜了。’
赵俭又想起了上辈子,黎池与他决裂时说的话。
不过在仔细辨认过黎池的神色之后,确定黎池脸上神色中,只有惊诧和焦急,并不是当初那副冷眼冷脸的冰冷神情。
赵俭险些惊出了一身汗,接着一脸羞惭,望着黎池说到:“和周,是我失了分寸,实在惭愧!”
黎池见赵俭快速恢复了镇定,这才说到:“赵兄,你是错了一步,整个人就都慌了。只要你冷静下来,这两次在圣上面前的失常表现,其实是可以找说辞描补过去的。之后再慢慢弥补,也就行了。”
“和周,我该找何说辞?又要如何描补这两次的失常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 问:玛丽苏世界意识先生,你为什么不在行刑时发威?反而提前就发威了?
玛丽苏世界意识:你当帝王龙气是什么一缕青烟么?帝王之言,既出无悔!我也没办法啊,可现在都定罪了……嘤嘤嘤~
第110章
若不论其他,只凭两人交情——外人眼中的交情甚笃,他黎池都应该帮赵俭。况且在两人之间,刨去相互借势和互相利用,还是存有真实交情的。
另有一点,赵俭是在贞文帝的宠爱和教养中长大的。生于幸福之中,再加上帝王教养,将他养得宽容却又不缺手段。比起阴狠多疑或小家子气,赵俭这样的要更加合适当帝王。
宽容大气能出明君,或者庸碌之君。而阴狠多疑只会成暴君,或者亡国之君。黎池更支持赵俭这样的皇子,成为大燕下任皇帝。
再加之赵俭应该是重生而来,有着先知优势,这对大燕社稷或有好处。
虽三赵俭这次的表现有些令人失望,但黎池还是决定帮他这一次,再以观后效。
“和周,我该找何说辞?又要如何描补这两次的失常表现?!”
黎池见赵俭确实已经冷静下来,这才说到:“照实说?”
两辈子的时间了,赵俭还是对黎池有些了解的。黎池此刻口中的‘照实说‘,必然不是一般理解的照实说。于是赵俭安静地等着,等黎池继续说下去。
赵俭安静等着黎池继续说下去,这之中表现出的信任,让他刚对赵俭产生的一丝失望,消去了些许。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知道一些情况:你在朝会上求情时,脑子昏昏沉沉的,应也说不出多少理由,恐怕只是一味求情了?”黎池观赵俭的神情,就明白他说对了。
“那看来,赵兄之后也未向圣上说起过,当时你那般言行的缘由了?”黎池继续问赵俭。
此刻赵俭的脑子清醒过来了,想起他最近诸般言行,觉着羞愧得很。“我,我慌了,那次在大殿上的事一出,我就慌了。慌乱之后的言行……”
没人能比重生而来的赵俭,更明白严琳琅身上的邪异之处。
就不说上辈子的事了,可明明这辈子早已不一样,他未娶她做王妃,除抓捕那天之外再无交集!结果他竟然会在朝会上、百官之前,为严琳琅求情!
当时那种言行似乎不由他控制的感觉,他是真的慌了!他怕严琳琅给自己下了咒,心中慌乱又恐惧地回到王府之后,食不下寝不安!突然有那么一瞬,就想到找个神婆来驱邪。
一步错,步步错,直至发展成如今这样。而这些他又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只能先描补过去,再努力表现、慢慢挽回。
黎池再如何擅长体察他人情绪,也不可能清楚赵俭的内心苦衷。不过看赵俭是真冷静下来了,那就还值得挽救,“那么昨日朝会之后,圣上训斥赵兄在府中行巫蛊之事时,你也没说缘由了?”
被黎池三连追问下来,赵俭又觉得他最近的言行,实在匪夷所思,竟完全不像他本人了!不过想到两辈子的黎池,都能从严琳琅的邪异中挣脱,且做出一番功绩,赵俭就对他信心满满了。“哈哈哈!确实也没说,就光听着父皇训斥了。”
赵俭终于笑出来,笑容也有了几分以往的疏阔爽朗。黎池心中的失望和沉郁,也进一步消散,不剩多少了。
“没说缘由也好。”一直站着的黎池,不客气地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再才接着说:
“朝会上求情的事,你照实说……照实说你与严琳琅之兄严瑾的交情,为她求情,也仅是因为她是严瑾之妹。”
赵俭双眼睁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再就是赞叹!
两辈子的时间,赵俭都不讨厌严瑾,但也只是不讨厌而已,要说交情还真没多深。这辈子不用多说,交情是不可能多深厚的。而上辈子交情不深,大概是出于‘凡与王妃有关系的男子,他都喜欢不起来’的原因?
“当然,仅此缘由,并不能扭转赵兄在朝会上的失常言行。我刚也说了,只能尽力描补,以图日后。”
黎池停顿一瞬后,终究还是补充了几句。“赵兄在向圣上解释时,可着重哭诉我们三人的年少友情。我与严瑾决裂,你与严瑾间几乎也是断绝往来,昔日年少一见如故,如今少年友情分崩离析……你当时在朝会上想到这些,这才一时糊涂、言行失常。”
赵俭脑子清醒时,是真的不傻!他没有漏听‘哭诉‘二字,‘哭’和‘诉’怕是同等重要。他也懂了,黎池一直强调的‘年少友情‘的深意。
年少情谊最是让人难忘,也最是引人动容,而他们三人如今这般情景,想想就悲从中来……一时言行失常,也算是真情真性。
若说帝王不需真性情?但他只是一个皇子王爷而已,若这时就样样符合帝王要求了……现在宝座上的父皇,就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而且有这层年少友情在,他与黎池的交往过密的行为,在父皇那里除了‘结党营私’之外,就又有了‘少年交情’这个缘由。
赵俭想通其中关窍,心中再次震动不已:不愧是黎池,对人心和人性的把握,着实厉害……
黎池见赵俭懂他的深意了,也有些高兴: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至于在王府中行巫蛊之事……或许圣上是误会了。可能圣上误以为你求情不成,就欲靠巫蛊救人。”
黎池这一说,赵俭脸色猛然一白,后怕不已!若父皇真以为他‘巫蛊救人‘,那就是违抗圣命!而竟然还只是留下他,训斥警诫一番……
两辈子的时间,足以让赵俭确定:他父皇对他是真心喜爱。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有信心即使是秘密立储,他的赢面也是最大的。
经过这事,再又对比其他兄弟,赵俭才知道父皇对他的宽容,究竟是到达了何种地步。
黎池看赵俭的神情变化,发现竟然有几分孺慕真情。这样就最好了,带着几分真情实感的哭诉,才最能让他人信服,如此或许才能让一个帝王信上七八分。
“和周,神婆之事,我准备向父皇解释说,是为祈求大婚顺利。”关于神婆之事,赵俭自己想出来一个借口。
想一想大燕皇室在赵俭这一代上,诡异的婚育状况……并且原先内定于四月初五,为赵俭的大婚之期,却又因为宫中太后身体有恙而延后了,而下个吉日尚且未定。
在此种大婚之期一延再延的情况下,赵俭为婚事祈福,也很说得过去。“这解释很好,可以这样说。”
—‘翰林院修撰兼工部行走黎池,进俭王府一个时辰,出来时神态萧瑟,双眼红肿似是哭过。’
这条消息经由隐秘途经,进到贞文帝耳中。
而在第二日一早,俭王入宫求见皇帝,皇帝在乾清宫召见了。
半个时辰过后,俭王从乾清宫出来,据说俭王双眼浮肿似是哭过一场,神情坚定仿佛决心痛改前非。
……
四月中,由内阁周首辅亲自执笔写就的国书,送抵瀚海国,如今再就等待瀚海国回信国书了。
两国之间国书互通,所耗时日必然不会很短,想达成出最终协议,还有得等。
在等待期间,赫连舍及使团成员,就依旧圈在万国使馆之中。除了不能出入自便外,其他方面的待遇,大燕也没苛待他们。
赫连舍折了的两条腿也已接上,修养一段时间,就能下地正常走路了。
不过据传,赫连舍伤好虽能正常走路,但日后每逢阴雨天或雪后天气时,两条腿怕是都会痛上一场,而且跑跳和骑马方面,也会有很大妨碍。
大燕有‘热审‘和‘秋审‘的审判之制。‘热审‘即是从孟夏之月(农历四月)开始,核审罪犯对其予以减刑或释放。
贞文二十一年四月‘热审‘中,水泥配方盗窃案中的相关犯人,并未获准减免刑罚,俱都维持原判。
黎温依旧向西流徙三千里,即日流徙!钱铁匠及严琳琅依旧‘诛三族‘,待‘秋审‘后执行。
‘秋审‘是为复审死刑的制度,在秋八月开始,主要为复审是否有冤假错判。
水泥配方盗窃案,是就在京中三司会审的,且是皇帝亲判。钱铁匠和严琳琅‘诛三族‘的判罚,‘秋审’时怕是不会变更的,只等走一个‘秋审‘的过场,之后立即行刑而已。
水泥配方盗窃案,就此尘埃落定。
相关人黎池,在书房中静坐沉思过那一次之后,就又沉浸于工作和生活中去了。
赵俭在乾清宫中,对着贞文帝一顿哭诉之后,也一样回归了正轨。只是变得愈加努力做事,以求挽回他在贞文帝心中的好印象。
赵俭时不时地就跑到翰林院去,与黎池一起讨论各省地方的水泥局选址。
烧制水泥的初衷既是为了治水,且推动铁碾也要水力,烧制工序中也要用水。那么水泥局的选址,就应选在大燕的三条大江大河的岸边。
黎池给予技术指导、定出了选址原则,之后具体的定址事宜,就多是赵俭的事了。其中涉及到的利益拉锯和平衡,就是赵俭需要去考虑的了,黎池最多在他选址时给些参考意见而已。
……
四月二十这天,黎池正在翰林院中办公。
临近中午时,翰林院把守大门的守卫,将小厮黄芪带了进来。黎池看到黄芪出现在这里,心中就已有所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