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然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人,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叶长然冲着无花问道:“对了,无花,那你弟弟有名字么?”
无花想了想,说道:“灵。”
无花这个名字勉强听起来还像是个人名,可是若单单一个灵字,恐怕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被叫出口的名字。
叶长然有些犯难,一旁的西门吹雪却十分淡定的说道:“抓阄吧。”
叶长然:喵?
见叶长然一副不理解的样子,西门吹雪难得好心的开口解释了一句:“若是不知道他们该姓什么,就抓阄好了。”
这操作实在是有些离奇啊,西门吹雪面对叶长然质疑的目光,只好继续解释道:“家师行事若此。”
听见她这样说,叶长然也笑了起来,继而随口说道:“哈哈,我还以为天底下只有我爹会做这么不靠谱的事情呢,原来还有人和他一样啊。”
闻言陆小凤不由惊道:“那你的姓也是抓阄抓出来的?”
若非要在小师弟面前保持一个温柔可靠(并不)的大师姐形象,叶长然简直想要直接冲着陆小凤翻一个白眼了。克制了好一阵,叶长然才将这个白眼克制成了横他一眼的样子:“都说了我出身南海白云城叶氏,很明显我随我娘的姓啊。”
叶长然其实只是很随意的一句话,西门吹雪却陷入了沉思之中。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并且已然打定主意等到叶长然和他回万梅山庄的时候他就要验证一番。
不过眼下,叶长然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给小小师弟取一个姓氏,而是她发现,这一番耽搁下来,她今日赴金风细雨楼的楼主的约恐怕就要迟了。
想到了这一点,叶长然再也做不到不紧不慢的走,她将小师弟们托付给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转而便运转起了轻功,一路向着自己暂住的客栈奔驰。
一进入房间之中,叶长然便开始飞快的换洗梳妆。她身上还穿着清早练功时候的服饰,这会儿便要换做一身明红。
这个江湖之中并不乏红衣少女,只是红色稍微浓淡偏差一分,效果就难免天差地别。叶长然身上的红色长裙乃是正装,却并非是庄重到宛若嫁衣的红。那一抹红里掺了水色,并不显得过分张扬,也带上了几分恰如其分的温柔。
为了衬这一身红衣,叶长然特地换上了一根纯金的步摇。只是她年纪还小,那步摇上就没有装饰上什么凤凰之类的造型,而是缀着几朵小米粒一样的珍珠做蕊的梅花,看起来又轻灵又可爱。
最后,为自己点上一抹红唇,叶长然便这样走下楼去。
她这一身扮相宛若被精细养在深闺的闺阁女子,不过她身后的那两柄长剑却昭示着叶长然属于江湖的身份。
西门吹雪注意到,叶长然居然又换了剑穗,这次的剑穗上不再是那芙蓉牡丹玉佩,而是一颗纯金的珠子下面拖着长长的流苏。那珠子有龙眼大小,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并非是“一颗”珠子,而是许多空心珠子层层叠叠,主需要轻轻转动,便能看见不同的图案的组合。
就单单看那一颗珠子,如此巧思,也足以让人惊叹了。
“这珠子做的有意思,就是不知道是谁做的?”这一次司空摘星长了记性,没有贸然对叶长然身上的物件伸爪子,再好奇,他也先要小心询问清楚。
叶长然转了转自己手边的剑穗上的珠子,答道:“是我师兄,他叫朱停,手艺很好的,师父也时常夸赞师兄的手艺比她当年还要出神入化。”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叶长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师父还说,手艺人靠手吃饭,她算是老天爷赏饭吃,而我那位师兄啊,他活生生的就是老天爷赏满汉全席,不吃还要怼到嗓子眼里的那种。”
不过现下,叶长然很是没有功夫和人介绍她的那个离奇的师兄了,看一眼天色,叶长然惊觉居然已经距离她在拜帖上注明的拜访苏梦枕的时间居然只剩下不足半个时辰了。
又一次审视了一下自己身上,确定没有半点不妥之处,叶长然甚至就连和小伙伴们暂且告别都说不上,就这样急哄哄的走出了客栈,往金风细雨楼而去。
江南的早春呈现出种有些阴冷的灰色,叶长然一身红衣的走在江南的青石板小路上,不觉之中便成一种风景。
金风细雨楼的虽然名字中活了一个“金”字,但是亭台雅致,并没有装饰的多么豪华奢靡。它就像是江南的书生,不带沾半分江湖气息。
叶长然走进金风细雨楼的时候,苏梦枕已经在等她了。他面前是一张竹制的矮几,稍微泛黄的竹面上涂上了一层清漆。矮几上摆着几个茶盏,朴素无华的白,只是在茶盏边缘有一层金沙样的细细纹路。
苏梦枕的身上披了一身浅灰色的大氅,脖颈处有一圈雪白的长毛,也不知道是生病还是他本就是江南人士的缘故,苏梦枕整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毫无血色的白。而这样一个透露出苍白的人,膝上的一把刀却带着似乎是胭脂又似乎是夕阳的浓稠色泽。
一夜盛血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这一柄刀,名曰“红|袖刀”。
江湖人都说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苏梦枕最是轻狂高傲,叶长然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就觉得传言有误——这个人的傲是写在骨子里的,不因病损、不因事移。只是若说轻狂,这一楼中人的身家性命压下来,他怎么可能真的轻狂起来。
叶长然是被金风细雨楼的人小心的引到了苏梦枕面前,那人正是一直跟在苏梦枕身边伺候的那个属下,苏梦枕将这个人派去接叶长然,足见他对叶长然的重视了。
苏梦枕对叶长然的确十分看重,他的身体可以说是一直靠着公孙先生的药才能维持到了今日,并且渐渐有了好转的趋势。苏梦枕一直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别人对他有所恩惠,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他今早方才见到了叶长然,也对丐帮分舵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这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毕竟金风细雨楼本就是贩售各路消息起家的。
苏梦枕本就知道这位叶家大小姐姿容绝色,清早时候对方粉黛未施又着一身白衣的时候就已经很是让人惊艳,这会儿她盛装而来,更是裹挟着一种褫夺所有人呼吸的惊心动魄。
苏梦枕比叶长然年长了将近一旬,两个人虽然是平辈,但是他看着叶长然的时候却总有一种看着自家小辈的亲近感。苏梦枕觉得,这大约是因为他跟着他的师父红|袖神尼去南海的时候,见过这姑娘还是小肉团子的时候的样子罢。
那个时候叶孤城还没有长成如今这般不苟言笑又锋锐如同剑锋的白云城主,苏梦枕和叶孤城凑到一起的时候,还曾经一人伸出一根手指去戳那小肉团子的小肉脸。有一次苏梦枕一不小心用大了力道,把小孩子雪白的皮肤戳红了一点点,小肉团子的小舅舅还用自己的剑鞘暗戳戳的戳了苏梦枕一下,要替她报复回去。
所以第一印象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不管如今叶长然长成了多么漂亮的姑娘,在苏梦枕心里,她都始终是一团绵软的样子。
叶长然:我敬你是我师父父的好朋友的徒弟弟,你居然在心里想当我爸爸。
寻常男子第一次见到叶长然的时候总会盯着她看上那么一会儿,对此叶长然都已经习惯了,不过让她觉得有些奇怪的事情是,为什么这位第一次见到她的苏楼主望向她的目光之中居然带着那么些许的……慈祥?
这种微妙的慈祥感让叶长然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不过叶家的家教不许她失礼人前,因此叶长然只是微微对着苏梦枕福了福身,转而就顺着苏梦枕的指引坐到了他的面前的矮几的另一端去。
苏梦枕为叶长然斟了一杯茶,茶香清冽,与这房间之中有些苦涩熏香相互缠绕,更让人觉出了几分凉意来。
苏梦枕自己本就喜欢这种清苦的香气,不过他为小姑娘斟茶的手微微顿了顿,转而并没有将这一杯茶推到叶长然面前,而是笑着对叶长然道:“算了罢,我还是让人给你上一杯奶茶,是泊来的红茶加糖加奶煮成的,想来小孩子应该都喜欢喝的。”
小孩子什么的……叶长然选择性的忽略了。她的确是相当不喜欢苦兮兮的东西,所以她也不为难自己,听见苏梦枕说什么加糖加奶,虽然叶长然无法想象那到底是什么味道,不过和面前这一碗苦汁子比起来,叶长然果断向奶茶势力低头。
看着小姑娘点头捣蒜,苏梦枕忍住想要揉搓某种毛绒线的小动物的冲动,抬手对自己手底下的人微微示意。接收到了自家楼主的指令,金风细雨楼的人手脚很是麻利,很快就将他们楼主吩咐的为叶小姐准备的奶茶端了上来。
与其说那是小丸子,不若说是一道甜汤点心更为合适一些。只见褐色的奶茶里或沉或浮着许多褐色的小丸子,叶长然有些好奇的将之用小银勺舀了出来。苏梦枕便适时为她解释道:“这是木薯粉做成的小丸子,里面加了红糖,吃着有些意思,小叶你就吃着玩吧。”
叶长然舀了一颗放进嘴里嚼了嚼,只觉得这些东西说不上多么好吃,不过口感的确奇特。叶长然想了想,还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这个用勺子吃就没有了奶茶的意思,端着有碗喝又有点儿不够方便,不如寻一些粗细合适的竹子,粗的做成杯子,细一些的做成吸管就是。”
他们南海也是这样用麦秆喝椰子水的,不过这些木薯小丸子显然吸不进麦秆里,所以叶长然便想到了用竹子代替。
少年人总喜欢在这些小事上花心思,苏梦枕笑了起来,转而对叶长然道:“若是小叶喜欢,一会儿我差人将方子送到你府上去就是。”
叶长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冲苏梦枕打趣道,“我来就是为了给苏楼主送一张方子,这会儿苏楼主还了我一张,那咱们就算是咱们扯平了。”
叶长然给苏梦枕的方子是救命的药方,一个普通的食谱自然不可能与之比较。不过苏梦枕也只是含笑看着小姑娘作怪,并不反驳什么。
两个人闲话了一阵,苏梦枕从袖中拿出了块玉色通透的玉佩递给叶长然道:“也不是什么好玩意,便送给小叶你压裙角用吧。”
虽然苏楼主的态度轻松随意,但是那块玉佩之中带着大片的洒金,暗和了“金风细雨”这个楼名,叶长然心下一惊,恍惚知晓了这块玉佩的含义。
苏梦枕眼见叶长然仿佛有推拒之意,他面上依旧是近乎“慈祥”的笑意,只是一双古井一般的深沉眼眸却始终注视着叶长然:“小叶你初出江湖,日后江湖风波恶,人间世事艰,金风细雨楼虽不敢说是江湖之中多么鼎盛的势力,但是庇佑你一时半刻、稍稍为你解些许燃眉之急苏某却总是能够办得到的。白云城虽盛,然而中原和南海相隔何止万里,叶城主终归也有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时候。”
苏梦枕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足以说明他真的将叶长然当做自家子弟。叶长然自然明白是苏楼主的意思,然而她稍稍停顿了一下,转而近乎叹息一般的说道:“苏楼主应当知晓,我师父亦非挟恩求报之人。”
所以,公孙先生出手医治苏梦枕,是因为他不仅是公孙先生的老友之徒,还因为他是一个公孙先生觉得值得让他活下去——哪怕活得很艰难的人。公孙先生出手有许许多多的理由,却唯独没有想过要从苏梦枕这里得到些什么。
公孙先生没有,白云城亦然。
苏梦枕微笑颔首:“自然如此,苏某悉知。”他笑容温和又坚定,一双锋利如同他手中红|袖刀的眸子破开了叶长然心中所有疑虑。
他说他悉知,知先生高义,知白云城主从未想要利用公孙先生与他的这一段善缘。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苏梦枕才更要将那一块可以调动金风细雨楼七成势力的玉佩交给叶长然。
苏梦枕的眉眼坚定,叶长然和他对视了许久,终于还是接过了苏梦枕手中的玉佩,不过她并没有收下玉佩便罢了,想了想,叶长然背过身去,从自己颈间同样解下了一块通体雪白有篆刻云纹的玉佩托在了掌心。
和苏梦枕的玉佩功能类似,这一块流云玉佩也同样可以调动白云城在飞仙岛之外的全部人马。叶长然代表白云城和苏梦枕麾下的金风细雨楼彼此交换信物,这代表着这原本就互相有所交集的两方势力正式结成了盟友关系。
分明是两个江湖势力正常的建交行为,但是如今这幅境况却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怪异,毕竟苏梦枕和叶长然两个人一男一女,交换一块玉佩怎么看都更像是.....私定终身。
这种糟糕的既视感让叶长然无力的捂住自己的额头,将那一块自己贴身带着的玉佩用金风细雨楼的下人和奶茶一起呈上的手帕包了起来,叶长然这才将那玉佩似递到了苏楼主的面前。
完成了这一系列的似动作,叶长然有些虚弱的叹了一口气,一张漂亮的小脸已经变得通红。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以后跟小舅舅提议一下,白云城的信物不如换一个造型,玉佩什么的简直不能再土。”
苏·信物是玉佩简直不能再士真是对不起啊·梦枕微微笑了笑,转而将叶长然面前的奶茶挪走,而后对自己手底下的人吩咐道:“叶小姐不喜欢太甜的东西,还是换一杯不加糖的来吧。”
叶长然:喵喵喵?这是报复吧,这果断是报复吧QAQ
事实证明不加糖的奶茶简直是异端,叶长然刚刚代表白云城和金风细雨楼建立起了友好的互惠互利合作关系,还没有过片刻的功夫就感觉她和苏梦枕友谊的小船说翻就要翻。
在完成了建交活动之后,苏梦枕打算留自己的“小闺女”吃顿饭,顺带含蓄的教育一下她的交友问题。
虽然这有些显得交浅言深,但是在那只西门家的小猪分明就要开始拱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的紧要关头,苏梦枕还是觉得自己哪怕是看在叶孤城的面子上,也有必要和叶长然将这件事情提一提。
叶长然这会儿“拖家带口”,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师弟,不过苏楼主既然已经亲自留饭,她到底没有好意思拒绝。况且说一句不好意思的话,她今天的早饭已经被那个叫天枫十四郎的东瀛人人搅合了,之前练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剑,然后又忙忙活活的给别人贴饼子,最后还落到了水米未进的地步,叶长然简直想要为自己大哭。
苏梦枕自然也料想到了这一点,因此今日金风细雨楼用中饭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一个时辰。
这一餐苏梦枕准备的很是精心,菜色既照顾到了从南海而来的叶长然,也十分具有江南的本土风味。他平素用膳从不用侍女,不过因为是宴请白云城的大小姐,因此苏梦枕特地招来了府上训练有素的婢女从旁为叶长然妥帖布膳。
被人简直像是孩子一样的照顾,叶长然心下一讪,不过却又有些开心。
她此来中原,她家小舅舅说是让她见世间百态,叶长然私心里却更想要结交友人。苏梦枕和叶长然之前遇见的各色友人都不尽相同,不过却是最会照顾人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