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直觉就判断一个人是不是适合当做朋友其实是一件任性又危险的事情,可是有些时候,这份直觉就是准的惊人。
将苏梦枕划到了自己的“朋友”的范畴,叶长然和他相处起来就更自在了一些。
一顿饭终了,叶长然揉了揉有些吃撑了的小肚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苏梦枕看着她这一套“吃饱饱揉肚肚”的小动作,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不是从不笑的那种人,但是自从接任金风细雨楼开始,苏梦枕一直笑的都很少。而今天这一天,在遇见叶家的这个小姑娘之后,他笑起来的次数简直都要比往常加起来都多了。
叶长然很想看一看苏梦枕的刀。
梦枕红|袖第一刀,?这是叶长然的小舅舅叶孤城唯一承认可?以和自己的剑匹敌的武器。而叶长然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叶孤城曾经十分怅然的说“我的朋友很少,苏梦枕算是一个。”
那个时候叶长然还小,被叶孤城抱着坐在他的膝头,彼时叶孤城已经以一人之力力挫南海十九位用剑高手,将他们永远压在“用剑高手”的位置,使之永远攀登不上“绝世剑客”的高度。
叶长然记得那个时候她家小舅舅眼中的寂寥,小小的她开始明白,人心总是有一块地方,是家人也填补不满的。所以,哪怕只因为苏梦枕是叶孤城难得的朋友,叶长然便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能够活下去的。
苏梦枕自然也留意到了叶长然身后背着的双剑,他看着小姑娘注视着自己的刀的眼眸,心中划过一丝了然,遂轻轻笑道:“叶城主自是绝世剑客,小叶出身白云城,又得公孙先生真传,想来于此道之上造诣更深?”
叶长然并不敢自吹自擂,她一路至中原日浅,满打满算其实也只见识过一人的剑和三个人的武功而已。并不很清楚自己到底是何等水平,叶长然只能如实对苏梦枕说道:“不敢妄论造诣,只是长然习舞十载,总当有些体会。”
十年执着于一件事情,哪怕因天赋所限,不能登临绝世之境的平庸之人如此为之,也总该触碰是到一些其他人触碰不到的东西,这是时间的馈赠,也是三千多寒暑的无声痕迹。更何况叶长然并非平庸之人,她有着让公孙先生都自叹不如的天赋,天生为此而生,因此总该走在一些人前面。
苏梦枕不再多言,只是解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灰色大氅。在那一身大氅下面,他穿了一身杏黄色的长袍,寻常男子压不住这样的颜色,不过叶长然却觉这颜色莫名衬他——没有谁规定男子就一定要衣着寡素,这样的一抹杏黄,又何尝不是有如细雨金风一般?
苏梦枕冲着叶长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叶长然往金风细雨楼的庭中而去。
金风细雨楼中心的亭台重叠之处,竟是被特地留出了一块空地。那是苏梦枕平素练刀的地方,偶尔也会在此以武会友。只是至今为止,能够让苏梦枕在此处拔刀之人,满江湖恐怕也不足一手之数。
叶长然谨慎的从自己身后抽出自己的双剑,双剑交叉举至胸前,叶长然介绍道:“然执双剑,习舞,如今已十年寒暑。昔年公孙剑舞名动四方,家师先祖承此道,数年几经演变,方有今日。”
和叶孤城不同,叶长然并非是一个纯粹的剑客,“剑”在她这里从来都不是主角,因此她只是介绍了自己的武功来历,却并没有介绍自己双剑的名字。
苏梦枕也同样横刀:“苏某幼年入小寒山派,师从红|袖神尼,十七略有小成,而今小有心得。”
如此算来,苏梦枕其实并没有比叶长然大上很多,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可是他肩上的责任太重了,让他比同龄人看起来更多了几分让人过早的成熟和沉稳。
这一次,苏梦枕拔出了他的红|袖刀。叶长然第一次看清楚了红|袖刀,就如同最美丽的女子在她的面前揭开了自己的面纱,向她露出了自己绝色的容颜。
那一柄红|袖刀的刀锋是透明的,刀身绯红,像透明的玻璃镶裹着绯红色的骨脊,以至刀光漾映一片水红。它的刀略短,刀弯处如绝代佳人的纤腰,刀挥动时还带着一种像和天籁一般的清吟,还掠起微微的香气。
那香气让叶长然想起了梅花,只是想到了梅花,她却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个和她年岁仿佛的剑客,本是一身孤寒而来,可是越是相处,她就越能发现其实他内心温柔若斯。
很多人都会在苏梦枕拔刀的那一刻惊叹于他的红|袖刀的美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往往都会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高手之间的对决从来都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样的时候理应专注,而不是如同叶长然这般想一些有的没的。
幸而苏梦枕拔刀的时候,其他人也大约都要有这刹那的晃神,因此苏梦枕并没有多想,只是如同往常的每一次一样出了第一刀。
他的刀锋并不如同“红|袖”这个名字一般缠绵,它更凛冽也更莫测,叶长然近乎要判断不出苏梦枕的红|袖刀会从哪一个地方向她劈来。
可是她也不用判断,刀锋横掠而过的刹那,叶长然也动了。
周遭并无管弦,可是她的身体却开始以一种妖娆婀娜的方式旋转开去。少女的体态婀娜,一身盛装和着这一舞,便更是让她美的有一些惊心动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长然的剑舞和苏梦枕的红|袖刀是很相似的。苏梦枕的杀人也是一种美学,而叶长然她的双剑不曾染血,却是以一种悍然的美丽将对手此生其他所遇都生生衬成了寻常而已。
得遇如此人间殊色,眼中的确已经无法容得下其他人。
这种悍然的占据甚至无关风月,可是却就是这样的霸道。哪怕是苏梦枕这样的人物都会觉得,见过了叶长然的剑舞,恐怕以后眼中就已经容不下其他女子的美丽了。
以一人之姿让群芳失色,这一刻,苏梦枕忽然明白叶长然说的“名动四方”是什么意思了。如此一舞,看似毫无伤人之处,可是女子的明眸、皓齿、雪肤、朱唇、墨发、柔膝无一不成为了利器,将对面之人的一腔战意尽数化去。
莫怪人们常说“美人乡、英雄冢”,面对这样的倾城一舞,得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才会舍得对叶长然出手?
苏梦枕的红|袖第一刀托化于他的师父的红|袖刀法,一直有一些遇强则强的意味,如今遇上了这样难缠的对手,饶是苏梦枕都会觉得有些棘手了——他本就是靠着那出其不意的猛然迸发的杀气克敌,于无边缠绵之中自得七分锐气,如今叶长然却是以一舞卸掉了苏梦枕的杀气,简直克制了红|袖刀的实力。
两个人似乎陷入了缠斗之中,你进我退,你退我进。
叶长然和苏梦枕的这一场比试走到了这个地步,看似在意料之外,实际上却是在情理之中。毕竟叶长然和苏梦枕的这一场比试只是为了见识对方的武学,并没有必要争一个你死我活。
苏梦枕是最好的刀,三年之前就有“第一刀”的盛名。
叶长然未必是最好的剑,不过却是执剑之人之中舞得最好的人。
这一场比斗不可能无休无止下去,叶长然忽然对苏梦枕绽开一个笑。那一抹笑意先是从她的眼波流转之处荡漾开来,然后停顿在她略微上翘的唇角,最终收敛在她的小小的酒窝之中。
在那个酒窝出现在叶长然脸上的时候,苏梦枕的刀终于慢了下来。
他身上所有的杀伐之气都被尽数卸了下来,就连呼吸都有一种甜腻的错觉。而下一秒——就仅仅是苏梦枕的杀气退去的下一秒,一柄冰凉如水的长剑瞬间对抵在了他的喉结之上。
与此同时,苏梦枕的红|袖刀的刀锋也抵住了叶长然的腹部。
虽然两人都暴露在对方的兵刃之下,但是位置却是咽喉和小腹,因此谁输谁赢仿佛也并不是多么难以判断的事情。
梦枕红|袖第一刀三年以来第一场败绩,苏梦枕没有想到居然会拜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所赐。
他没有觉得叶长然胜之不武,毕竟别说是一个笑容了,倘若他们今天处在真正的生死之战之中,那么又有什么是不可以利用的?
天地之间本就没有那么多公平可言,一场饕餮盛宴尚且是强者落座樽前而弱者置身盘中,更何况是在这江湖。
对着叶长然笑了笑,苏梦枕神色并无抑郁,反倒主动承认自己输了:“今日败在白云城大小姐手下,梦枕日后是怕是不敢说自己是第一刀了。”
叶长然见他神色坦荡,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而将自己的双剑反手插回剑鞘,这才笑道:“为什么不能是第一刀?我用剑的啊。”
苏梦枕的重点落在了“第一”上面,叶长然却故意将重点落在“刀”上。
知道这是小姑娘体贴,苏梦枕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这个时候,苏梦枕和叶长然还没有来得及回到方才的会客之处,便看见方才引叶长然进来的是那个金风细雨楼的下手匆匆跑了过来。见到叶长然还在,他只得先冲着叶长然行了一礼,转而开始附身在苏梦枕耳边耳语了起来。
那下属话音刚落,苏梦枕便低头咳嗽了起来。
叶长然只能隐约听见方才他们说什么六分半堂……狄飞惊……白衣人之类的话,她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着苏梦枕不太好的面色,叶长然原本准备辞别的动作一顿,转而站在原地,眨着一双大眼睛看向了苏梦枕。
苏梦枕:你肘,有危险。
叶长然〖乖巧.jpg〗:我不。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好统计前五十,三章合并成万字大长章啦。
第26章 候君归。
金风细雨楼并非一家独大, 若是认真算起来,整个中原武林之中还有六分半堂可以与之一论长短。
这一次来的人, 正是六分半堂的堂主雷损的心腹, “低首神龙”狄飞惊。传闻此人容貌俊美惊人, 只是因为练功而颈骨受到重创, 因此常年只能低头,唯有练成他的大弃子擒拿手,方才能有重新抬头之日。
如今六分半堂虽和金风细雨楼短暂休战,但是两家显然并非是平素互相拜访的交情,苏梦枕觉得,这次这位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亲自登门,多半是听闻了金风细雨楼和白云城建交的消息。而若是狄飞惊真的冲着白云城而来,那叶长然这个白云城的小小姐恐怕就会惹上麻烦。
虽然苏梦枕本人刚刚在叶长然手下品尝到了败绩,可是他却并不放心将这小姑娘平白卷入他们和六分半堂的纠纷中来——江湖风波恶, 这个世上武功高强之人的确更难对付一些, 但是人心的险恶如何是能够揣测的出的, 若是铁了心想要害一个人,那终归有千万种方式可以害她。
叶长然却没有看懂半点苏梦枕的暗示,当苏楼主定定的望向她的时候, 她还以为他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待在原地”。
亲眼看着苏梦枕脸上优雅从容的笑容渐渐裂开,叶长然这才回忆起了当初和西门吹雪用眼神交流而交流出来的悲剧。她一脸无辜的望向苏梦枕:“我是不是……又理解错了?”
这一个“又”字相当可疑, 苏梦枕无奈的点了一下头。
叶长然:所以有话就说嘛,总是给我一个眼神让我自己体会是怎么肥四?
然而只是狄飞惊就是来堵叶长然的,又如何能轻易让叶长然走掉?就是苏梦枕和叶长然说话的这一阵功夫, 他已经身法灵活的绕过了金风细雨楼的一干侍卫,直接往叶长然和苏梦枕的方向而来了。
“听闻白云城的叶小姐此来江南游玩,既然到了江南地界,我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平分此地,叶小姐何故如此厚此薄彼?”
人未至音先到,这是一道清朗男声,虽然说的话简直是偷换概念,甚至有几分胡搅蛮缠的意味,但是难得并不让人讨厌。而等到这个人走了进来,叶长然才发现江湖传闻虽然有夸大成分,但是十有八|九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来的这个人年轻、容色寡淡却又带着一股逸然出尘的气质。
他的脖子软软的垂下,像是羞涩的女子永远低低的埋着脑袋。不过他的确生的比寻常人更加好看一些,叶长然看着狄飞惊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将他和西门吹雪比较了一番。
西门吹雪是叶长然见过最好看的人,而狄飞惊也可以与之一较长短了。
不过叶长然的目光并没有在狄飞惊身上停留太久,因为在他出现在叶长然和苏梦枕的面前后不久,他身后便有一个白衣剑客撑伞而来。
那是一柄黑色的油伞,伞下之人被遮掩住了脸,只露出一个弧度优美的下颔。
“西门?”方才和苏梦枕一场酣战,叶长然沉浸在对方凛冽又美丽的刀锋之中,竟没有察觉到已经飘起了缠绵的细雨。而更让叶长然觉得惊讶的是那撑伞而来的人。
她衣衫轻薄,有内力护体倒也不觉得冷,此刻也顾不得和狄飞惊搭话,叶长然下意识的就往西门吹雪的方向走了几步。
苏梦枕看着叶长然的动作,他抬头按了按眉心,只觉得自己今天先把这两拨人都送走之后,第一件事就应该是给叶孤城修书一封,不然恐怕等他这个傻舅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家的小白菜就要被连根拔起抱去别人家了。
西门吹雪往前走了几步,将叶长然整个罩在了伞下。他的手臂上还挂着一件素色披风,领口的系绳处还有两团可爱的白色绒球。
那并不是叶长然自己的衣服,是西门吹雪从自家店铺里取过来的成衣。他并不算是一个天生体贴的人,只是来的路上他想起了阿叶身上的那一身衣服,所以害怕她会冷。
将油纸伞递给了叶长然,西门吹雪俯下身去,用这件披风将叶长然整个都罩住。转而从叶长然手中重新接过了这一柄油纸伞,西门吹雪道:“久候不归。”
抿了抿唇,西门吹雪又补充了一句:“我有些担心。”所以才寻了出来。而这一场江南早春忽然而至的细雨,仿佛就给了他来到这里的借口。
好雨知时节,这一场雨,当真算得上是一场“好雨”了。
叶长然微微睁大了一下眼睛,继而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哎呀,苏楼主留饭,我该托人回去跟你们说一声的。”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在忙。”西门吹雪淡淡道。
叶长然眨了眨眼,想了好一阵才恍惚明白了西门小少年的意思——他们两个在忙,所以,就只跟他说就好。
男孩子的心思真是复杂。叶长然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简直找到了她永远和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