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似乎是独孤一鹤刚刚萌生出的,又似乎早就已经在独孤一鹤的心头盘桓多时。只是一念生而不可绝,当他生出了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手中的剑气自然而然的就卸去了三分。
独孤一鹤全力之下尚且未尝试西门吹雪的对手,如今他手上卸力,胜负便在一夕之间就可知晓了。
几个峨眉弟子功力尚且不够,因此在他们看来是独孤一鹤的剑在迫近西门吹雪的咽喉,正在他们刚打算欢呼的时候,可是他们的师父却明显的身形一顿,而这一稍稍的停顿便给了西门吹雪反客为主的机会。
好快的剑!
几个峨眉弟子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们看见西门吹雪不进反退,却是在瞬息之间又扬手一剑向着他们师父刺来!
于是他们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西门吹雪方才那并不是在后退而是在蓄力,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张全部被拉开的弓,又像是那搭在弓上的箭,一时之间竟让人分辨不出伤人的到底是西门吹雪手中的长剑,还是西门吹雪这个人本身。
只是让人意外的事情是,有着压倒性优势的西门吹雪的剑并没有没入独孤一鹤的胸口,因为在他的剑还没有触及到独孤一鹤的时候,独孤一鹤就像是被无形的剑气击中,整个人倏忽向后倒去,然后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
独孤一鹤这忽然向后仰倒的姿势虽然狼狈,可是却让他的胸膛和西门吹雪的剑尖堪堪错开,因此除了吐出的那一口鲜血之外,独孤一鹤的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伤口。
每一个持剑之人,大约都希望有一日自己可以修炼出剑气,毕竟比之真正的剑,剑气的威力要更加巨大,而且也更加让人防不胜防。
然而当今武林所谓的剑气大多都是持剑之人内力外放,而剑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真正伤人的则是那些剑客自己的内力。内力能够离体已经是不易,威力自然远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巨大。
可是独孤一鹤持剑数十载,一直以为剑气之说不过是江湖中人臆想罢了,他却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居然真的能见识到真正的剑气,并且被这剑气所伤。像是独孤一鹤这样的江湖高手,他如何能够不明白西门吹雪刚才的所作所为绝非偶然,而全都是他故意的。
“你怎么样了?”
似乎没有人反应过来西门吹雪和独孤一鹤的这一战居然这样仓促的就结束了,所以那些峨眉弟子都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没有人上前去搀扶独孤一鹤一下。反倒是一直站在旁边的叶长然缓缓走上前去,率先搭上了独孤一鹤的脉搏。
西门吹雪那一击看似严重,但是实际上西门吹雪出手之前自己却已经拿捏了力道,并不会真的重伤独孤一鹤。
因此听见叶长然这样问,为了怕自己徒弟对西门吹雪怀恨在心,独孤一鹤连忙就想说一句自己没事儿,也顺带为西门吹雪解释一二。
然而独孤一鹤刚一开口,他却感觉到了一股真气顺着叶长然按住他的地方窜入他的身体,瞬间就梗在了他的喉头,让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长然有着一把和外表并不相符的力气,她单手就提起了独孤一鹤,将之递给了在一旁愣住的几个峨眉男弟子之后才缓缓说道:“虽然侥幸留下一条性命,但是你们师父受伤不轻,还需要好好调养,否则稍有差池就可能丧命。”
几个峨眉男弟子慌忙的将独孤一鹤扶住,瞪向叶长然和西门吹雪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愤怒。
“今日可已经算是独孤掌门的幸运了,难道你们没听说过西门吹雪剑下从来没有活口吗?”叶长然冷笑着瞪了回去,口中说出的话语让几个峨眉男弟子只觉得周身寒凉。
苏少英忍不住道:“之前西门吹雪剑下斩杀的都是大奸大恶之辈,我孙苏少英还敬佩他是一个人物。可是如今他挑战我师父,难道只是为了那几分江湖名声吗?他已然是剑神,又何须用我峨眉掌门的性命为他做垫脚石?”
闻言叶长然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苏少英。她本就生得明艳好看,此刻眉眼之中略带几分似有若无的嘲讽,竟无端让苏少英红了脸。
“你是说是阿雪给独孤掌门下的战帖?”让人挑了挑眉,冲苏少英重新问道。
苏少英的视线有些游离,不过听见叶长然这样问,他皱了皱眉反问道:“难道不是吗?如今我师父已经被他打成重伤,难道一封战帖的事儿,他西门吹雪还不敢认不成!”
如果峨眉弟子都是这个智商,那独孤一鹤的担忧也并非是多余的,叶长然看了看那一脸愤慨的苏少英,而后又静静地观察了几个其余的峨眉弟子的神色,只是片刻的功夫,她的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
“独孤掌门是挺不会教徒弟的。”叶长然只是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转而便没有再留给峨眉的那些人半分目光。她撑伞走到了西门吹雪身侧,对西门吹雪道:“我们走吧。”
说着,叶长然有些费力的踮了踮脚,用自己的小红伞将她和西门吹雪两个人遮住。
这是那一柄小红伞实在是小的可怜,如何能遮得住叶长然与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的西门吹雪?西门吹雪刚想说不必如此,让叶长然自己打好伞就好,可是视线触碰到女子柔软的腰肢,西门吹雪目光微微闪了闪,忽然就改了主意。
“我来。”轻轻的两个字洒落在叶长然的耳畔,或许是因为刚刚一场比斗的缘故,一向体温偏低的西门吹雪这会儿也是呼吸炽热。那暖暖的气流扑在叶长然有些冰凉的耳垂上,让她下意识的就缩了缩脖子。
西门吹雪恍若未曾察觉到叶长然的异样,他一手接过叶长然手中的小红伞,一手却揽在了叶长然柔软的腰肢上。
叶长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被扣在了西门吹雪怀里。男人有力的臂弯为她承担了大部分的重量,叶长然就这样被人毫不费力的带着往前走去。透过薄薄的衣衫,叶长然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西门吹雪手臂结实的肌肉线条。
一直到两个人走远,峨眉的几个人才像是活了过来,叶秀珠看着叶长然和西门吹雪离开的方向,刚想啐他们两个一口“轻浮”,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眼前就仿佛浮现出了西门吹雪与叶长然那两双冰凉又睥睨的眼睛。
打了个激灵,叶秀珠忍了忍,到底没有将侮辱的话说出口。
独孤一鹤这会儿喉咙被那一口真气哽得生疼,可是大约明白了叶长然的意思。他闭上眼睛,就这样虚弱的“昏”了过去。
峨眉众人赶忙七手八脚的将独孤一鹤抬下小重山,来到他们暂时落脚的客栈。这些峨眉弟子第一次见到他们师父倒下的样子,一时之间还难免有些慌乱。不过好在苏少英和马秀真还算是拎得清,虽然也是慌乱,但是两个人很快商定一人留下照顾独孤一鹤,一人出去找大夫。
苏少英很快就找到了大夫——那大夫并非寻常百姓家看病的那种大夫,而是专门医治内伤的,因此说是被苏少英找来的,不若说这个人一早就等在这旁边,只等着遇见这一遭事呢!
事实上,这个人还真就是特地等在这里的。这大夫自然不知道独孤一鹤会受伤,只不过他是听了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苏梦枕的吩咐,所以才在这里等,没曾想还真的就让他等来伤员了。
苏梦枕这人做事滴水不漏,如今江南是他的地界,虽然独孤一鹤和西门吹雪约战本就是生死在天,可若是西门吹雪没有取他的性命,而独孤一鹤却是因为伤重得不到有效救助而死在金风细雨楼的地界上,那苏梦枕难免要遭人非议的。
他那几个徒弟看起来就不靠谱,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苏梦枕早就派人守在了这里,就等着被出来寻大夫的峨眉弟子带回去了。
大夫一进门便看见独孤一鹤面色铁青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当时他就一惊——这独孤一鹤伤得有多重啊,如今居然已经醒不过来了。
不过在给独孤一鹤把过脉之后,这大夫便稍稍的安下心来,虽然他不知道独孤一鹤要做什么,但是从脉象上来看,独孤一鹤的身体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许的内伤罢了,只需要调养几日便又能生龙活虎的了。
而确定独孤一鹤不会重伤身亡,这大夫也好对苏梦枕交代了。
提笔开了几服药,大夫对峨眉众人吩咐道:“一日三次,每次三碗水煎成一碗服用,不出半月就能好了。”
闻言,众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唯有孙秀青不可思议的看向了床上还躺着的独孤一鹤,眼中开始闪动出了复杂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叶长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和独孤一鹤之间的默契,所以为了防止他演砸了,还是手动消音吧。
独孤·喉咙很痛·不能说话·一鹤:呜!呜呜!!呜呜呜!!
久违的八点更新啊。哎。一月叔真的是忙毁了。
第89章 霜雪催。
西门吹雪和叶长然相携而去的背影一直深深的烙印在孙秀青的眼里。
他们一人白衣胜雪, 一人红裳如火。孙秀青反复的想起那两个人站在一起时的场景,那场景是那样的般配, 可是越是这样的般配, 就越让她觉得心如刀绞。
不应该是这样的!分明不应该是这样的!孙秀青用力的摇晃着自己的脑袋, 仿佛就只有这样, 她方才看到的那一切才能从她的脑海之中被甩脱出去。
孙秀青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在那一场“梦”中和西门吹雪初见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白衣的剑客眼神色森冷,眼眸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他轻轻的吹落剑上的余血,就仿佛是天上的神邸漫不经心的向人间投下了清浅的一眼。
那个时候,地上还躺倒着孙秀青的师兄苏少英的尸体,而这个白衣剑客只是淡淡说道“若要报仇,随时恭候”而后就消失在了孙秀青的眼前。
记忆中的西门吹雪分明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永远孤傲,眼中也不应该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的眼中应当只有他的剑, 而没有这世间的繁华胜景, 更不应该有什么别的人。
只有这样的西门吹雪,在他们成亲之后,有人对孙秀青说出“谁毁了西门吹雪的孤独, 谁就毁了西门吹雪”的时候,她才会甘心退出的啊!
可是如今孙秀青就连欺骗自己也做不到, 因为她分明的看见西门吹雪望向叶长然的目光是那样的亲昵,带着不容旁人插足的强悍与温柔。他甚至根本就不孤独,修炼的也并非是无情的剑法。
西门吹雪是不会变的, 孙秀青一遍一遍的在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稍微有一星半点的心安。
因为她只有确定西门吹雪不会变,才能确定自己前世发生的一切也可以重来一遍。
她重生而来,得天独厚。这一次,她注定要成为万梅山庄的西门夫人,她会享有这个男人独一无二的爱,会享有完美山庄无边的财富,他们甚至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儿子。
孙秀青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战栗泄露出半分。
因为,无论孙秀成承认还是不承认,她的心中其实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今生的种种跟前世分明不一样了。
所以如今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改变才导致的呢?孙秀青将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在脑海之中细细的过了一遍,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独孤一鹤身上。
是了,在前世的时候她第二次跟西门吹雪见面,为的就是要给她师父报仇。那个时候她的师父独孤一鹤已经命丧西门吹雪的剑下,虽然这一场比斗之中有奸人作梗,可是西门吹雪杀了独孤一鹤,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也正是因为这样,孙秀青有了足够的理由可以去寻西门吹雪,可以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对西门吹雪剖白自己的内心,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一个受害人的身份在西门吹雪心中先下一城。
前世那一次他们都说了什么呢?孙秀青闭上了眼睛,细细的回想。
“你怎么能杀我师父?你分明知道我师姐喜欢你!”
说这一句话的是他的小师妹石秀雪,孙秀青分明记得,在西门吹雪听见石秀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望向她的目光忽然就变得与望向旁人不同。
如此,前世的种种之所以会发生,全都是因为西门吹雪杀了独孤一鹤。而今生一切有了这样大的变数,西门吹雪又和前世如此不同,是否是因为……她的师父独孤一鹤并没有死?
忽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孙秀青的心开始飞快的跳动了起来。她的目光落在了床上面色苍白的独孤一鹤身上,如今独孤一鹤的样子十分虚弱,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若是不能好好调养,恐怕寿数难久。”这是叶长然走之前对他们说的话,而此刻,这话忽然在孙秀青的脑海之中重新响起,而且一遍一遍的循环,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平心而论,叶长然的声音十分好听,虽然并不是女子一般纯然的娇脆,但是却恍若轻风过,让人听了只觉身心舒畅。
可是叶长然的声音在孙秀青的耳中,就像是这世界上最怨毒的魔咒。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几乎要难受的蹲下身去。然而哪怕是孙秀青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叶长然的那句话还是在她的耳畔经久不散。
渐渐的,孙秀青竟然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只要是她的师父死了就好了,只要她的师父死了,一切就会回到前世的正轨上来。
孙秀青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这样可怕的念头。
她的命是独孤一鹤救下的。
当年蜀中地龙翻身,许多孩童都流离失所失去父母。而孙秀青也正是其中一员,那个时候她几乎已经奄奄一息、命不久矣,是独孤一鹤将她抱上了峨眉,给她吃穿,授她名字,教她武功。
独孤一鹤没有子女,早就把自己的七个徒弟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儿女教养。而这其中,因为孙秀青当年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被房梁掉下来砸死,心中难免留下了阴影,因此独孤一鹤对自己的这个弟子便格外的照顾一些。
他们师徒之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然而孙秀青做下这个决定,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反正师父已经活不久了,那么为了她的幸福,她的师父可不可以早一些死呢?
她的师父一直很疼她的,所以师父,算是徒儿求求你了,便再疼惜弟子一些吧——孙秀青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泪光,可是眼底却是一片猩红。
独孤一鹤受伤之后,他的弟子们都为他的伤势而忙碌了起来,看见孙秀青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马秀真只当是她太过担心独孤一鹤的缘故。
于是,马秀真便走上去拍了拍孙秀青的肩膀,对孙秀青说道:“老三你也别傻愣愣的站在这里了,我去给师父熬药,你帮我照看一下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