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有人忽然拍上了自己的肩膀,孙秀青先是浑身一个激灵,在听到她的大师姐说的这些话的时候,孙秀青讷讷的点了点头,转而才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独孤一鹤修养的房中挪去。
马秀珍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孙秀青那被长袖遮挡住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屋子之中空无一人,独孤一鹤的床幔放下,透过这薄薄一层床幔,孙秀青依稀能够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的身影。
此刻她的师父正在受伤昏迷,平素不苟言笑的一个人,此刻却显得异常的虚弱。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似乎下一刻那胸膛的起伏便会停止下来。
孙秀青走上前去,微微拨开了这一层床幔,转而低低的唤了一声“师父”。
床上的人的手指似乎微微的动了一下,这微小的动作落入孙秀青的眼中,让她骇然的后退了一步。
孙秀青紧紧的盯紧了床上,只是除了方才的那手指的微微颤动之外,独孤一鹤并没有再多的反应。
像是终于积蓄了一些胆量,孙秀青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走上前去,这一次他直接伸出了手,扶住了独孤一鹤的手臂,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独孤一鹤陷入了“昏迷”之中,半点反应也不曾给孙秀青。
空气一时之间宁静了下来,就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也能清晰可闻。而打破这宁静是女子的一声低低的啜泣,孙秀青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了下来,不多时候就湿透了独孤一鹤的衣袖。
她伏趴在独孤一鹤的床边,就这样静静的流了一会眼泪,而躺在床上的独孤一鹤听着那低低的啜泣声,心中的一块巨石仿佛一夕之间落了地。
已经和西门吹雪交谈过关于约战的事,独孤一鹤若是还没有发现这件事情上有猫腻,那他也不用在江湖之中混这么多年了。
有人促成了他和西门吹雪的这场决斗,那么目的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让他死,而另一种则是让西门吹雪死。
然而无论独孤一鹤愿不愿意承认,如果是他和西门吹雪对上,那么死的人其实更有可能是他。所以有人要用这场决斗去还西门吹雪的可能性远远没有要去害他的可能性高。
西门吹雪将那战书拿给他看,独孤一鹤自然能够看出那战书纸上的字体像了自己七八分,只是更少了那三分风骨。然而饶是如此,这世上能将他的字体模仿得如此之像的人,除了他的几个徒弟之外,独孤一鹤其实并不作其他人想。
一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居然要害自己,独孤一鹤就只觉得脊背发凉。而在这节骨眼上孙秀青独自一人走到了他的病榻旁边,独孤一鹤其实心中一惊。
只是此刻见孙秀青只是伏在他的榻边哭泣,独孤一鹤只道这孩子太过担心他,所以这才忍不住的哭了出来。虽然不喜自己的弟子这般软弱,但是若是孙秀青是这般的关心自己,独孤一鹤却也不好说她些什么了。
然而很快独孤一鹤就发现自己这颗心放下的太早了,因为下一刻孙秀青擦干了自己的眼泪,而后便是向着他颤抖着伸出了手。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求您去死吧,求您成全秀青这一回。”
孙秀青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是她掌中蓄力,却是毫不犹豫的向着独孤一鹤方才被西门吹雪击中的地方拍了下去。
独孤一鹤一直没有动,到底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一直到孙秀青的手掌几乎已经触及他的胸口,独孤一鹤已然能够感受到那从他的徒弟掌心击出的和他同宗同源的内力的时候,独孤一鹤才终于有了动作。
孙秀青的这一掌的确击在了独孤一鹤的胸口,可是却被独孤一鹤一股雄浑的内力震开,让孙秀青只觉得自己手臂登时就麻木了起来。
被一股强悍的内力反噬,孙秀青到底修为尚浅,如何能够和独孤一鹤这样修行数十载的武林高手相提并论?这一击之下,独孤一鹤毫发无伤,反倒是孙秀青自己被击倒在了地上。
独孤一鹤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面上一片铁青,望向孙秀青的目光之中却是带着一些不解。
“秀青,为师哪里对不起你?”
独孤一鹤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并不像是一个纵横江湖多年的老前辈,却更像是一个被儿女深深地伤害了的老父亲。
独孤一鹤只是不明白,自己自问不是一个好人,也曾经负过许多人,然而唯有对待这几个弟子,他自问不曾有过一日亏待,那到底是什么让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可以对他痛下手了呢?
孙秀青被独孤一鹤的内力击倒在地上,也受了不轻的伤,可是哪怕是受了再重的伤,她的面色也不该苍白的到这种地步。
其余的几个峨眉弟子听见了独孤一鹤房中的动静,也都纷纷的跑了进来,很快峨眉的三英四秀齐聚在独孤一鹤的屋中,他们望着跪在地上的孙秀青,一时之间不知道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面面相觑,马秀真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将孙秀青扶起来,然而看着独孤一鹤的面色,马秀真忽然就没有了再动一步的勇气。
这一次独孤一鹤并不打算为孙秀青隐瞒,当着其余的几位弟子的面,独孤一鹤重新问了一下方才的问题。:“孙秀青,你先是伪装我的字迹去约战西门吹雪,而后在我被西门吹雪打伤之后,又过来要取我性命,今日你便是说一说,我独孤一鹤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居然让你如此恨我入骨!”
此刻,独孤一鹤已经不再自称“为师”,也开始直接唤孙秀青的名字,俨然就是不承认孙秀青是他峨眉弟子的样子。
独孤一鹤这一段话的信息量太大,简直让其余的几个峨眉弟子被砸的晕头转向,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注意到独孤一鹤的话语之中的这微小变化。他们只是骇然的望向孙秀青,不敢相信她居然做出了这样可怕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
一言难尽的孙秀青终于玩完了。其实真的挺熏疼独孤一鹤的,这都教养出了一群什么玩意啊。
第90章 不闻君。
那一天除了峨眉弟子之外, 没有其他人知道独孤一鹤的房间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那一天之后, 峨眉的三英四秀之中, 便再也没有孙秀青了——或者说, 如今的峨眉, 已经凑不齐所谓的三英四秀了。
独孤一鹤最后一次见西门吹雪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像是苍老了十岁。他到底是一个剑客,虽然那一次的比试并非他所愿,但是既然已经与西门吹雪有此一战,独孤一鹤觉得自己总该和西门吹雪再说一些什么。
江湖之中并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是却总有人正年轻。
只是独孤一鹤知道,他输给西门吹雪并不是因为年龄。时间是很公平的东西,他给了新闻吹雪更好的体能更锋锐的少年意气,可是却给了独孤一鹤岁月沉淀下来的经验。
“老夫输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独孤一鹤的神情异常的郑重, 他一生之中鲜少有败绩, 可是独孤一鹤却并非是输不起的人。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因为在这个时候,他无论说什么样的话, 都显得是有些不合时宜。若是之前总显得虚伪,可若是说些其他, 却显得太过沾沾自喜。
见西门吹雪没有说话,独孤一鹤继续道:“这一次的比斗非我所愿,实是我峨眉教徒无方, 反倒让西门庄主笑话了。”
这一场约战本就莫名其妙,西门吹雪和叶长然的意思本就是要帮助独孤一鹤找出始作俑者,毕竟这件事只可能是独孤一鹤的亲近之人才有机会所为,将这样的一个居心叵测人留在自己的身边,对于独孤一鹤来说也是十分危险。
西门吹雪并非是多管闲事之人,但是独孤一鹤好歹是江湖武林名宿。这样的一个人,昔年没有死在朝堂倾辄之中,后来也没有死于江湖纷乱,如今若是死于身边之人的谋害,那得都有些可惜了。
这件事情终归牵扯到了西门吹雪,所以独孤一鹤此来便是为了给西门吹雪一个交代。
然而听他语气,西门吹雪却觉得独孤一鹤在这件事情上有些避重就轻了。无心插手峨眉内门之事,但是西门吹雪还是提醒道:“你若战败,可能会死。”
西门吹雪这话并非是危言耸听,因为他从十五岁初出江湖至如今及冠,但凡与他相斗之人,没有一人不是死在他的剑下的。
而西门吹雪手下的血,十有八|九是那些大奸大恶之人的,而剩下的一分,总是那些同样早就已经像他一般准备好了以身殉道的人的。
独孤一鹤自然是可以以身殉道之人,这也就是说,他当真可能死在西门吹雪手中。
西门吹雪的话让独孤一鹤黯然半响,不过到底独孤一鹤还只是摇了摇头,他微微冲着西门吹雪拱了拱手,而后便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他将在峨眉山中闭关,并且打算让自己的这几个徒弟也少出门走动。孙秀青的事情让她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他开始反思自己,教导徒弟的方法是否不太对劲。
他平素对这几个徒弟极为严厉,可是却也不许外人欺辱他们分毫,却不想在无形之中,他的这种无底线的回护也滋生了这些孩子们的不知感恩与不知天高地厚。
独孤一鹤当年上峨眉的时候已然是穷途末路,所以对于这个庇佑了他的门派独孤一鹤其实心中还是很有感情的。如今他门下的弟子不知不觉中被他教成了这个样子,分明无法承担起峨眉的重任,独孤一鹤心中叹息,只觉得有些对峨眉不住了。
好在如今他清醒的还算早,有许多事情他还有改变的余地。
与西门吹雪的一战几乎改变了独孤一鹤之后的生活轨迹,但是对于西门吹雪来说,这一战其实也只是他和叶长然在江南的一个小小插曲。
有一些尴尬的,西门吹雪和叶长然在扬州瘦西湖发现了逃家已久的万安长公主和西门太傅。
这一对很是心大的父母,在调笑了自己未来的儿媳与儿子两句之后,第二天便包袱款款的跑路,丝毫不给西门吹雪抓他们回去管理山庄和七秀坊的机会。
第二日西门吹雪发现了空空如也的别院,心中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虽然这样说显得他有些可怜,但是西门吹雪的确是……习!惯!了!
爹妈总是这样不靠谱!他能怎么办呀?他也很绝望啊。
这边西门吹雪还没有什么反应,叶长然却已经气得跳脚,她用小拳头捶了一下西门吹雪的手臂,气鼓鼓的对西门吹雪说道:“你怎么能放姨姨走呢?姨姨走了之后,难道阿雪你要去给那些小姐姐们挑胭脂、挑水粉、编舞排曲么?”
西门太傅当年可是华冠满京华的人物,那年他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便以一人之力压得满京宿儒抬不起头来。
而西门太傅是这样满腹经纶的才子,西门吹雪作为他的儿子,其实君子六艺也是样样皆精通。
叶长然和他相识年岁不短,自然也知道西门吹雪并非是只懂得动用武力的粗蛮之人,可是不知怎的,在七秀坊这样的风雅之地之中,叶长然只觉得她能给西门吹雪找到的职位就只有……护院了。
如果非要给这个冷面的白衣剑客和七秀坊扯上一些关系,那叶长然觉得西门吹雪就特别适合当那种冷着脸坐在角落之中,然后看到有人闹事就毫不留情的将人踢出去的护院。
所以一想到西门吹雪会成为日后的七秀坊主,叶长然就觉得心中充满了无限眼睛被辣到的绝望,并且这绝望之中还夹杂着深深的对七秀坊的未来的担忧。
手臂被叶长然捶了几下,可是西门吹雪并没有觉出疼痛,但是亲眼看见他们家的小姑娘气成了河豚,西门吹雪还是忍不住在眼角流露出了一丝微末的笑意。
“那阿叶帮我好不好?”
西门吹雪微微俯下身去,一双漆黑的眼睛对上叶长然的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就宛若黑夜雨与星光相互交融,两个人分明只是在简单的对视,可是空气之中却像是被融化的饴糖粘着住了一样。
叶长然和西门吹雪这一路走来,见识过他太多目光冰冷的时候,此刻忽然被这样的一种柔软的目光笼罩着,叶长然微微的愣了两下,半晌之后才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声“好”。
一直到这个字从她的唇齿之间溢出,叶长然才恍然明白自己答应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她飞快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双眸子有些不安的望着西门吹雪,拼命的眨呀眨呀。
这就是摆明了要耍赖的样子了,然而西门吹雪也不和她争辩,只是点头对叶长然
说道:“我记下了。”
他记下了,所以她就是反悔也没有用。
“阿雪,哪有你这样拉免费劳力的?”叶长然横了西门吹雪一眼,可是口中说出的话却软绵绵的更像是撒娇,并没有什么认真在拒绝的样子。
这边是未曾宣之于口的甜蜜,然而在峨眉山脚下有人却忽然发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
那女人身上的衣裙都被他自己抓成了一缕一缕。头发也散乱的不成样子。
而她口中的话语也是癫狂而破碎,时而说着什么“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时而又说着什么“我是西门夫人,我才是真正的西门夫人!”
路上的行人见到了她都纷纷避之不及,因为这个人不仅是个疯子,而且手中还怀抱着一对双剑。一个拿着武器的疯子,怎么看都怎么让人觉得危险。
她在峨眉脚下徘徊了很久,许多峨眉弟子都见到了她的模样。可是那些峨眉弟子见到她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反而都低下了头去,匆匆的从她身边走过,仿佛生怕自己走慢了一步,就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没错,这个人就是孙秀青,在那日被独孤一鹤发现了她的所作所为之后,也不知独孤一鹤对她说了什么,总之在孙秀青走出独孤一鹤房间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已经疯癫了。
峨眉是百年大派,逐出一个弟子是需要有一定的仪式的,而且还十分烦琐。但是再繁琐的仪式也终归有举行完的时候,独孤一鹤再不手下留情,在回到峨眉的第一时间就是亲自操持将孙秀青逐出师门的这个仪式。
一开始的时候,峨眉之中其他人还有心劝一下独孤一鹤。毕竟是他自己养大的孩子,二十多年来总有一些父女情谊。如果因为一时意气将自己的孩子赶出峨眉,之后伤心的恐怕还是独孤一鹤自己。
然而在独孤一鹤家孙秀青做了什么讲给峨眉中人听之后,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而再也没有人为孙秀青求情了。
也不知道孙秀青是因为受到了被逐出师门的刺激,还是因为大梦方醒知道自己和西门吹雪断然再无可能,亦或是两者都有,总之在这多重打击之下,孙秀青渐渐失了神智,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浑浑噩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