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圣帝道这是自然的,还说请沈太后放心。
“母后疼爱老五,老五也是朕的儿子,朕岂有不管他的道理呢?只他十年未入朝中,只好先从小事慢慢入手,等事情经多了,朕自然会器重他的。”
沈太后等承圣帝看过手抄经书,便对身边侍候的嬷嬷摆了摆手,嬷嬷会意,将那经书又用绸布盖起来,端起来交到外头去,自有人快马加鞭送至皇家佛寺中供奉起来。
沈太后请承圣帝用她特意从五台山中带回来的春茶。
沈太后笑道:“哀家嫌山中的茶叶太过涩口,用惯了的茶再从京中送去时日久远耽搁了茶味又失了风味,就嘱咐琰儿寻来茶种自己种下了。这茶就种在哀家院中,一二年就长成了。一开始只得一小罐新茶,今岁正值十年,得了十罐新茶,哀家都拿来送了人,哀家知道皇帝不爱喝这个,就没送皇帝。”
“但如今哀家这里剩了一罐,皇帝又在这里,便一起常常吧。这春茶味道清醇,还是很不错的。”
承圣帝依言,尝了一尝,同沈太后说这茶很好。
沈太后笑起来:“哀家送了一罐给西宁郡王,他写信来说,这茶他也喜欢,还向哀家讨要来着。不过哀家回了他,这茶今年是没有了。若他还要,就得等明年春天,再叫人去五台山收了来,再予他就是了。”
承圣帝很少饮清茶,但也确实觉得这茶不错。
听到沈太后说起西宁郡王四字,承圣帝神情未有分毫变化,心中却是一动。
承圣帝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沈太后会说到西宁郡王,他原本就在想,沈太后将他留下来,绝不仅仅只是叙话的。
沈太后神色闲适,与承圣帝闲话家常:“西宁郡王写来的书信里,不只是向哀家讨茶。那会儿哀家正在回程的路上,瞧了他写来的书信,倒有些心酸。”
沈太后顿了顿,承圣帝便问沈太后为何心酸。
沈太后叹道:“他求哀家为他儿子做主。说沈峤在岭南做将军做得好好的,这些年在军务上从不敢懈怠,更不敢有什么逾矩的地方,从来都是谨慎小心克己勤勉,可纵然这样,朝中却还有人些奏章弹劾沈峤。他是为他儿子叫屈。哀家回了他,告诉他哀家不干涉政事。”
“他也是当官的人,这在朝为官,哪有不被人说的时候呢?哀家叫他宽心,沈峤被人/弹劾,皇帝会秉公处理的,这都察院也会调查清楚的。沈峤之事若查有实证,自然要担责。若是被人无端构陷,皇帝也会为他做主的。”
“皇帝说,哀家说得对吗?”
承圣帝道:“母后说得是。”
沈太后又道:“哀家在五台山时身边清静得很,没有这些事儿到了跟前,这心也安静。可哀家这一路回来,越是接近都中,这乱七八糟的传言就越多。哀家不想听,不去听,可风吹过耳,总有些话不经意就吹到了哀家这里来。哀家就算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
“皇帝,这大半年里,朝野上下,都不太平啊。这将军原本是护国之用,是为保护大周疆土保护天下百姓的职责,怎么也学着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在这朝中谋划算计,将这安定和谐的朝堂给搅乱了呢?”
第129章
沈太后与承圣帝闲话家常, 承圣帝便装作不知沈太后的意图,也与她闲坐品茶, 闲谈议论。
“母后所言极是, ”承圣帝含笑道, “只是, 将军虽为护国之用,但不论哪个将军也不是个随意取用的物件儿。要是连用武之地都没有了,这将军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母后离京十年,久未在宫中居住,对都中情形还是有些不了解。不说母后在时,便是这十年里,朝堂上也从未真正安定和谐过,不是将军有了歪门邪道的心思,是这些歪门邪道的心思, 叫人耳濡目染给学了去。”
沈太后是意有所指, 承圣帝也不戳破沈太后的意思, 但该说的该维护的话却一句不少。
沈太后闻言笑了笑,将一直拿在手中的茶盅搁在桌案上,茶盏落下, 发出一声清脆的嗑响。
沈太后笑着附和承圣帝的话:“是啊,哀家离京十年, 确实是不知道如今风气竟变成这样了。”
“这街头巷尾的传言,闹得满城风雨,字字句句都涉及皇帝, 皇帝竟然就跟没听见似的,既不派人制止,也不去理会,便任由传言到处传播,闹得是人心惶惶,却将那忠心为国的人都给委屈了。”
承圣帝微微垂眼,没有作声。
沈太后敛了笑意,正色道:“皇帝,大皇子谋逆之事牵涉穆家贾家,开国时钦封的郡王国公里头,好几家都被撺掇着做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可皇帝已经惩处过了。这十二家中,也就正是这几家这些年爱出风头又不安分,剩下的几家还是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他们也没有做出过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哀家知道,皇帝素来赏罚分明,不会冤枉好人,若他们没有做错,皇帝必不会对他们如何,可如今这都中传言却用心极其险恶,就逼得皇帝要与剩下的几家对立,要将剩下的那几位郡王和国公赶尽杀绝。皇帝,你若是没有此心,便该安一安人心,否则,叫那些老臣如何心安呢?”
沈太后说到这里顿了顿,紧接着叹道,“哀家既然已经说了这话,也不怕再说的明白些。”
“哀家回程时听见那些话,心里觉得不痛快,又见皇帝并不制止,官府也不出面镇压,想来皇帝或者有什么顾虑,便叫琰儿私底下悄悄去查了。这一查才晓得,这些传言竟是林家那三小子放出来的。哀家知道,他如今时任都察院副都御史,又是太子太傅,这年纪轻轻便是上品官员,爵位也不低,他这是一心想要为他自己为林家上/位扫清障碍啊!”
“那几位郡王国公都在其中,他先挑中的便是沈家。皇帝,沈戍沈峤父子为皇帝戍守岭南这些年了,也是有几分功劳的。更别说沈戍还替皇帝收服了岭南,最后协助皇帝平定了江山。沈家当年在□□皇帝时便是功勋之臣,如今更是愿为皇帝肝脑涂地,哀家不怕皇帝说哀家袒护娘家,这样的沈家,纵然与哀家没有半分干系,哀家也不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人平白攻讦构陷的。”
沈太后说着说着,眼眶渐渐红起来,声音低下去,人竟有些伤感起来,她声调软软的,一句三叹,便同承圣帝絮絮说着沈戍身体不好的话,又承圣帝诉苦,说着沈峤常年戍守岭南,与沈戍父子不得相见只能分离的话。
老人家话一开闸就有些收不住,又是存心要为沈家在承圣帝跟前说情,又是一心想要承圣帝为那几位郡王国公做主,因此,沈太后说完沈家的事情,又说起当年四王八公随□□皇帝四处征战牺牲无数人最终得以平定天下建立大周的旧事。
沈太后出身四王八公家族,这十二家又是世交,她从小就是听着先祖的故事长大的,对当年旧事还是很熟悉的。
其实她很少对着承圣帝唠叨这些旧事,且不说是这些皇子们,便是权贵官宦世家,对四王八公襄助太/祖皇帝平定江山的事情都是知情的。
承圣帝身为天子,更是知道得清楚。沈太后如今絮絮说起当年旧事,无非是希望承圣帝不要忘记四王八公先祖的功勋,希望承圣帝念及当年牺牲,能对几位郡王国公心软一些,多一点庇护。
承圣帝面对沈太后时很有耐心,加之沈太后与承圣帝分离十年方才回京,承圣帝更是耐心细致的陪着沈太后,听她絮絮说了一个多时辰,直至晌午陪着沈太后用过午膳,看着沈太后歇下后,承圣帝方才离开。
沈太后躺在榻上,她其实是真的有些累了,可沈家之事未决,她放心不下,一时半刻也就睡不着了。
侍候在她跟前的嬷嬷劝沈太后宽心:“太后别想了。奴婢一直在旁听着,太后为沈家说话,圣上并未不耐,反而顺着太后的意思,也没有要怪罪沈家的迹象。沈世子素来行/事谨慎,端王殿下不是私下查过了么?林大人的奏章上弹劾沈世子的皆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说是颠倒是非捕风捉影,就算都察院去查了,也是无事的。”
“圣上素来秉公处事,绝不会徇私的。”
“太后且宽宽心,这一路回来颠簸半月有余,太后都没好好歇一歇。如今既然回来了,就趁着这会儿歇一歇,看看圣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往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便是再不行,不是还有北静郡王在么?北静郡王与西宁郡王府交好,再有几位国公爷在,咱们这边占着理儿,不怕争不过林家的。”
沈太后让身边的嬷嬷给她揉揉额角,半晌才淡声道:“你说的这些,哀家自然知道。”
“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哀家心里清楚得很。哀家心里顾虑的,是皇帝的心思。你道皇帝为何不制止林家那等扰乱人心的传言?不说旁的,到底还是因为那些传言说中了皇帝的心思,将他这数年来想说而不能说的心思给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了。皇帝是借着那传言试探哀家,试探沈家,试探几位郡王和国公的心思哪!”
“林家逼他,他容忍林家针对沈家,他心里,又何尝没有利用林家对付几位郡王和国公的心思呢?”
“镇南公,武安将军,你听听这些封号便知道,他是铁了心要扶持林家了!”
沈太后微微眯了眯眼睛,“皇帝若真有心顺从哀家,这十年间,怎么抽不出丁点儿时间去五台山看望哀家呢?十年间,也只是每旬有书信送来哀家跟前,人却一次也不曾见过。皇帝信上说想念哀家,可也未见得有什么行动。人都说皇帝重情重义,可在哀家瞧来,皇帝实则冷情得很。”
“哀家要不是这个出身,大概也不至于同皇帝疏离至此了。”
侍候的嬷嬷不敢接沈太后这话,斟酌片刻道:“圣上国事繁忙,登基以来就从未出京过,圣上不去五台山,想是真的抽不开身。太后细想,过去那十年,五台山上是清静,可这天下却并不太平。岭南那会儿正值大变,圣上一心一意记挂国事,并不是有意忽略太后的。”
“罢了,”沈太后道,“皇帝是哀家亲生的,他勤政爱民也是好事,哀家不同他争这个了。左右哀家如今也回来了。过去的事便不再提起,只看以后吧。”
沈太后放下心事,便觉得满腔困意席卷而来,便挥退了身边的嬷嬷,叫她放下床帐,她便歇下了。
承圣帝从寿安宫出来,一路便往勤政殿去,他还有许多奏本要看,沈太后能歇,他却是歇不得的。
只是午后犯倦,难免有些精神不济。
承圣帝伸手掐了掐眉心,想着目下事情便觉得头疼,不免心里又怨林涧。
他早同林家说过,清剿四王八公之势力不宜操之过急,他自有步调,林涧要为他所用,就得按照他的步调与节奏来,纵细节谋划有所出入都无妨,只要大方向一致便可。
他深知林涧的性子,特意嘱咐过,叫他不要擅作主张,有什么事情便来告诉他,他这个天子又不是不近人情,自然还可以像先前大皇子之事一样商议行/事便可。
可这回林涧不知道怎的,偏要这般出格行/事,现在闹得朝野上下一片混乱。早先也就罢了,自从他颁布了册封林鸿的圣旨,林涧又放出些传言后,再有弹劾沈峤的事情出来,这朝中就又沸腾起来了。
有附和林涼弹劾沈峤的大臣,有为沈峤说话的大臣,除了中立观望的,两派对立是吵得不可开交。
更有甚者,如今都察院调查的结果还没出来,便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简直是一团乱麻。
承圣帝每日要应付这些人,如今又有沈太后这边的压力,究及这罪魁祸首全在林涧身上,他又怎么能不怨呢?
难怪林鸿总爱骂他,这混小子确实招人骂,承圣帝想着。
林涼弹劾沈峤,承圣帝命都察院彻查此事,林涧纵是都察院副都御史,但同为林家人,又在这风口浪尖上,他得避嫌,不得参与此案审查。
这案子举朝瞩目,都察院行/事迅速,只用了数日时间,便将此事查清楚了。
第130章
因林家与沈家在朝野地位都十分特殊, 林涼弹劾沈峤案在调查结束后,最终的调查结果是由都察院都御史在大朝会上对着承圣帝及文武百官一并通报的。
经调查, 沈峤并没有林涼在奏章中所说的那些问题, 即便都察院在经过调查之后, 确实查出了沈峤在任岭南将军时有一些不妥当的行为, 但并没有林涼所说的那么严重与出格,更没有触犯律法。
最终结果证明,林涼确实是冤枉了沈峤,属于攻讦构陷,按规矩,林涼自己是要担责要受到惩处的。
大周是未开风闻言事来,但言官弹劾奏事,就算言及子虚乌有的事情,也不会惩处的太重, 除非真的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才会严惩。这样做, 是为使言路不至于太过闭塞, 加之又有都察院在其中督导监察,又有专门的监察御史在,大周弹劾言事的风气还是没有被过分败坏的。
只是林涼此番弹劾沈峤, 影响太过恶劣,承圣帝有言在先, 若沈峤无事,他是肯定要惩戒林涼以示正听的。
这会儿调查结果出来,承圣帝自不能食言, 且因为林涼弹劾沈峤造成的影响过于恶劣,承圣帝不但当着文武百官将林涼申饬一顿,并且将其罚俸半年,留任岭南知府职半年以观后效。
都察院调查事件时,许多心中对林家不满的人都为沈峤说过话,其中还有不少人私底下搜集过关于林涧的罪证,就想着想要为沈峤做个反击。
这四王八公里虽说有郡王和国公因前事败落了,但尚还有几位郡王国公存在,许多家族与势力依附着四王八公,又同四王八公的势力交错纠缠盘根错节,这些人自然是希望林家垮台的。
如今林家最出风头的便是林涧了,林涼倒是其次,因此这些人便想着,若能寻出林涧的错处,一举将林涧撸下去,那么他们眼前的危机自然就解除了。
承圣帝纵还有清剿他们的心思,林涧没了,这一时半会儿也难找到人来代替林涧。更何况,为着这事儿已经闹得朝野不安了,承圣帝为了稳定朝野人心,一段时间内,必不会再提及清剿四王八公势力之事,他们必能与承圣帝相安无事的相处一段时间。
而这朝野上下满朝文武中,除了林涧,还真难找出第二个像林涧这样敢同他们作对的人来了。他们先对付了林涧,再收拾了林家父子,等到林家垮台,就算承圣帝再有这心,也没有人再愿意步林家的后尘了。
这些人卯足了劲儿去找,自然叫他们挖到了都中近日沸沸扬扬的传言是林涧在背后传播的实证。
他们原本还在想,就算都察院的结果出来,承圣帝还是袒护林家人的话,他们也要将林涧的罪证给说出来,如今见到承圣帝秉公处置,完全一点没有偏袒林涼的意思,这一幕极大的增强了这些人的信心,振奋了他们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