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两个时常走动, 于两府里的事情和外头朝野上下的事情也都有些议论和看法。这一任的南安郡王才智平庸, 政绩也并不突出, 倒是南安郡太妃时常有些想法还是很对的, 因此南安郡王这个儿子还倒肯听母亲的话。
郑氏明着同水溶讲了,如今南安郡王府上下为着承圣帝近日来的所作所为,还有为着水琛被挖出来的事情,以及水溶给革职之事闹得有些人心惶惶,南安郡王怕自己日后也会遭到清算,干脆决意投入端王那头,跟着端王,祈愿将来能得端王庇佑逃过一劫。
“当年那局势,谁家手上没做出点事情呢?从前之事不提就罢了, 若真要是彻查起来, 大家都脱不了干系。虽罪不至死, 但革职查问总还是有的。为此,总不能坐以待毙,咱们总得为以后打算打算。”
郑氏是很看好端王的。她同南安郡王府看好端王, 要投靠端王支持端王,也并不仅仅因为端王受神佛庇佑是佛缘深厚之人的缘故, 还因为西宁郡王府。
郑氏道:“当年咱们与沈家也是亲厚的。你父亲为沈家筹谋,沈家能有如今的荣光,你父亲功不可没。两家原本就有些牵扯不开, 这些关系再捡起来也还是好的。你想想我的话,好好为日后做些打算。”
水溶沉吟至今,待郑氏话音落后,才道:“端王离京十年,早年走的时候尚还年轻,后十年未曾入朝堂办差,也未在圣上跟前侍奉,如今再回来,虽正值盛年,但到底还是耽误了。除了那些尚未成年的皇子外,几个成年皇子中,也便是端王最没有根基了。”
“就算端王能得太后沈家支持,若还有南安郡王的支持,可圣上心中看重的是太子殿下。端王若真是想有以后,唯今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要得到圣上的信重。再之后太子殿下若是有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处,而诸位皇子之中,除了端王之外无人再能担此重任,端王方能有出头之日。”
郑氏闻言微微笑道:“你以为太后带着端王在五台山十年,当真只是侍奉佛前什么都不做吗?”
“太后心里是看重沈妃的,也是看重端王的。依着太后的出身,必然不乐见九皇子做太子。也就只有端王做了太子,将来登基为帝,咱们剩下的这几家才是安全的。你父亲当年筹谋十年,私下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太后亦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去了五台山,离宫中远了,再有沈家私下帮衬,想要做些什么事情,也不会很难。”
郑氏其实很赞同水溶的话,他们这些人要真想扶持端王上/位,端王自己立起来确实很重要,但最最重要的,还是承圣帝的态度,以及让已经成为太子的萧煜给端王让位。
母子俩又就此事说了一会儿话,郑氏知道水溶心中自有打算,她将该说的话说完也就不再提起了。
“对了,先前为了咱们府上的事情一直都不曾问过你,宝玉不是参加今年春试了么?结果如何?他可中了?”
即便贾家再无先祖功勋,贾家也不再是从前的国公府邸了,但郑氏同贾母的来往并未断绝,不但水溶与贾宝玉贾政时常联系,便是郑氏也会抽空前往贾府去同贾母说说话的。
两府上是世交,倒并未因为贾家的败落而断了往来。
贾政因罪革职,起复之期遥遥无望,干脆就待在家中,亲自督导贾宝玉读书了。
贾家没了那世袭的爵位官职,祖上留下的田产基业也差不多都被官府收缴干净了,剩下的一点子东西也都在分家的时候两房给分掉了。
说句实在话,就靠着分家得来的那一点东西,贾家二房还真的很难继续生活下去。也亏得李纨持家有方,再加上贾母拿出自己体己的帮衬,后来又有薛宝钗嫁进来,才总算是解决了家中的燃眉之急。
过了这数月的功夫,风头渐渐过去,贾家也渐渐缓了过来。
贾宝玉原本就收了心思自己愿意读书的,在贾政的督导下,便是与薛宝钗成亲都没耽误贾宝玉读书,今年都中春试,贾宝玉就下场了,贾政倒也没指望他能考中,不过是叫他先去试一试的。
结果谁知道贾宝玉竟然就考中了。
水溶便是为他父亲的事情忙碌,但贾宝玉有了这样的喜事,贾府为了庆祝自然是要摆宴席庆贺一番的。为了不给贾家带去麻烦,水溶也没去贾家赴宴,但之后有送礼去贾家,也有与贾宝玉单独见一见,当面给他道喜。
两个人见面后,水溶与贾宝玉本来还挺高兴的,但几杯酒下肚,不免两两相望,又想起昔日旧人来。昔日/他们一群好友聚宴畅饮那么快活,如今故人飘零要么获罪要么不知所踪,也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贾宝玉实是感性,他在水溶面前又从不掩饰自己的性情,想至感伤处,还哭了一回。
倒是水溶告诉贾宝玉了一个消息,令贾宝玉心里头好受了些。
宁国府如今算是彻底败落,嫡系子弟及家眷都已获罪要么处斩要么充军,各个依附在府中旁系子孙们都四散飘落,在那样混乱的情形下,与他们交好的秦钟不知所踪,也就是在近些日子水溶私下派出去寻找秦钟的人找到了秦钟的踪迹,并将人给带了回来安顿好了。
贾宝玉得知了这个消息,一扫先前愁容,还同水溶商议,等过了这一段时间,要同水溶一起去探望秦钟。
郑氏听说贾宝玉考中了,心里头也很是为贾家高兴,连连说贾母这最宝贝的孙子有了出息,从此之后,贾母可以不必再发愁了。
“母亲说的是。”
水溶道,“圣上有意遏制武官势力,一心想要抬举文官,便是想让朝中文武平衡,看圣上的决心,这改革迟早是要做的。宝玉如今考中了,接下来继续参考,潜心学个一二年,在科举一途上博个功名,考中进士也不是不可能。将来不论是进翰林院熬资历还是往地方做官,都是极好的前程。”
贾宝玉要真能考中进士做官,那贾政一房便算是真正有靠了。
只不过,说起贾宝玉,就免不了说起他才刚晚婚的婚事,说起他同往昔的诸多变化。
郑氏同贾母亲厚,对贾家的事情了如指掌,对于贾宝玉的前后变化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同水溶说起这些,语气还是颇有些感慨的。
“从前我看林姑娘同宝玉很好,瞧着他府上老夫人有意将他们放在一处,就没想着让林姑娘同别家结亲的心思。哪成想林姑娘倒没同宝玉在一起,如今竟同林家小子定亲了。想着那府上老夫人为了林姑娘病一场念一场,老人家纵有不妥之处,可好歹也是她的外祖母,如今有了去处便也不回来瞧一瞧了。当初还将她看做是嫡亲的孙女,如今倒真真才是外孙女呢!”
郑氏觉得贾宝玉娶了薛宝钗是低娶了,所以为着贾宝玉和贾母痛惜。几个郡王府同贾家都是世交,郑氏觉得贾宝玉如今虽肯读书了,但人瞧着终究没有从前那等灵巧的模样,心里把贾宝玉变成如今这样都归咎于林黛玉的身上。
若林黛玉肯同贾宝玉成婚,贾宝玉又何至于此呢?
话说回来,林黛玉不肯同贾宝玉成婚也就罢了,却偏偏同他们的对头林涧定亲了。郑氏心里想着这些事就不痛快。
他们目下拿林家拿林涧没有办法,难道还拿一个小姑娘没有办法么?
郑氏要针对林黛玉,除了因为林黛玉成了林家未过门的媳妇外,还因着麟台集那件事。
原本,这都中是四王八公家的女孩子们最为矜贵,便是中书省那些大学士包括余丞相家的小姐们都是及不上的。结果偏偏出了麟台集这本书册,这册子一出,文官家的女眷们跟着露脸了不说,有才情的女孩子们自然也是文官家里多。
叫麟台集这势头一逼,便是翰林院中那些试读编修家里的女孩子们,但凡有些才情的,都在外头有些薄名了。四王八公家的女孩子们,若是没有些才情的,就叫她们给比下去了。
京中贵女们不再单指亲王家四王八公家的女孩子们,还有了别人,这郑氏同一干四王八公家里的诰命夫人们,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从前的好姻缘都是先紧她们府上的女孩子们,如今有了麟台集,好人家的子弟们瞧见了那些诗作,这就留了心,好姻缘有了旁人来分,她们府上的女孩子们岂不是还要去争么?
就为了这个,南安郡王家的那几位姑娘的婚事都耽搁好一阵子了。
水溶心知郑氏为郑家姑娘们的婚事对林黛玉十分的气不忿,此时听郑氏旧事重提,话语间似乎打定了主意要针对林黛玉,遂轻声问道:“母亲是有了什么想法吗?”
第146章
郑氏饮了茶, 默了一会儿,才阖着眼道:“这风头总不能都叫旁人出了去。如今都中才女之名日盛, 可哪家姑娘不是自幼养在深闺里读书长大的呢?也就是那小户人家的闺女, 若父母双亲大字不识一个, 自家闺女自然是认不得字读不得书的。但凡出身富贵的女孩子, 谁不会吟诗作赋,不过端看各人水平罢了。”
“先有麟台集,后有海棠诗集,出名的人不少,却也没有哪个有林姑娘这声名远播。众人只知道她与林如海父女情深,知道她父女皆有才名,可谁又知道,这姑娘自小被送进荣国府中,便是与宝玉同行同止同宿同息的呢?两个人就跟冤家似的相处, 一会儿好了一会儿恼了, 这青梅竹马的感情, 也该拿出来说道说道。不然,还都以为,这才情出众的林姑娘, 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呢!”
海棠诗集为贤妃牵头所出。贤妃是为沾麟台集的光,但她借由麟台集真心想捧出头的是探春和薛宝钗。只可惜事与愿违, 探春与薛宝钗在都中的名声始终不及林黛玉。
余贵妃在都中女眷中自有拥趸,众多文官家中的女眷们与她亲厚,太子妃自然也与余贵妃站在同一阵线上, 林黛玉因着麟台集的事情和她的出身,自然也与这些人走得亲近。
再加上朝中以林鸿林涧为首的新兴武将势力及他们身后的女眷还有家族们,这些人就明显与四王八公及其附着势力形成了对立。
在宫中,余贵妃有拥护者,贤妃就算不得宠,但她自再次有孕且贾家风头过去之后,她的身边也有拥趸。
如今对于四王八公家族来说,风声甚紧,承圣帝清剿他们的心思可以说是很明确了,如此一来,即便贤妃沈妃等人再是不得宠,来自这些家族的支持自然是不会少的。就算贾家不行了,还有旁的家族会支持贤妃。
贤妃月份大了将要临盆,贾母托着郑氏曾经悄悄带着人往宫中探望过贤妃,还让宫中相熟的太医看过贤妃的胎,贤妃嗜酸,宫中太医看过,说贤妃此为男胎。虽然承圣帝已有数个皇子了,成年皇子都有十来个了,就算贤妃一得男,也不可能超越前头的皇子们,但是贾母郑氏众人,还是很看重贤妃腹中这个小皇子的。
为助贤妃,也为压制文官女眷们的气焰,郑氏便打算找人散播些林黛玉从前在荣国府中的事情。才女之名,要想建立得费些时日,但要是想打破的话,只消几句话就够了。
郑氏其实早就生了这个心思,只是一直未曾付诸于行动。她心中到底念着林黛玉是贾母的外孙女,贾府同北静郡王府是世交,她从前也是常去荣国府做客的,贾母很得意她的几个孙女和这个外孙女,时常叫林黛玉出来见人,一来二去,郑氏倒也同南安太妃一样,心里挺喜欢这个灵透聪明的小姑娘的。
要不是水溶早有妻室,贾母又舍不得让林黛玉外嫁,更不可能让林黛玉做小,郑氏也就歇了这个心思了。贾府与四个郡王府上都有些交情,几个太妃对林黛玉也挺喜欢的,她们府上也有适龄的子弟可以娶林黛玉,只可惜她们皆知贾母不放的心思。
郑氏望向水溶,目光缓缓从她这个秀雅温润的儿子身上掠过,淡声道:“我知道,你们素日私底下也同宝玉说起过她。赞她才情品貌出众,只是这会子也顾不得这些了。你为着宝玉歇了心思,又在林家小子跟前做过保证,但如今叫人欺到头上来,你要低调,你要筹谋,我不拦着你。但我这里,也自有我这里要做的事情。你也不得干涉,横竖我不碍着你的事情就够了。”
水溶道:“母亲行/事谨慎,儿子没有不放心的。况儿子当时在林涧面前只承诺不将林姑娘的诗作外传,如今他们自己出了麟台集,儿子的承诺已经做到了,余下之事,便不在儿子的保证之内了。”
内帷自有内帷的规矩,有很多事情外头男人们不方便不能做或者压根没有想到之事时,内帷的女眷们便会出头去做一些事情。尤其是牵扯到利益之争的时候,男人们在朝堂上争锋相对,内宅之中,实则也是暗流涌动的。
水溶确实曾经倾慕过林黛玉的才情品貌,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水溶在将林黛玉的诗作交给林涧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些心思全部放下了。
现如今他只是觉得可惜。可惜林黛玉同林涧定了亲,可惜林黛玉那样一个灵透聪慧的姑娘,偏要同林家绑在一起,从此走上了一条腥风血雨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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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涧在府里休整两日后,便入宫到承圣帝跟前谢恩了。
林涧在承圣帝跟前谢恩,承圣帝含笑叫起,林涧却并未起身,而是依旧跪着,却又恭恭敬敬的给承圣帝行了三跪九叩之大礼。
承圣帝瞧在眼里,等他行礼完了,才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臣向圣上谢罪。”
林涧道,“臣事先未同圣上明言,擅自订立计划,私下筹谋算计圣上,后又出言顶撞圣上,虽然情出有因,但是臣仍然僭越了本分,这是臣的过错,请圣上惩处。”
承圣帝闻言笑了笑:“这回认错倒挺快的。也不巧言辩解了,可见是真知道自己错了。”
“但你事前毫不退缩,事后诚恳认错,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承圣帝心情似还不错,调侃林涧两句,含笑叫林涧起来,“朕心里清楚,你也不糊涂,朕就算惩处了你,下回遇见这样的事情,你照旧还是如此,既不引以为戒,朕也懒得费这个功夫□□你。”
承圣帝言罢,又状似无意的笑道,“不过,朕还是有句话要嘱咐你,太子同朕说,你素来知分寸,虽不守规矩,但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朕知道你是如此,所以朕不多说什么,但有一点,要是哪天你真闯祸了,朕把你撵回皖南带兵,再不许你入京了!”
林涧听了却笑,他给承圣帝磕头再起身:“臣知道,圣上心中还是舍不得臣回皖南的。”
承圣帝懒怠搭理他,没回这话,只沉吟片刻后道:“朕革了你的职位,这也是罚。但再叫你回去,这倒不合规矩了。朕不能徇私,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带兵合适你。太子荐你去接任京畿守备营统领一职,朕觉得合适。先前是水溶在任上,他倒是做的还不错,只是朕不能再叫他做下去了。过一段时日,圣旨到了你府上,你再去就任吧。”
承圣帝不等林涧谢恩,又道,“另外还有个差事,朕也要提前先交给你。每年六月,五台山都有个骡马大会。借着骡马牲畜交易举行佛会。届时四方僧侣都会云集五台山做道场、诵经、讲经。自太后十年前去了五台山侍奉佛祖,这讲经一事便是由太后出面主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