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明笑了。
她拍了拍叶云月的手,笑着说:“叶姐姐说的也对,若让五叔知道了,他的身体可承受不住。只不过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见祖母四处找你,你再往门房跑一次被下人瞧见了,难免被人怀疑。顾见骊竟然敢干这样的事儿,说不定有望风的丫鬟守着。”
“这、这……”叶云月更慌张了。
姬月明语气十分善意:“这样吧,你赶紧回席,我替你悄悄将闩上的门打开。我在自己家里散步,肯定没人怀疑!”
叶云月略犹豫,还是信了。她感激地抓紧姬月明的手,说:“那真的要谢谢你了!你可千万要小心,别被人发现呐!”
“放心吧,就算被人发现,我也不会把叶姐姐供出来!”姬月明十分讲义气。
“嗯!”叶云月重重点头,露出万分感激的笑容。
姬月明带着丫鬟急匆匆往门房去。跪地的丫鬟站了起来,脸上早没了哭相,她压低了声音,问:“主子,大姑娘可真是一把好刀。”
叶云月勾唇,神情悠闲地往戏台子去。重活一世,她才不会做冲动的刀,学会了做递刀的人。
姬月明脚步匆匆,在可以看见门房的地方停下脚步。身边的丫鬟小声说:“门闩的确带上了,奴婢回去喊人?”
姬月明冷笑:“捉奸有什么好玩的?”
小丫鬟愣住了,问:“姑娘,您的意思是?”
“你带火折子了吗?”姬月明眯起眼睛,口气悠悠。
昏暗的门房内。
顾见骊背对着姬玄恪,她垂着眼睛,难掩眼底的湿意。她曾期待过嫁给身后的这个人,像所有待嫁女儿。她也曾花前月下,畅想过平安顺遂的未来,在她的畅想中,总是有身后这个人的身影。
不过是三个多月而已,物是人非。
姬玄恪红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顾见骊的背影,低声问:“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顾见骊心中苦涩,却笑了。等他回来?她倒是想问问他为何离开。不过她没问,因为没有必要问了。
姬玄恪向顾见骊迈出一步,再问:“跟我走好不好?丢下这里的一切,跟我走……”
姬玄恪心中钝痛,完全无法忍受他的囡囡成了他的婶娘。他做不到,完全做不到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囡囡总是站在他五叔的身旁。
眼泪滑落,姬玄恪声音哽咽:“我给你带了十锦阁新做的糖,也在锦绣坊给你裁了嫁衣……”
他再迈出一步,拉住顾见骊的手腕。
“囡囡,跟我走。丢下这里的一切跟我走!”
顾见骊将姬玄恪的手一点一点推开,错开两步,问:“三郎是要与我私奔?”
“是。”姬玄恪口气坚决。
她垂下眉眼,说:“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可以丢下你的一切,我却不能。我如今已经嫁给了你五叔,请你日后多注意些分寸。你五叔不在的时候,烦请三郎不要与我说话。”
她口气越来越疏离,眼泪慢慢落下。
“五叔……”姬玄恪脚步踉跄,“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站在他身边!”
顾见骊自嘲地笑了。她无声轻叹,温声道:“三郎满腹诗书,亦是年少有为之人。不可将心思置于儿女情长之上。三郎如今不过是一时没想明白,再过十年,方懂今日的莽撞草率。”
姬玄恪只听懂了她的拒绝。他苦涩抬眼,问:“囡囡,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你心里还是有我的。真的不愿意和我走?”
“去哪?”顾见骊终于转过来,直视姬玄恪,“敢问三郎没了家中供给,可会赚钱养家?以奸淫乱伦之罪捉回来时,三郎又当如何处置?”
姬玄恪怔怔,竟不敢直视顾见骊的明眸。
顾见骊朝姬玄恪迈出一步,忍着心中疼痛,狠心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带我走,可你有什么资本抗衡你父母家人?你又有什么本事护我,甚至是保护你自己?”
姬玄恪再向后退,俊秀的面容一片狼狈。
见他如此,顾见骊心里难受。可她必须狠下心来,她努力压下眼泪,说:“见骊相信三郎只是年幼,再过十年,必然羽翼丰满不受制于人。彼时定然可以护住你的妻儿。祝三郎日日高升,夫妻和睦。”
顾见骊决然转身。
“见骊!”姬玄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喊住她,“如果我等你呢?如果日后五叔病故……”
“姬绍!”顾见骊愤然打断他的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姬玄恪惶惶惊觉自己失言。刚刚竟在心里盼着五叔快些死了算了……他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可以这般想?
姬玄恪被自己心中一时升起的恶念惊醒,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脸色煞白。他好像在一瞬间从梦中醒来。
“我只当你一时失言,这种话莫要再提!”顾见骊再不耽搁,转身去推门。
没推开。
“门被锁了……”顾见骊一惊,心中微沉。
再推,木门仍旧没能推开。
外面,火焰悄悄燃烧。
第28章
“去吧。”姬月明勾起嘴角。
“嗯!”小丫鬟眼冒兴奋的光芒, 小跑到院门旁的树下等着。而姬月明望一眼逐渐燃起来的火,悠闲在在地转身离开。
叶云月不想惹麻烦, 她姬月明就想了?如果门房里的男人不是三哥,而是别的男人。不管是一把火把这对狗男女烧死,还是喊人来捉奸都好。
可里面的男人是三哥啊……
如果她做了这个出头鸟,将来三哥和二婶肯定恨死她了。家里也会怪她不懂分寸责罚她。而且如果她直接去揭发, 家里的长辈为了顾虑三哥和五叔的面子, 很有可能将事情压下来。
她并不想烧死姬玄恪,也不想大大咧咧地做那个揭发的人。所以她放了火。前几日一直在下雪, 屋檐、地面上的积雪还没消, 这火烧不起来。可是总会有下人看见浓烟赶过来救火。到时候呀, 根本不用她去喊人, 一大群人就会亲眼看见私会的两个人。
今夜除夕, 处处都在放鞭炮烟火, 起了火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不会有人怀疑有人故意放火。至于闩上的房门?届时所有人都会愤恨谩骂不知廉耻的狗男女谁会在意门是被谁闩上的?
开心。
姬月明几乎快要唱小曲儿了。
前院戏台子处。
姬星澜平时没什么一起玩的伙伴,今日算是和赵家的小孩子玩得很是开心。她玩得又累又渴,小跑到姬无镜身前,踮起脚来去拿桌子上的水。
姬无镜看了她一眼, 将杯子递给她。
小姑娘欣喜若狂, 翘着嘴角咕咚咕咚地把一整杯水都喝了。她将杯子放在桌子上, 歪着小脑瓜看向姬无镜身侧的空椅子,小声问:“她去哪儿啦?”
姬无镜看了一眼空座位, 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 远处家仆高呼着救火。
姬无镜将手搭在轮椅扶手, 回首望向浓烟滚滚的方向,忽地扯起嘴角笑了。
“怎地起火了?这大过年的,可把火扑灭?”老夫人急忙带头起身,一大家子的人跟着赶过去。
府邸中木质建筑多,虽这样的天气不太容易起大火,可到底是担忧着。
姬星漏伸长了脖子张望,忍不住想要跑过去。姬星澜急忙拉住他的手。姬星漏拍她的手,怒道:“找你奶妈子去!我要去救火!”
姬星澜吓得脸色发白,抓着姬星漏的手却没松开,她小声说:“危险,哥哥不去!”
姬星漏睁圆了眼睛瞪她。姬星澜扁了嘴,可还是没松手,又小声说:“真的危险呀哥哥……”
话音刚落,小身子就被姬无镜拎了起来。姬星澜怔怔坐在姬无镜的腿上,扭头呆呆望着姬无镜,这还是爹爹第一次抱她哩。
“我和你哥哥去看一场戏,你害怕就让林嬷嬷留下来陪着你。”姬无镜说。
姬星澜眨眨眼,使劲儿摇头:“爹爹也在,澜澜就不怕!”
姬无镜笑了笑,转动车轮。
姬星澜喜欢被爹爹抱着,可是她不想爹爹那么辛苦。她挪了挪小身子,执拗地说:“澜澜自己能走,不用爹爹抱!”
姬无镜就把姬星澜放了下去。
往前走的时候,跑跑跳跳的姬星漏回头看了一眼妹妹,见她在黑夜里走得磕磕绊绊,抱怨了一句“麻烦”,还是折了回去,一脸不耐烦地牵起了妹妹的手。
姬无镜审视着姬星漏细小的动作,若有所思。
姬无镜慢悠悠地推着轮椅,还跟着两个小孩子,几乎是最后到的。他到时,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只是浓烟还在滚滚,瞧着有些骇人。
人群里的叶云月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姬月明居然直接放了火?她对上姬月明视线的时候,立刻扮出惊慌恐惧的神色来。姬月明微微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色。
“里面应该没人吧?我看见住在这里的老张在前头啊。”
“我怎么听见有女人的哭声?”
家仆抱着一根横木,将门闩努力撞开,直接将两扇门撞得晃动,其中一扇门轰的一声直接撞落,露出门房里的情景。
顾见骊蜷缩着抱膝坐在地上,小声地哭。
门被撞开的瞬间,她抬头望向门外,月光打在她沾满眼泪的脸,泪渍萦睫,美目盼兮,梨花带雨,娇媚如画。她这一哭,褪下十五岁的稚嫩,天资绝色尽显。鲜血从她雪白的玉颈流下,洒落茶白的短袄,血痕点缀,更添几分凄美。她抬头的那一瞬间,众人竟是被她的绝色之容惊得呼吸滞一滞。
顾见骊跌跌撞撞站起,在一片狼藉的废墟里提裙跑出来,石榴红的裙角翩飞。她直接扑进姬无镜怀里,素手攥紧姬无镜的衣襟,颤声哽咽:“五爷救我!有人要杀我!”
姬无镜愣了一下,才伸出手臂抱住了她,在她轻颤是纤背上拍了拍,瞥一眼她脖子上的伤口,笑着说:“救你救你,又哪个驴蹄子欺负你了?”
“我回去拿衣服,有人从暗处窜出来用匕首抵在我脖子上逼我进了门房。我想喊人,可是他用刀子划伤了我。我好怕……那人将我推进门房里,然后锁了门。然后……然后就起火了!有人要烧死我!”她呜咽哭着,声声带着颤抖的哭腔,偏偏每个字音都咬得清清楚楚。
姬月明懵了。
“五婶……”她向前迈出一步,刚要说话。叶云月悄悄拽了她一把。姬月明一愣,立刻冷静下来,平静了一下,她换了话:“太可怕了,居然有人想杀人!五婶,你可看见是谁?”
“他在背后,又蒙了脸,我看不见他。”顾见骊望月,凄然一笑,“是谁又能怎么样呢,反正很多人都是想我死的。”
她慢慢转过头来,用盈着泪的眼眸望过每一个人,神色黯然。
老夫人隐约觉察出不对劲,看了老伯爷一眼。老伯爷轻咳了一声,终于开口:“这大过年的,最后没出事就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是谁起了歹念总会查出来的!”
姬无镜慢悠悠开口:“是啊,父亲最有本事,三日内总能查出来。”
他忽地一笑,嬉皮笑脸又阴森森的,说:“查不出来,我就把府里的可疑男人都杀光。砰——的一声……啧。”
他指了指夜幕中刚好散开的烟火,微眯了眼,嗜血地舔唇。
在这个年三十的夜晚,远处爆竹声不断,在场的所有人却觉得脊背生寒。
顾见骊目光闪烁,也是吓得不轻。
老夫人硬着头皮说:“老五啊,你还是先和见骊回去吧。我瞧着她脖子上的伤得好好处理一下。”
“好啊。那你们就好好过年也好好给我抓凶手。”姬无镜懒洋洋地转动轮椅,又说:“星漏,把你妹妹牵好了。”
姬星漏重重应了一声,回头才发现姬星澜居然吓哭了。姬星漏翻了个白眼。
顾见骊慌忙起身,垂着眉眼,给姬无镜推轮椅。
她没敢回头去看门房里狭小的衣橱。一眼都没敢看。
狭小的衣橱里,姬玄恪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藏身。他目光空洞,听着外面顾见骊的哭声,心里的痛竟变成了麻木。
顾见骊对他说的话一遍遍在耳畔回转。让养尊处优十七年的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败和无能。她委婉说着他年幼,劝着他努力拼前程。十七岁年幼吗?可她也不过十五而已。而五叔十七岁时早起入了玄镜门,至十八岁已手持玄杀令,成令人闻风丧胆的玄镜门门主。
姬玄恪缓缓闭上眼。
这场闹剧该歇了。
他忽然谁也不怪谁也不怨了,唯独怪自己的无能。倘若他有能力庇护家族,说一不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空洞的目光逐渐聚焦。他手指捻过雪色玉扣,将所有的情深暂藏。
顾见骊回到自己的院子,季夏忍着眼泪,急忙找了外伤药仔细给顾见骊的伤口涂抹。她心疼得心肝乱颤,紧紧咬着嘴唇,才没能哭出来。
林嬷嬷在一旁絮絮说着:“可得好好料理着,可别落了疤呦!”
顾见骊说:“林嬷嬷,你带着他们先回后院,别吓着两个孩子。”
姬星澜在腰间的小包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块糖。她爬上了凳子,才将糖块塞进顾见骊的嘴里。她弯着眼睛笑着:“吃了糖就不疼啦!”
顾见骊本是冷静的,可糖的甜味儿在口中蔓延时,她忽然心中发堵,热了眼眶。她轻轻抱了一下姬星澜,说:“嗯,不疼的,一点都不疼的。澜澜乖乖回去睡觉好不好?”
“好!”
林嬷嬷把姬星澜抱起来,带着姬星漏退出去。
姬无镜大长腿交叠,懒洋洋靠在椅背。他含笑望着顾见骊,说:“顾见骊,你还记得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玄镜门的刽子手啊。
顾见骊心里咯噔一声。
“我玩匕首的时候还没星漏年纪大。”姬无镜拂袖,将桌子上的一个碗拂到地上,打碎。他捡起其中一片,在手中把玩,“你脖子上的伤是碗划破的,而且还是碗这个部位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