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镜撩起眼皮,用手指了指她,说:“你骗我。”
顾见骊一惊,站了起来。她努力保持着冷静,开口:“季夏,你先出去。”
季夏被吓到了,她放心不下顾见骊,可还是听话地退了出来。
“我厌恶别人骗我。”姬无镜沙哑着嗓子。
可是她飞扑进他怀里,倒是可以勉强原谅她的欺骗吧——姬无镜如是想。
顾见骊鼓起勇气:“五爷,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姬无镜回味了一遍顾见骊扑进怀中的滋味儿,嬉皮笑脸地张开双臂:“先抱抱,再说。”
第29章
顾见骊微怔, 眉头慢慢拧起来,小声说:“你知道我骗你了,都不听解释的?”
姬无镜无所谓地笑笑,问:“三郎藏在哪儿?柜子里还是米缸里?”
顾见骊心里一惊, 脊背有些发凉, 并拢立着的双腿也微微发软。她捏着袖子,低下头, 声音小小:“衣橱……”
“被看见了就看见了呗,划自己那么一下疼不疼?”姬无镜懒洋洋地问。
本来不觉得, 他这么一说, 顾见骊才觉得脖子上的伤口隐隐作疼。
“我……”顾见骊眼睫颤了颤, 声音越来越低:“被看见了不好, 会被误会的……”
姬无镜嘴角扯起一丝带着嘲意的笑, 说:“我稽昭名声不好, 你若名声不好别人也只会说咱们天生一对。说不定还会有人感慨——嘿, 不愧是稽昭的女人。”
顾见骊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姬无镜,漂亮的明眸里一片错愕。
她没听错吧?
这是什么话?什么歪理论?这什么人啊!
姬无镜收了脸上的笑, 脸上的表情冷下来,说:“你再不过来让我抱抱, 我要生气的。”
顾见骊愣了愣, 轻咬樱唇, 虽然抵触, 仍旧硬着头皮朝姬无镜挪过去, 像舍生取义上战场似的。她每挪一步, 姬无镜嘴角的笑意就露出一丝,当顾见骊走到姬无镜面前时,姬无镜已摆出灿烂笑脸。他拉住顾见骊的手腕用力一拉,就将顾见骊拉到了腿上。
坐在姬无镜的怀中,顾见骊下意识地吸了口凉气,贴着姬无镜大腿的屁股挪了挪。
姬无镜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石榴裙,诧异问:“屁股还疼?”
“屁股”这词一入耳,顾见骊的脸就泛了红。在没认识姬无镜前,顾见骊所认识的人中就没有一个把屁股挂在嘴边的。
更何况想起那日被打屁股的情景,顾见骊的双颊更红了。
“我下手有那么重吗?”姬无镜摸了摸鼻子,去掀顾见骊的红裙。他说:“留伤了?我看看。”
顾见骊吓得脸都白了。
“不用不用!不疼的!”她慌慌张张去压自己的裙子。
一拉一扯,雪白的纤纤玉腿在石榴红的裙摆中若隐若现。
正两相僵持着,忽响起一阵敲门声。
栗子站在门外,还没开口说话,先咯咯笑了两声,才说:“送药啦!”
“该喝药了!”顾见骊心中一喜,急忙从姬无镜腿上逃开。逃避洪水猛兽般疾步小跑过去开门。
栗子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汤药。一碗是姬无镜的,一碗是顾见骊的。姬无镜每日临睡前都要喝一碗药,顾见骊则是因为最近几日染了风寒也得日日临睡前喝药。
姬无镜看着顾见骊一副“逃离火海”的样子有点不爽。
“送了药赶紧下去!”他冷着声音。
栗子吓了一跳,哪里还管什么汤药,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放,转身撒腿就跑。她一股脑跑到院子里才想起来忘了关门,又闷头跑回来把门带上。
姬无镜端起药碗一口饮尽,没什么好脸色地把空药碗随手一扔。
顾见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乖巧坐在桌前,端起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姬无镜看着顾见骊,觉得她真的很蠢。汤药这么苦的东西就该一口饮尽,像她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那得多苦?
不过,姬无镜很快不再想这个,因为他被顾见骊的纤纤素指吸引了注意力。她捧着蔵色的碗,更衬得她的手指纤细雪白,而且像是莹了一层柔和的光。看上去就软软的,很好捏的样子。
姬无镜摊开自己的手掌,低头去看,只看见自己掌心里的茧。
他缓慢起身走到顾见骊身边,说:“屁股不给我玩,那把手给我玩玩?”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顾见骊一阵剧烈的咳嗦,不仅捧着的碗跌落,更是被苦涩的汤药呛着了,呛得她觉得昏天暗地的苦,眼泪都被药汁苦了出来。
“姬无镜!”她臊红了脸,恼意上头,竟是难得有了几分十五岁小姑娘的娇态跺了跺脚。更是气恼地推了姬无镜一把。
姬无镜脚步虚浮,向后退了两步,慢悠悠地跌坐在地。
顾见骊微怔,站了起身。
大抵不是第一次被她推倒,姬无镜没多少意外,将手递给顾见骊,等着她扶。
顾见骊向前迈出一步,又停下脚步,刚刚抬了一半的手也缩了回去,垂在身侧,警惕地看着姬无镜。
姬无镜挑眉。
顾见骊脸色绯红,仍旧微微抬着下巴,装出点小气势来,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又要绊我……”
姬无镜“啧”了一声,收回手,也不用她扶,自己动作缓慢地在花花绿绿的地毯上盘腿坐起。他慢慢笑起,狐狸眼眼尾轻挑。
顾见骊的目光落在他眼尾下的泪痣上。
姬无镜轻轻吹了口气,顾见骊“呀”了一声,双腿忽然失去了知觉,整个身子失控般朝前跌去,稳稳跌进姬无镜的怀里。
姬无镜抱了个满怀,也笑了个开怀。
“你……”顾见骊“你”了半天,挤出一句,“五爷你怎能像小孩子似的,玩心那么重!玩玩玩……就知道玩……”
姬无镜沉默了一会儿,才怏怏道:“如果你被困在一间屋子里四年,也会想办法给自己找乐子。”
顾见骊怔了怔,原本抵在姬无镜肩上推他的手慢慢软下来。她望着姬无镜的侧脸,心里升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外面忽然响起鞭炮声,一阵巨响。吓了顾见骊一跳,娇小的身子跟着轻颤。
姬无镜捂住了她的耳朵。
顾见骊望向窗户的方向,外面烟火的光影映在窗上。
哦,子时了。是新的一年了。
姬无镜抱着顾见骊站了起来,往拔步床走。顾见骊吓了一跳,担心摔下去急忙搂住姬无镜的脖子,惶惶道:“五爷,你居然有力气……”
她说了一半惊觉失言,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姬无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不然呢?”
姬无镜恍然,狐狸眼露出些许莫测的笑意,说:“抱你的力气还是有的。要是你多喊几声好叔叔,同房的力气也是有的。”
顾见骊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忽想起他刚刚说起困在一间房四年只能自己找乐子时神情恹恹的样子。顾见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姬无镜这只老流氓就是故意气她逗她,她可再也不要上当了。接近十日的相处,顾见骊终于弄明白了,对付姬无镜这种人的办法就是要脸皮厚,装傻充愣不理他。
姬无镜等了半天,没等到怀里小姑娘气恼的举动来,不由垂目看她一眼,忽撞见一双澄澈灵动的眼眸,璀然的眸子轻转,流光水漾。
姬无镜视线落在顾见骊脖子上的伤口,敛了笑,严肃了些:“上次教你防身时已经让你少动刀。以后别为了这点小事自残,不值。”
顾见骊反驳:“怎能是小事!”
姬无镜笑得不羁:“名声风评都是扯淡。”
顾见骊仍旧不赞同:“分明不仅是名声风评的事儿,依我现在的处境一旦被抓了把柄,是连命都保不住的。”
姬无镜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只说了一句:“算了,随你。”
人与人的想法不同,他并不想强求顾见骊按照他的想法来做。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其实,姬无镜原本想说——老子还活着,谁敢要你的命。就算哪天你真干了什么蠢事,也只能老子亲手弄死你,别人休想。
汤药中加了助眠的成分,大年初一,顾见骊是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的。她隐约听出来是二夫人的声音。姬无镜还没醒,顾见骊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换下寝衣,又披上暖和的斗篷走出去。
“怎么了这是?”顾见骊问。
见顾见骊出来,二夫人一下子冲过来:“你这个狐媚坯子勾了我儿子的魂儿不算,还要勾他的命啊你!”
她冲过来,想打顾见骊。
季夏直接将人拦住,使蛮力把她推下了台阶,怒道:“二夫人,这大年初一您怎么就跑来骂人?小心沾了一年的霉运!”
季夏已经忍了很久了。
姬玄恪?
顾见骊有些懵。难道昨天她离开之后,姬玄恪出了什么事儿?她压下担心,语气寻常地问:“二嫂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三郎怎么了?”
二夫人骂骂咧咧根本不回顾见骊的话。
季夏凑到顾见骊耳边,低声解释:“今儿个一早,三郎留了一封信去边疆了。”
顾见骊有些意外。
若是平时,老夫人才不会管二夫人上门骂顾见骊。可今日是大年初一,拜年的宾客不断。哪能闹得太难看?
老夫人带着人匆匆赶过来,着两个老妈子拉住了二夫人。
二夫人又哭又嚎:“母亲,您可得给玄恪做主啊!我的儿十五高中状元郎,前途似锦。竟然忽然弃文从武!定然是这个媚坯子教唆!”
“成何体统!”老夫人吼她一句,让她安静。而后黑着脸上上下下打量着顾见骊,语气不善:“可是你让三郎去边疆?”
顾见骊对于这一家子的不讲理已经麻木了,她平静地说:“不是。”
老夫人不太相信,再次开口:“可是……”
“老夫人!”宋嬷嬷一路小跑跑进院中,表情焦急,像受了惊似的。
“武贤王来了!”
“谁?”老夫人问。
顾见骊猛地抬头,不敢置信。
宋嬷嬷看一眼顾见骊,重复:“武贤王!顾敬元!”
“父亲……”顾见骊险些没站稳。季夏急忙扶了她一把。顾见骊推开季夏,提裙往外飞奔。
父亲醒了!
第30章
老夫人望着顾见骊跑起时带飞的浅红斗篷,一时之间有些心慌。不过这种惊慌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她皱着眉, 语气不太好:“武贤王?哪里还有武贤王?只剩下等着年后处置的庶民顾敬元罢了!你再乱喊可是要降罪的!”
“是是是……是老奴失言了!”宋嬷嬷低着头向后退了一步。
顾敬元作为大姬唯一的异姓王, 其威风震慑之力影响甚远。宋嬷嬷瞧着他手提重刀冲进府的样子, 吓得把什么都忘了。
顾见骊提裙跑在甬路上, 两侧覆雪的景儿飞快向后倒退。冬日凉爽的风拂面,哈出白雾来。她好像回到了王府里的小时候, 每次父亲出征,她总是盼着父亲平安归来,而当父亲归家时,她就和姐姐手拉手跑去迎接父亲, 跑得石板路哒哒响。
妈妈起先会拦住她和姐姐,摇头告诉她们这样不成体统,没个名媛的样子,抛头露面是要被人看笑话的。父亲便大笑着说:“本王的女儿岂是别人能置喙的?别说是抛头露面, 即使骑马、赌钱、上战场, 谁敢说半个不字?”
顾见骊飞快跑着,耳畔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思绪是往昔一次又一次父亲得胜归来时的场景。
直到视线里终于出现父亲的身影。
一身粗布素袍完全遮不住父亲的器宇轩昂高大伟岸,即使牢狱之中的折磨为他带来那般重的伤病,也未能磨去他身上一丝一毫锋芒。他手握长刀,不苟言笑,行动间是久经沙场二十余年上将的雷厉震慑。
高大顾敬元每一步迈得很大, 却也很稳。广平伯府的男丁们跟在顾敬元身后, 脚步匆匆。有了顾敬元的衬托, 广平伯府里的这些有头有脸的皇家宗亲们,即使绫罗绸缎衣着华丽,也个个晦暗无光,宛若顾敬元的侍从奴仆。
顾见骊的脚步慢下来,真的看见了父亲,她反倒怀疑起来,怀疑自己看错了,怀疑自己只是在做梦。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她努力克制压抑,仍旧热泪盈了眼眶。似乎只要她轻轻眨一下眼睛,那一汪泪便会落下来。
“阿姊!”顾川看见了顾见骊,朝着她飞奔而来。
这一声“阿姊”入耳,顾见骊的心跳了跳。当顾川出现在她面前,牢牢握住她的手时,她方知这是真的。
父亲醒了。父亲和弟弟就在自己面前。她再也不是孤立无援,心惊胆战的了。
顾见骊没哭,她弯唇笑了,轻声应:“嗯,阿姊在。”
顾川紧紧拉住顾见骊的手,拉着她扭头朝顾敬元跑去,说:“走,咱们回家!”
顾见骊立在顾敬元面前,千言万语只剩下近似呢喃的一声:“父亲……”
顾敬元望着自己这个明明想哭却努力憋眼泪的小女儿,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宽大的手掌拍了拍顾见骊的肩。
“你这是何意?”跟在后面的广平伯这才跟上来,“这大年初一,带着刀闯入我府中……”
顾敬元手腕转动,那柄重刀发出闷重的鸣音。他冷笑,声如洪雷:“此刀先帝所赐,出入宫中亦可佩带。你区区伯府之邸莫不是想让本王卸刀?”
顾敬元不需发怒,多年领兵征战的经历让他不怒自威,何况今日就是带着怒意来的。
“这……”广平伯张了张嘴,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