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笑道,“茶就不必了。我受红音委托来送一样东西,送了就走。”
宿碧有些疑惑,“什么东西?”
“是怀靳从前养的一只爱犬,叫巴勒。之前因为红音喜欢就送给她养,不过最近不大方便继续喂养下去,所以请我帮忙送回来。”说着顾东博笑了笑,“狗在外面被司机牵着,怕吓着你所以没急着牵进来。巴勒很认生,没见过的人常常被它吓着。”
宿碧看着他,认认真真听顾东博把话说完,接着忽然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也不是没见过,刚认识宋大哥不久时来过宋宅一次,后来婚礼结束后回来没看见它还觉得奇怪,问了下人才知道被送给杜小姐了。不过我的确怕狗,只能吩咐下人安置好它。顾先生觉得这样处置是否妥当?”
宿碧见过且知道巴勒下落,这一点顾东博是没想到的。他更没料到的是面前少女看上去温柔简单,说一番话却不好对付。他还以为这种带着旧时作风的闺阁小姐当真就唯唯诺诺。
“当然可以。”顾东博像是想到什么,接着道,“这狗原先怀靳很喜欢,若是别人要大概也不会给,既然送回来,那就拜托宿小姐好生照顾了。”
宿碧交握着的双手攥了攥,面上平静道,“既然送回宋家,我自然用心照顾。”
顾东博看着脸上带一分淡淡笑意的少女,想皱眉头却暗自忍耐住,点点头,“那就好。我也算完成嘱托,就先告辞了。”
宿碧出于礼貌走到门口送他,顾东博原本都已走下台阶,忽然又转头问道,“不知怀靳还有多久才回来?”
她步子顿了顿。
还有多久回来?她甚至不清楚宋怀靳是去了哪里。
顾东博的脸隐没在夜色中,客厅的灯光延伸至此只有微弱的些许。宿碧看着他脸上平静的微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公事忙起来哪里有定数呢,他也没告诉我具体归期。”
此刻宿碧甚至有些庆幸了。如果顾东博问她宋怀靳去了哪里,她就只有活生生站着给人看笑话与难堪。
将人送走,又吩咐下人安排好巴勒,宿碧这才慢慢走回卧室里。
顾东博对自己有敌意,这她能感受到。可为什么?他们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也并未有太多接触与交谈。
她这会靠窗坐着,忽然听见庭院里传来几声洪亮的犬吠,神色有些复杂的往窗外看去。荣妈说原先的犬舍放置在杂物间并没有丢弃,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了。
卧室窗户看出去,只能看见犬舍屋顶一角。
犬吠接二连三的响起来。
刚才她只远远看过几眼巴勒。一是因为她怕狗,二是……她总是不自觉想到南生广场上看见的一幕,想起上一回与宋怀靳的争吵。顾东博说的那些话也让她觉得不舒服,虽然她心里对自己说那几句话里大概添油加醋故意给自己不痛快的概率很大。
她并不想迁怒巴勒。只是近日来的情绪一直压在她心底,今日顾东博一来她忽然觉得更加疲倦了。
……
“你怎么在这里。”宋怀靳皱了皱眉,侧身点燃手里的雪茄。
杜红音拢了拢松松挂在肩上的披肩,没骨头似的靠在走廊墙面上,头也抵着雕花廊柱,目光定定的落在面前男人身上。
“当然是来找你呀。”
他夹着雪茄的手一顿,微微侧脸抬眼看她。
对视片刻里只有烟雾袅袅腾在两人之间。
忽然间他哼笑一声,嘴里叼着雪茄,说话咬字有点含糊,“婚礼筹备的如何?”
杜红音红唇边的笑弧淡下去,“你知道我要结婚了,为什么一次也不联系我?”她现在破罐破摔,于是不再像从前一样小心翼翼不触他逆鳞,“当真就这么狠心?好歹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就真对我没有一分一毫感情?”
“当初在美国时说的什么。”他将银色打火机夹在手指间拨弄,脑海里又浮现一张清秀俏丽的脸,没由来一阵烦躁。
杜红音攥紧手,在美国时说的什么?无非是那时她被他吸引主动去结识,两人都是随性纵情的人,对胃口便做饮食男女。可她到底高估自己,在他身边待的越久便越不甘心,起初还能隐忍,可回国后,他结婚以后,关系便冷淡起来。
是因为宿碧?
她走近两步,“你能不能最后陪我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假期快乐!
☆、第 48 章
宋怀靳不紧不慢抬起眼尾看她, 淡淡道,“不用这样。没意思。”
她要结婚却还要找自己说这些, 宋怀靳没什么兴趣。或者说他对谈及感情和非独身的女人没什么兴趣,他奉行随性行乐,但凡事过头就多太多纠缠。
杜红音咬紧牙关, 只觉得不甘心。宋怀靳神情淡漠,看着自己的眼神甚至让她觉得带一分怜悯意味。
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狠心?多少人被他风度翩翩、温润君子的样子所欺骗, 自然……也包括他那位娇妻吧?
可惜她在他面前早没有尊严可言了,只一晚而已……她无论如何也要……
雪茄还没燃尽,但宋怀靳已没有耐心再抽下去。他抬手将火星摁灭在烟灰缸中, 带着烟草味的手插进裤袋, 转身就要走。
“最后一晚, 只是最后一晚。”她说这话时宋怀靳步子没有停下, 片刻便走到房门口将门打开,她几步追过去,攥着手在他身后道, “……只要你再分一晚给我。”
她的声音有些抖,但依然带着她极有特点的娇媚, “那我就嫁人离开中国, 永远不将我们的一切告诉你那位宋太太。”
宋怀靳身形终于顿住。
他回过身, 意味不明的笑笑,“威胁我?”
杜红音忽然笑了,凑上去就要挽住他,低声道, “好不好?”
下一刻他抬手一把攥住她的脖子,力道不重却也不轻。杜红音却勾起红唇笑起来,伸手轻车熟路滑到他身下摩挲。
“我保证。”
……
五天了,宋怀靳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音信。宿碧终于按捺不住问了杨叔,才知道人去了上海。
去上海?是为了公事,还是单纯为了冷落她?
……或者二者兼有。
宿碧只觉得在这五天里,等的她心越来越冷。
起初没有安慰,甚至责备她,两人吵架,最后干脆一走了之,给予冷处理。大概是真的不在意才能这样狠的下心。
一路上胡思乱想,到了学校却看见一个意料之中却也意料之外的人。
周欢站在几个女学生中间被簇拥着,双手环抱胸口,人消瘦了些,可神情却是得意的。大概是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便转过头来。等看清来人后冷冷笑一声,“哟,这不是宋太太吗。”
另几个人没说话,可都是看好戏的神色。
宿碧不准备搭理她,只默默走到位置上坐下,将书翻开温习。
“周欢,要不你别坐这里了。去跟老师申请调换位置吧?”
周欢嗤笑道,“老师?宋太太收买人心了得,我才知道郑老师还肯帮她把文章登报呢!至于艾琳嘛,难道我还有心思跟英国人打交道吗。只唯恐避之不及。看来只能求求别的老师行行好了。”
宿碧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周欢说道,“即便你不提出换位置,我也没办法再忍受。正好你要去跟老师提议我还省了事。多谢。”
“你!”
有人插话道,“真因为是宋太太便摆架子欺负人?学校可不是警局。”
摆架子?欺负人?
宿碧心里几乎冷笑,气到这份上,她早平静了。
“你们也知道这是学校,并不是你们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地方。”
周欢心里恨不得冲上前去划花面前人的脸。她几时见过宿碧这种不饶人的模样,“平时倒伪装的天衣无缝似的,谁知身份一被揭穿就迫不及待牙尖嘴利这样刻薄。位置当然得换,谁能配得上跟宋太太坐在一处呢?”
说完转身便朝教室外快步走去,教室里三三两两一众同学都噤了声,只敢用眼神交流,面面相觑。
宿碧只当没看见大家看热闹似的目光,低头一脸平静的拿起笔,笔尖落在书页上却没继续写什么笔画,片刻后宿碧握笔的手用了力,钢笔尖重重陷入纸张。
她唇角紧紧抿着,下颌线都绷紧了。
牙尖嘴利?刻薄?
她总不能傻傻的任人欺负。爷爷从小便将与人为善说给她听,可也没忘告诉她遇事不能忍气吞声。
不多时周欢便折返,直接一言不发坐下收拾桌上与抽屉里的书本。宿碧将被墨水弄脏一团的纸张翻页,没有回头。
然而周欢埋头去收拾抽屉里的书本时,衣领微微松散离开颈项不再贴合,露出几个指甲盖大小的红印,宿碧翻页时余光瞥见愣了愣,很快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盯着书本。
那个痕迹……
她没来得及深想,脑海里却忽然晃过两幅画面。一是她每回跟宋怀靳…之后身上的暧昧痕迹,二是……
宿碧脸色忽然难看起来。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一幕,明明是不算近的一件事。
记忆里宋怀靳从饭店房间进来,然后躺倒在床上……脖子上有一模一样的红印。
当时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新婚她对这些事仍不习惯所以不曾放在心上,也没有产生任何联想,也许是因为她对宋怀靳完全的信任。随后她就将这件事完完全全抛在了脑后。
但现在鬼使神差的想起来了。
周欢脖子上的印记是她想的那样吗?宿碧不敢百分百肯定或者恶意揣测什么,且她的事说到底已与自己无关。但是宋怀靳脖子上的吻痕……
周欢此时已将东西都收拾好,起身时故意重重推上椅子发出巨大响声,宿碧吓了一跳,猛然回过神来,眼神慢慢聚焦在纸页上,心口后知后觉因为惊吓而急促跳动起来。
如果真的是吻痕……如果真的是?
宿碧下意识不愿意去相信,甚至不愿意再去回想那一幕,可那晚的情景却无法控制一遍遍在她脑海里浮现。
如果是真的……他回来之后被问起,竟然还能淡定自若的撒谎骗她。
宿碧忽然觉得浑身都冷了,心重重沉下去,失神的抬头望向窗外。
她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心底一片茫然。
…
“宿碧?……宿碧?”
她猛然回过神。
艾琳正站在讲台上,教室里的众人都回过头来看着她,有些正毫不掩饰的笑起来,一脸不怀好意。
宿碧站起身,知道是自己走神没听见艾琳点名,垂着眼说了句抱歉。
“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宿碧点点头重新坐下了。右手放在腿上狠狠攥紧,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陷入掌心,让她觉得清醒了些。
不要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只需要问他……将一切都问清楚。
可是要怎么问?她要如何开口?宿碧承认自己软弱想退缩,可她也知道如果不将这件事弄明白,它只会成为一根刺哽在喉间。
讲台上艾琳不时用余光瞥一眼宿碧,但后者显然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心里叹了口气,继续面色如常的讲课。
一分一秒都像过的无比漫长。下课钟声敲响、艾琳说了下课之后,宿碧默默关上书本,起身朝着教室外走去。
阳光暖融融落在身上也无法让她真正感受到暖意。
她叩门三声,又是艾琳那声熟悉的请进。宿碧推开门走进去,又返身将门掩上。这回办公室里不止艾琳,郑秀宁也在。
“怎么了?”郑秀宁神色有些担忧,“听艾琳说你精神不大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两位女老师都关切的看着她,宿碧忽然有些克制不住,她垂下眼攥紧十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她现在有些茫然无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同时迫切的想要找一个人倾诉。可理智也提醒她,学校老师并非合适人选。
可她现在还能告诉谁?爷爷那里不能说,邓书听也远在他乡。
“哭什么?”艾琳先注意到站在办公室中央的少女脸上有了水迹,慌忙拿出手帕帮宿碧擦拭,弄的郑秀宁也手忙脚乱,“怎么就哭起来了?我们叫你来并不是责骂你,只是关心罢了——”
关心二字却像闸门似的,猛然打开宿碧泪腺。她忽然就忍不住,低下头不停掉眼泪。
“我……”才说一个字就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大概是最近情绪一直难以纾解,刚才想起的一幕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宿碧尽力稳住嗓音说一句“抱歉”,然后就不肯再说。艾琳跟郑秀宁对视一眼,只能尽力安慰,也决定暂时不再追问。
只说,“等你想说了一定告诉我们。”
宿碧点点头,用艾琳递给自己的手帕将眼泪擦干净,末了等情绪渐渐冷静下来才睁着一双泪眼说道,“艾琳老师,我今天把手帕带回去,洗干净了再还你吧?”
艾琳闻言觉得无奈,心里担心着,面上却温柔笑着应了一声。
……
宿碧踏出办公室,捂着脸深深呼出一口气。
虽然觉得难堪且难为情,但哭过一场后心里的确舒服许多。大概也有艾琳和郑老师劝说安慰自己的缘故。
一切在没能知道实情之前,宿碧决定尽力不再去想,否则也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宿碧?”
身后有人叫她,宿碧下意识就转过身去,等看清面前来人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一脸狼狈,眼睛大概都还泛着红。但也没办法再遮挡,只能笑笑,“周校长。”
周芸当然看见她双眼还红着,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一点烦心事而已。”宿碧有些不好意思的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