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宿碧这个秘密一直被他藏在心里,谁也没有说过, 也不敢表现出来。刚开始想接近她只是因为能给自己灵感,后来在鹿阳相处久了, 觉得喜欢她似乎顺理成章。
只是她一直把自己当弟弟似的照顾……他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表白了呢!
宿碧原本还发愣回不过神来,等看见陈水章局促的动作神情她反而坦然了。
关于陈水章的心意她竟然从来没有察觉过。或许是她从没往那方面想,并且他从接近自己开始就是一副孩子气的样子, 她也就单纯以为他想给自己画像而已……
“我……”她垂眸盯着自己交握的手, “对不起, 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看待的。”
虽然大概猜到结果, 真正听见他还是不免失落。
“你不用道歉。”他抬手揉了揉头发,有些不自在,“……做朋友也挺好的。”
火车鸣笛与撞击铁轨的声音远远地响起来。
陈水章忙站起身, “我们快走吧,准备上车去。”
“好。”宿碧不免也有些别扭, 但到底克服了, 点点头跟在他后面, 两人一起往前走。陈水章这个小小的插曲反而冲淡了些她心里原本难过的情绪。
一路都充斥着沉默。
越沉默,陈水章就越懊恼自己的鲁莽。他这是干什么蠢事?就怕这样连朋友都没得做了,还不如忍着,以后慢慢打动她也行, 料想那个姓宋的也没什么机会了,鹿阳跟上海隔得这么远。
失策!
接着糟糕的是,陈水章发觉自己不详的预感成了真。
回到鹿阳以后,两人之间似乎没什么不对劲,但就是莫名其妙的不对劲……宿碧好像在若有似无地拉远了些与他的距离。倒不至于明显的疏远,只是更像从“对弟弟的照顾”转变为“熟悉朋友要好却克制有度”的相处。
发现这个状况后他一连几天都打不起精神,有些恹恹的。加上现在孩子们去了上海,教会小学倒闭,失落感就与日俱增。
不过好在过了几天他又重新打起精神来。
来日方长。这么想着,他又背上画板写生去了。这是约翰留给他的作业,不管出于哪一方面都要认真完成,毕竟不是谁都能这么好的运气,能被卡尔神父做中间人引见给教会大学的名师。
陈水章出门的动静宿碧听见了,也大概猜到他去做什么,因此低下头继续温习功课。没过多久却忽然听见有人重重地敲门,咚咚咚好几声,一副不轻易罢休的样子。
这是谁?
宿碧起身走近门口,这才发现敲的不是她的门,而是隔壁陈水章的。
“陈水章在不在?”那人漫不经心喊道,听起来有些痞气。
又敲了好几声,宿碧犹豫片刻将门打开,只开了一条不宽的缝隙,站在门里警惕道,“你找他?他出门去了。”
开了门才看清敲门的那人,是个看上去二十好几的男人,穿得人模人样,可结合刚才的举动再看他的神情举止,总觉得不务正业。
他哟了一声,“你认识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邻居而已,你敲门吵着我了。”宿碧留了个心眼,“你不用敲了,他不久前才出门,一时半会回不来。”
说完就一把将门合上。
宿碧皱着眉头,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陈水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事?
但门外那人果然没敲门了,过了片刻宿碧听见有脚步声响起,然后响动越来越远。她暂时松了口气,重新坐回书桌前。
等他回来问问他再说吧。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隔壁才重新有了动静。宿碧站在门口听了听,确定是拿出钥匙开门的声音才打开门走出去,陈水章刚把钥匙从锁孔里拔出来,看见旁边的门突然打开还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看她一脸严肃,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天你不在时有人来敲了你的门。”宿碧回想了会,仔细形容了对方的长相,“这个人你认识吗?”
陈水章脑海里零零碎碎闪过几张脸,他没什么朋友,国外读书时中国留学生大多富裕,而他的家境肯定是称不上的,因此没跟富贵人家的学生来往过,而比他更拮据的自尊极强,通常也不与人来往。
更何况回国后这些人就更不可能有机会见了。他回国后只在上海认识过几个人,都精通玩乐,他最初不了解时还跟着吃过几次饭喝过一回酒,后面知道了就不再来往。
可是三年过去,本来印象就不深刻,这会更是忘的差不多了。
“没什么印象,确定不了是谁。”他摇摇头。
“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找你麻烦?”宿碧又问。
陈水章再次摇头。
“那你最近注意些。”
他看一眼宿碧,讷讷点头,最后说一句,“他都知道我的住址了,今天又跟你打了照面……你,你也小心点。”
宿碧点点头笑道,“嗯,好。”
后来几天那人再也没出现过,两人也没有再一直惦记着。燕陵大学功课紧张,没有课程的时候宿碧每天也是除了去书店帮工就是温习功课。
然而这一天,宿碧帮书店老板关了门后一个人走路回住处,忽然就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回头去找,却发现背后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宿碧回过头继续往前走,然而片刻后同样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再次回头去看,依然没有任何异样。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敲门的男人。
宿碧心里有些害怕,不敢再有任何耽搁,赶紧转身快步走回了住处,没敢再回头去看。
第二天又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并且她也安全回了家,但宿碧还是觉得应当告诉陈水章一声。于是这天回来就去敲了敲隔壁门,却半天没有人应答。
出门去了?
可往常这时候他都不出门的……
宿碧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但又没办法,只能先回房等陈水章回来。
等门外有响动时却是纷乱的脚步声,听着不像一个人的,接着传来的对话声也印证了宿碧的猜测。
“我让你别跟着我!”
“怎么,你以为没什么人知道的陈年破事被我知道了,无颜见人了?陈水章,你以为这么点钱就能打发我?你哄叫花子呢!”
“当时说好了你拿钱就走人!怎么能言而无信?!”
宿碧第一次听见陈水章用这种怒极且强硬的语气说话。心里着急,却也知道现在她并不适合露面。
“我说了,钱够了一切好说,谁知你出手这么吝啬?”那人嗤笑,“反正对我来说没什么所谓,我可没有这么个偷人被打得落了红的姐!”
“你闭嘴!”接着就是拳头狠狠落在皮/肉上的闷响。
宿碧急了,这会也再顾不得别的,一把就将门打开,正好看见头几天看见过的那个男人一拳击在陈水章腹部。
“别打了!”宿碧语气急促,“房间里有电话,我刚才已经报警了。”
那人动作一僵,恶狠狠地回过头来瞪了宿碧一眼,陈水章趁这个空档将刚才那一拳还了回去,将他打得头歪向一边。等回过神再想还手,就听见宿碧又说道,“你还不走?这里距离警察局只有两条街。”
那人这才不甘心地快步走了,走前还不忘回过头威胁,“你给我等着!这事还没完!”
等人走远了,宿碧才心有余悸地深呼吸几次平复心跳,转头看向站在几步开外的陈水章。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宿碧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都听见了?”他没有转过身面对她,而是就这么背对着,说话时呼吸还因为刚才情绪太激动没能平复。
宿碧迟疑着嗯了一声。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我姐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陈水章低声慢慢说道,“……但我不能。可是她是我姐,除了她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我骗了你,我想离开洪城的真正理由是,我不想再面对别人对我的指指点点。不想每天出门时都被人因此奚落,再去跟他们理论。”
他一开始并不相信他姐会做出这样的事,甚至还找上门去跟那家人理论,最后被打得遍体鳞伤扔出来。听见别人一番冷嘲热讽才知道,他姐真的有了个情人,而姐姐丈夫的正房太太得知她怀孕忍不下,就找了人去跟踪,竟然真的就拍到他姐跟那个男人约会的照片。
两个人在珠宝行里神情亲密,那男人忍不了,交给自己大太太全权处置了。接着他姐被扫地出门,最后还被打得小产。
他那时在画室里帮忙,后来有人幸灾乐祸地来递了消息。他看见唯一亲人的尸体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死得不体面,甚至连葬礼都不敢声张。他也没钱声张,办后事的部分钱都是画室老板借给他的。
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他也没勇气接受人们的指指点点。
陈水章以为这事至少能瞒过她,现在看来……也并不能。
他自己都厌恶自己的懦弱与没出息。
“我出去走走。”陈水章匆匆扔下几个字就要走,宿碧赶紧上前将人拉住,“你现在怎么能出去?万一他还没走怎么办?”
他僵硬地停在原地,“……好,那我进房子里待着。”
“你不用这么自责。”宿碧头一回发现自己这么不擅长安慰,也许也是因为没有想到陈水章身上还有这样的难言之隐,“你姐姐一定也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这么痛苦。对你而言,或许一直走不出这件事才是不好的。”
陈水章胡乱揉了几下脸,苦笑着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她会因此觉得他太过懦弱。但陈水章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宿碧也没再追问,又想到刚才那人竟然准确知道他的住址,“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又在鹿阳找到你的?”
“他说是前些日子在上海看见了我,至于为什么他又在鹿阳,这个就不清楚了。”其实他大概猜得到,原先他们认识时就不太对付,因为都是学画的,那人总想找他比这个比那个,又爱好靠女人吃软饭。
不过这些他想着没必要告诉她,也就没提。
这件事在后来宿碧几回开导劝解之后也算彻底揭过,那人本来还想勒索钱财,但陈水章本来只想瞒宿碧,但现在既然宿碧已经知道,那也就没什么好被威胁的了。
宿碧每日回家路上也放下心来,一想到前几天那种被人跟踪时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是觉得不寒而栗,好在现在事情解决,因此她走在路上心情都松快不少。
同样这日书店打烊后宿碧帮着收拾好才离开,路过茶铺时想到家里茶叶告罄,还停下来买了一包茶叶,掌柜笑眯眯地收了钱再仔细用纸包好递过去。
走过街拐角时,宿碧脚步倏的停下,接着猛地转过身向后看去。
又来了,那种被跟踪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悬疑剧情?
当你看到这一章,是真的证明要完结了
☆、第 78 章
到底怎么回事?跟踪她的不是那个向陈水章勒索的男人?为什么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她还会有这种感觉?
这时候街上人已经不太多, 宿碧不敢停下甚至往回走去一探究竟,只能咬牙往住处走。这时又忽然反应过来, 如果真的有人日日这样跟踪她,那……岂不是连她的住处也能知道?
前面又是一个拐角,宿碧一咬牙, 心里有了主意。
她若无其事走过拐角,然而却躲在拐角后没有再继续往前走。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这才鼓起勇气迈出两步,直直绕回拐弯前那条笔直的街道。只要真的有人在跟踪她,她这样返回去后大概就能抓个正着。
面前笔直的街道不算车水马龙, 但两旁零散有商贩, 也有三三两两往来的行人。
只有一个人站在街道一侧, 身影高大挺拔, 同时也显眼甚至突兀。
宿碧愣在原地,怀疑自己眼花了。
不远处站着的男人显然没想到跟踪对象杀了个回马枪,同样也微怔僵在原地, 神色也罕见地浮现出一两分无措来。
“诶,让一让, 让一让。”旁边有推着车的商贩吆喝道, 宿碧回过神赶紧避让开, 往另一边走了两步后又赶紧望向前方。
男人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心跳渐渐加快,咚咚咚一声一声,像响在她自己耳边。宿碧惊觉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难以置信与隐隐的惊喜。
他不是要去美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鹿阳?
跟踪自己的是他?
脑海里一片浆糊,他却已经一步步走近, 神色看上去似乎波澜不惊平静过头,但唇却轻轻抿着,下颌绷成一条利落弧线。
转眼间就走到她面前,宿碧忍不住默默退后半步。
“你不是……要去美国。”她讷讷出声问道。
宋怀靳微微有些不自在地垂眸别开脸,只给了四个字给她,像是敷衍,“改主意了。”
宿碧呆呆哦了一声,不明白为什么气氛变得微妙,又觉得或许是“跟踪”这件事会被猝不及防地揭开,两个人都没有料到。她没料到跟踪自己的是他,而宋怀靳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倒转回来,就这么拆穿了他。
宿碧抬起手将头发别在耳后,借动作缓解此时的局促。
刚才那一刻的感觉,像是爷爷又将没买给她的风筝,又忽然捧到了她的面前。
“这几天,都是你跟在我后面?”
他应一声,末了又辩解,“……没有监视的意思。”
这句话让宿碧想起从前两个人因为这件事的争执。这会听他迟疑着说出这句话,竟听出几分委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