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正楠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喃喃地道:“结束了……一切,终于结束了。”
-
唐玥已经提前在医院外等着了。她为柳淼淼拉开车门,柳淼淼还在埋头看手中的股权转让书,眉头拧得很深。
唐玥问:“柳总,我们现在是回公司吗?”
柳淼淼合上文件,正准备开口,抬头看见不远处广场高挂的大屏幕正在播放着一条时事娱乐新闻。
签售会场面混乱,密密麻麻的粉丝人挤着人,面色惊恐地低声议论着什么。男人的模样在画面中一闪而过,他受了伤,身上礼服有新鲜血迹,一路在保安簇拥开道下送上救护车。
唐玥也看见了,立马打了通电话询问情况,向柳淼淼汇报道:“柳总,男神签售会好像出事了,暂时不知道原因,只说是粉丝挟刀伤人。”
柳淼淼心倏地一颤,“查一下是哪家医院,我们现在过去。”
-
一个小时前。
专辑签售会现场。
谢灼和排队上前的歌迷一一签名、握手。今天这场签售会参与的歌迷数万人次,有的为了抢到牌号,提前一个晚上便在会场外通宵等候。
卓一为看了眼一直从会场门口延伸排到外面人头攒动的歌迷,压低声问谢灼:“要不要休息一下?怕你吃不消。”
这大半个月他就没怎么休息过。
谢灼维持着脸上礼貌斯文的淡笑,与面前的歌迷握手,然后接过下一名歌迷递来的专辑,笔端流畅地在封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不用。”他说。
卓一为叹气说:“你的粉丝群体百分之八十都是二十至二十五岁的年轻小姑娘,你看看这会场,基本全是女孩子。我觉得就算那个男人想来,他也不好意思来吧。”
“那男人说话有口音,很有可能就是这边地区的人。你让会场出入口的保安监控好,如果类似身材年龄的男人进来,第一时间告诉我。”谢灼说。
他话音未落,拿到亲笔签名的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走下台。下一位排队的歌迷上前,与女孩子纤细身躯不同的,宽阔的阴影从头顶斜斜压来。
男人骨节粗犷的手,捏着他的专辑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卓一为也突然沉默下去。
谢灼抬头,面前站着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约莫三十五六岁。
他指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低眸在专辑封面上签好名字,递回去。男人接过感激地对他笑了一下,转身便打算离开。
谢灼喊住他:“您稍等一下。”
男人顿住脚步,疑惑地回头。
谢灼看了眼他腰间挂着小女孩稚气的布偶熊钥匙圈,问:“您是带孩子一起来的吗?”
男人稍稍一愣,回道:“我女儿是你的粉丝,我替她来排队要你的签名。”
谢灼眸光不觉沉下,指尖很轻地笔身前端划了划,不动声色地说:“你刚好是今天签售会第1000名粉丝,按活动规定我们可以合影一张。”
他转头对卓一为说:“让人准备一下。”
卓一为点头。
男人目光中有一丝迟疑,下意识看了眼谢灼身后的人,都是些签售会上普通的工作人员。他犹豫半刻,缓步朝谢灼走过去。
五步。
四步。
三步。
……
谢灼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男人与自己不断缩短的距离上——
一步!
两人距离缩短到半臂之隔时,谢灼猛地上前一步,趁男人无防备,攥过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扣在身后,用力一压。
男人被死死地摁在了桌上。
“就是他。”谢灼沉声说。
“干什么?!你干什么?!”男人被猝不及防地摁在桌上,拼死挣扎,谢灼却不给他任何反抗的余地。
后面排队的歌迷低论纷纷。
现场的媒体记者也面露惊愕之色,此刻他却无法顾及那么多。
谢灼对卓一为道:“报警。今天的签售会暂停。”
卓一为马上去办,喊了几个保安过来控制住男人。谢灼刚一松手,男人却趁着空隙奋力反抗,竟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
眼看男人要硬闯出会场,谢灼上前控制,手臂被冷不防地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顿时涌出。
男人被几名保安死死摁住。
卓一为疏散了现场的媒体和歌迷,报了警,警察很快便到。他看见谢灼手臂上的伤,“阿灼,你没事吧?”
谢灼说:“没事,被划了一下。”
-
伤口不深,到医院简单包扎好,卓一为和谢灼在病房内跟随行的警察做笔录,门口被人敲了敲。
柳淼淼拧眉站在门外,匆匆赶来的,气息还有些微喘。
警察道:“暂时没什么问题了,如果还有其他需要补充的,我们再联系你。”
谢灼点了下头。
卓一为借尿遁溜出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
面前男人礼服外套上还有血迹,右臂衬衫被划开了一大道口子,裹着厚厚一层纱布,有隐隐血色从里面渗出。
柳淼淼脸色很难看:“怎么会这样?”
谢灼拉着她在沙发坐下,揽过她的腰,安抚地吻她:“没事了,别怕。”
柳淼淼显然不是容易被敷衍过去的人,她避开这男人向来擅长的温柔攻势,“到底为什么会出现粉丝挟刀伤人的事?”
谢灼说:“淼淼,五年前我去火场找过你,当时我遇上了一个男人,我怀疑今天签售会上的这个男人,就是当年的纵火犯。”
柳淼淼一怔,随之眉头拧得更深,“……你早就知道当年酒店失火不是意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担心,何况我之前并不能确认——”他话没说完,柳淼淼却倏然站起来,情绪略微激动。
“我说过不希望你卷进我们家的事!”
谢灼问:“你和我,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这不一样。”柳淼淼紧了紧身侧的手,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心里情绪复杂,“这些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你为什么非要牵扯进来?”
“你说为什么?”谢灼反问。很深地看她,“淼淼,两个人在一起,很多事是计较不清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能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
柳淼淼心底颓然一颤,用力抿了抿唇。
她内心挣扎许久,终究不想直视他的目光,垂下眸说:“可我不想这样。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愧疚、亏欠,我心里会不舒服。”
谢灼静静看着她许久,忽问:“淼淼,你是因为觉得亏欠了我,所以才和我结婚的吗?”
柳淼淼微怔。男人眸色黝黑,里面有她读不懂的情绪,难过的,伤感的,怀疑的,被她伤害的,像揉进了打碎的玻璃渣,沉而痛地凝视着她。
柳淼淼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揉捏的疼。她本能地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徒劳。
“我不是……不只是……”
门被敲响。
两人同时望去。
柳景诚站在门外,笑说:“打扰你们了?”
柳淼淼愣住:“阿爸,你怎么会在这儿?”
柳景诚说:“来这边自然是有事。签售会的事闹得那么大,我也看见了,知道你们在医院,就顺道过来看看。”
护士来提醒谢灼拿药。谢灼起身道:“我先离开一下。”
柳景诚道:“去吧。”
谢灼经过柳淼淼身侧时,两人目光不经意擦过,他眼里有隐隐的暗痛和失望,柳淼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逃避地垂下眸,将视线移开别处。
直到谢灼离开病房,柳淼淼紧绷的脊背才缓缓松懈下来。
柳景诚走到沙发坐下,叹息道:“要是阿爸不及时来,你们小两口得吵起来。”
柳淼淼心里不悦,撇了撇嘴,咕哝道:“阿爸,你怎么在门口偷听别人讲话?”
柳景诚道:“你们这才结婚多久?你也是的,有什么不能好好沟通,非得说这些伤人的话。”
柳淼淼低声反驳:“我哪有说伤人的话……”
柳景诚说:“人家为了你闯火场,为了你挨枪子,今天又为了你被人划了一刀,你却不领情,话语里都是让人家别多管闲事的意思,一个劲地把人往外面推,拿他当外人,还不够伤人?”
柳淼淼一时语塞。
柳景诚说:“你就是从小被我给惯坏了,脾气太娇纵了。人家对你好,你权当理所当然,一点都不懂得珍惜。”
柳淼淼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垂着脑袋,硬着嘴皮子反驳道:“……当初你不把家里的事告诉谢灼,他就不会这样了。”
“你们现在结婚了,他是你丈夫,是一家人。”柳景诚发现自己女儿对婚姻这件事真是毫无自觉性,难得多训了几句,“何况以小谢的性格,你以为即使阿爸不说,他就会撒手不管你?”
柳淼淼哑然。
想起这男人确实从小到大都爱管她的闲事,小学的时候把她从被欺负的男生手中救出来,长大了管她学习,管她吃饭,管她睡觉……一直到现在。
伶牙俐齿的柳淼淼头一回被训得无话可说,垂着脑袋闷不吭声。
柳景诚叹气:“以前你还小,谈的那些男朋友玩玩就当算了。你既然决定要跟人在一起,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婚姻不是谈恋爱,不是一场游戏,人家拿真心对你,你也要回报同样的。如果两个人总是有一方不平等地付出,这段感情会维持得很辛苦。”
同样的话,谢灼似乎也跟她说过。
五年前去北京的前几天,谢灼给她过的短信,他说他主动很久了,会累。
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等她,找她,把她从绝望里拉出来。
可她始终没办法对他说出那句话。
柳淼淼觉得胸闷,低声道:“您当初不也是这样一直等了妈妈好多年,最后和她结婚,把我养大,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吗。”
“那是因为我爱她。”柳景诚说,“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阿爸可能不会选择再重来一次。这样的感情会让人很累。我不希望你们也这样。”
柳淼淼不说话了。
柳景诚让她好好想想,他等下还有事,随助理准备出去。柳淼淼心里无声叹气,漫无目的地抬头,无意间看见病房电视内播放的新闻。
漂亮的女主持人在四四方方的电视画面里端庄地道:“前段时间网络上炒得沸沸扬扬的紫藤湾开发区即将划入C市的消息,近日经由相关部门确认纯属谣言。”
“黎氏集团以240个亿高价投下紫藤湾土地开发使用权,将面临血本无归……”
“股市开盘以来,黎氏集团股票遭到股民恐慌抛售,跌至历史新低……”
心里那一丝打从开始便觉得怪异的预感得到证实,柳淼淼淡淡拧了眉,望向柳景诚离开的背影。
平静,沉定,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
黎氏。
刚花天价竞投回来没多久的地皮,便被打脸宣告240个亿全打了水漂。纵然黎氏有资本承担这240个亿的亏损,但连累公司股票插水式下跌,让董事局内原本平日对黎婉珍就诸多不满的人趁机煽风点火,大有要拉她下台的意思。
一时集团内部纷争四起,都说主席的位置不久将换人。
董事局会议上,刘江看着下面递交上来的关于这次竞投失误的损失预估报告,冷笑道:“有些人没这个能力就不该坐主席的位置,这次连累公司损失几百个亿,劝某些人趁早让出主席位置,不然全公司上下几千名员工,迟早跟着一起站在街上喝西北风。”
黎婉珍脸色铁青,脊背坐得笔直,气场丝毫不减:“刘江,我看你是和我父辈一同打下黎氏江山的人,平时说话才对你客气,你现在当我面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刘江冷哼,“你也会说是你父辈。黎老爷子在的时候,带领集团发展轨迹是这样,你现在是这样——”他做了个过山车缓慢爬升到顶点,然后急转直下,直插谷底坠毁的手势。
“你看看公司股票,开盘就他妈跌停了。”
黎婉珍脸色更冷。
没等黎婉珍说结束会议,刘江便挑衅起身,合上西服扣子,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和你手上持股数所差无几,现在裴董去世了,你们自己人都搞不清那15%的股票长了翅膀飞哪了。加上这次竞投的事,如果这周内得不到解决,我将召开董事会议,要求罢免你主席的位置。”
办公室内。
“那个刘江是什么东西!仗着和我爸一起打下黎氏江山,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黎婉珍狠狠地将文件摔在门板上,胸腔因为愤怒而用力起伏,眼睛发红。
纸页像雪花一样漫天翻飞,裴正楠的遗嘱公证清楚写明,在他离世后,手上持有黎氏15%的股份,将转让给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这个人竟然不是裴子妤。
她黎婉珍强势了一辈子,控制了一辈子,竟然在丈夫临死的时候才知道,他早在外面有个私生女!
黎婉珍一时崩溃地大叫,一时嘲讽地嘶笑,模样癫狂。
“裴正楠——你厉害啊,死了还要阴我一回!”
孟伟走进来,看见情绪临近崩溃边缘的黎婉珍,有半刻沉默。黎婉珍看了他一眼,自知失控,深吸一口气,将乱掉的头发捋至耳后,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查到这15%的股份去向没?”
孟伟道:“没有。律师嘴巴很严,给钱也不肯说。”
“一定要找出来!”黎婉珍冷声道,“这些年刘江在外头收购了不少散股,我自己手上的股份和刘江手上的几乎持平。下周的董事局会议,刘江一定会拉拢其他董事一齐罢免我。我不能让他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