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周遭喽啰便就一片喧哗声,个个蠢蠢欲动。
薛延将阿梨环在臂弯里护好,眼对着侯才良的,怒极反笑,“你们这些无赖便就只敢挑妇孺下手?”
侯才良神色转冷,问,“你说什么?”
薛延道,“怎么,做了无赖还不许人说?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你怎就这样不要脸。”
侯才良自诩文人才子,最恨有人讲他不光彩,薛延几句话字字戳他痛处,他脸沉着,半晌没说话,最后倒是冷笑出声,“噢,让我想想,清高矜傲的薛公子是如何与我们这些混账无赖搅在一起的。”
“是两年前你初来陇县,大半夜赖在人家酒馆里吃酒耍疯还没银钱结账,我去给你解了围?”他用扇子一拍手,转向四周笑道,“这能是真事吗?咱们薛四爷也有喝酒不给钱,赖着让人家打的时候?”
阿梨看见,薛延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的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在颤。她看得心惊肉跳,忙伸手握住他腕子,安抚道,“薛延,你别听他的,咱们不吵,咱们回家。”
侯才良“哎”了声,展臂挡住二人身前,“怎么就不听我的了,我说的可字字属实,没一点胡编乱造。小娘子,你可别忘了,你身旁这位薛四爷,和我们这些地痞混子,可是同一个出身,又有什么高低贵贱的。我是滩烂泥,他就是朵花儿?”
薛延声音低低道,“你放屁!”
他话音刚落,旁边就立刻有小喽啰站出来,推他肩膀一下,呵斥着,“怎么说话的!”
侯才良眯起眼,往后摆了摆手,那人低眉顺眼退下去,空气里安静一瞬,忽听他轻笑,“我便就放了,你又怎着?”
他说,“薛延,我给了你面子了,是你自己不要,但看往日兄弟一场,我便就再给你两条路,第一,你便就给六子赔礼道歉,咱们往后井水不犯河水,一别两宽,第二,咱们便就打一场,我倒要看看是你薛四的骨头硬,还是我侯才良的棍子硬!”
第13章 章十三
阿梨贴着薛延身侧,能听见他指节被捏紧后咔嚓作响的声音。她背抵着薛延前胸,隔着薄薄布料能触到他体温,热的发烫,阿梨喃喃着唤了句,“薛延……”
旁边有一挑头的拿着铁棍磕了磕身后土墙,土块混着杂草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厉声道,“别他娘的还在这废话,兄弟们上!”
瞬间,如一颗石子投入了蜂巢,十几人呜呜泱泱着涌上来,阿梨闭紧眼,手攥着薛延胳膊不敢松开。那些不过因钱财酒欲而聚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嘴上说的痛快,实际却也没几分把式,薛延虽生于文人世家,但自幼好动爱武,薛之寅给他请过不少武门悍将教习,若动真格的,陇县这种小地方,没人会是他的对手。
薛延赤手空拳,将阿梨挡在背后,两头的人扑上来,他往后踩着墙纵身一跳,肘弯击中前面人的颧骨,左脚踹中后者的胸膛,那两人哀嚎着倒下去,又惹摔了三个。剩下的人见车轮战讨不到好处,也顾不得所谓江湖道义,一同冲上来,薛延夺了一人手中铁棍,左右开弓击倒了四个,他手腕转动,轻松便能挽出个花儿,棍子在他手里似是有了生命,来来往往不过几个喘息的功夫,地上便就倒了一片,还有□□人拎着武器站着,面面相觑不敢往前。
侯才良气急败坏地踹了站在最尾的那个人一脚,吼道,“上啊!”
像是一群被迫赶上架子的鸡鸭,大多数人脚步挪动,焦躁不安,却不敢真的做什么,直至最先挑头的那个又喊了句,“兄弟们上,干的好的跟着侯爷到衙门当差去!”
下一瞬,那群人就又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嘶喊着往上扑。一时间,狭窄巷子里只听得到棍棒相撞的声音,尘土飞扬,漫着似有若无的淡淡腥味。
薛延穿一袭白衣,冷淡月华下,浑身的生人勿进气息,阿梨瞧见他眼底泛着血色,是杀红了眼。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他身边又带个负累,渐渐也就落了下风,寡不敌众。最后时候,薛延被逼到墙角,原先那些倒下的也都爬起来,哼哼呀呀到他面前耍威风,道,“怎么了,刚还不是哄得很,再来打啊?”
阿梨背抵着墙,身前横着薛延的胳膊,被圈在一方小小天地里,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刚才发生的一切于她来说都太过陌生、措手不及,她像只受惊兔子,只为了不给薛延再添麻烦而强作镇定。
那些人笑够了,棍棒便就雨点样落下来,薛延旋身转向阿梨,将后背留出去,皮肉被击打时响声沉闷,他手撑在阿梨身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阿梨瞧见他从额下滴落的汗,低哭着唤他名字,她觉得害怕,但更恐慌薛延真的出事,徒劳无功地伸手环住他脊背,想要遮挡,被薛延攥着腕子捏回来,呵道,“你给老子老实一点!”
阿梨再忍不住泪,扑簌簌落下,哑声道,“薛延……”
薛延闭紧眼,额上亘着突起青筋,半晌才低声说,“打的是我,你哭什么。”
阿梨捂着唇摇头,哭着喊,“别打了,别打了!”
薛延闷哼一声,贴近阿梨面颊,咬牙道,“闭嘴。”
薛延总是这样,倔如蛮牛,永不服输,阿梨现在甚至不知道是该夸赞他好男儿铮铮铁骨,还是该气他不通变数,不知能屈能伸。
她长发本盘成个髻,用一根竹簪束在脑后,现在散了大半,发丝零落着粘在颊边,簪子滑落出去好长一截,摇摇欲坠,薛延盯着那杜鹃花样式的簪尾许久,眼中情绪莫名。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侯才良终于拍了拍手,道,“好了好了,别动粗嘛,看把我们薛四爷欺负成什么样子了。”那些喽啰笑起来,推推嚷嚷嬉笑着退后,将位置留给侯才良,他负手过去,指节敲了敲薛延肩骨,笑着说,“你也别愣着了,赔个不是,便就放你走。”
薛延舌尖滑过上颚,忽也眯眼笑了,他比侯才良高了一截,微往前倾身对着他的眼,一字一句说,“我赔你个娘好不好?”
侯才良笑意渐敛,好半晌才哼出一口气,“薛延啊薛延,都到如今地步了,你怎么还如此不识好歹,若你非要吃罚酒,那我也就不得不罚了。”
薛延声音淡淡的,“你罚什么?”
侯才良捏着扇骨的手指已经泛白,他勉强勾着唇,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薛延低低笑,“侯才良,老子日你祖宗啊。”
话音落,侯才良彻底暴怒,他怒喝一声,扔了扇子就要朝薛延提拳打过来,薛延微侧身闪躲,手忽然往上抽出阿梨发上竹簪,握在手心里直直朝着侯才良面颊刺去。一切电光火石之间,那群小喽啰还根本未反应过来,薛延就已经按着侯才良的脖子将他顶在墙壁上,那柄尖利竹簪擦着他皮肉而过,钉进夯实土墙中。
烟尘四起,串串血珠顺着侯才良下巴淌下去,他微张着嘴,喉结滚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延小臂横在他颈下,使力逼着他仰起头,道,“还要我给你赔不是吗,就算老子赔了,你这条贱命受得起吗?”
喉管被人抵着的滋味不好受,尤其当对方是个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疯子,侯才良看着薛延的眼睛,真的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他喘着粗气道,“四儿,这次,是哥几个喝多酒办错了事,看在往日情分,你放哥条路。”
“可以啊。”薛延笑,“但你得让你的那些狗离我远点,最好这辈子都别再碰上我,要不然,别怪我杀人放火,手不留情!”
侯才良攥着拳道,“你放心。”
薛延侧过脸,扫视了圈那些不久前还张牙舞爪的虾兵蟹将,说,“滚。”
喽啰们全傻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侯才良察觉到抵着喉咙的力道又打了几分,哑着嗓子吼,“都滚啊!”
脚步声纷响,不知谁丢了棍子在路中央,黑黢黢像条夜里匍匐的蛇。不过几个喘息的功夫,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巷子便就又安静下来,只剩三人,薛延捏了捏指骨,咔嚓作响的声音在寂静夜里分外清晰,他慢慢松开钳制着侯才良的手,冲着阿梨道,“回家。”
食盒的盖子在打斗中被甩出去好远,阿梨跑过去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抱在怀里。里头枣糕已经七零八落,她瞟了眼,忽觉得心肝像是被手拧了一样的疼,不是因为粮食被糟蹋,而是因为薛延。
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轮廓分明的脸,仍是那副懒散随意样子,但阿梨看着他,却觉得分外无力。
她用手背抹了下眼角,追到他身边,“来了。”
薛延垂眸扫她,瞧见她眼尾红晕时愣了下,他抿唇,拇指蹭了下阿梨眼下,却是什么也没说。
回家的那段路上,薛延一直攥着阿梨的腕子,阿梨觉得,她的骨头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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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到最当空,冯氏点了盏小灯在屋里做针线,翘首盼着等他们回来。阿梨在路边折了条杨枝,重新绾了发,又到河边洗了脸,薛延将她护的很好,除了衫裙略有些褶皱,根本瞧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替薛延遮挡着要他进了屋子,然后才去了冯氏屋里。
再见着她,冯氏显然松了口气,她从炕上下来,忙着去给阿梨倒了杯温茶,说,“你俩可是太不懂事,这么晚才肯回家,是不是要急死阿嬷才好?”
阿梨双手捧着杯子,抿了口,道,“我们去城西小河摸鱼了。”
这是回来路上便就想好的说辞,冯氏年纪大了,本就爱操心,这样事情能瞒着便就瞒着些。阿梨在心中叹一口气,对着冯氏,她扯过的慌比以往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闻言,冯氏大惊失色,“摸鱼?摸甚么鱼?”
阿梨垂着颈子,“薛延说现在时节鲫鱼鲜嫩,他放课时候天刚黑,我们便就去了。”
冯氏气的拍了拍桌子,又在屋里转了两圈,才道,“这大晚上的,去摸什么鱼?又不是五六岁小孩子了,怎的做事这么不过脑。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溺了水,你可要我怎么活!”
阿梨咬着唇,轻声道,“阿嬷,我们知错了,下次再不会了。”
她平日里总是乖顺的,冯氏心中也知晓,这事不会是阿梨的主意,现在见她泪盈于睫样子,心中就算再多埋怨责问,到了舌尖上也说不出来了。她张张嘴,最后还是长舒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回来便就好,只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阿梨连连点头,“再不敢了。”
冯氏拍拍她肩背,忽而想起什么,又问,“薛延呢?”
阿梨抹了下鼻尖,把心中那番背熟了的说辞讲出来,“他回来时候跌了跤,磕着了,我刚把他扶回去睡下了。阿嬷您别急,擦些药酒就好了,不碍事的。”
冯氏蹙眉,扯了件袄子说,“我去看看他。”
阿梨忙拦下,“阿嬷,您先歇着吧,他睡了,也别吵他。”
冯氏顿住脚,又长叹了口气,道,“唉!不省心,不省心啊!”
阿梨摩挲着杯沿,觉得眼里涩涩,强忍着才没有当着冯氏的面哭出来。
冯氏不是死性子的人,阿梨那样说,她便也就作罢,径直去炕头的小匣子里翻出了一个布包,又包裹塞进阿梨怀里,说,“里头跌打酒和金创粉全都有,拿回去给他擦擦,再好好养着,不出几天就能好了。你也累了,别再折腾了,快回去歇着罢。”
阿梨低低道,“阿嬷,您也早些睡罢,明早我来做饭。”
冯氏摆摆手,“去吧。”
包裹里瓶瓶罐罐,磕在一起叮当作响,阿梨抱着那堆东西掀了棉帘走到了院里,瞧见薛延已经点着了房里的灯。她仰头瞧了瞧天上的月亮,半遮半掩藏在云后,散着盈盈的光。
屋里,薛延脱了上衣,正赤着膊坐在凳子上,手指插进发间,头埋得低低,不知在想什么。
第14章 章十四
阿梨悄声进屋,把布包放在桌子上,里头东西都拿出来,冲着薛延轻声道,“去炕上躺着,我给你把伤口擦擦罢,总能好的快些。”
薛延抓了把头发,一声不吭地走到炕沿,脱了靴子扔到一边,趴下去。
阿梨去洗了手,擦干后坐在他身边,本已做好准备。知道他身上伤肯定轻不了,但一眼看过去,还是不由吸了口气。他当时是用背抵着那些棍子的,现在整个背后几乎不剩什么好地方,全布满了一条一条的血檩,有的地方红肿破皮,往外渗着血珠,有的已经成了紫绀色,肿的老高,看起来狰狞可怖。
她握着药酒在手里,眼皮直颤,竟不知该从何下手。
她不知道薛延是怎么忍下来的,一路上,竟连句疼都没吭。
屋里安静,只有烛芯偶尔炸出的噼啪声,薛延等了半晌没见阿梨动作,回头看了眼,哑着嗓子问,“你等什么呢?”
阿梨终于缓过神,她把手掌搓热,又倒了些药酒在手心里,覆上他的背,低声道,“若是疼,你忍忍。”
薛延没说话。
最开始触到他皮肤时,指尖上的酒像是烧灼起来,烫的阿梨心都是疼的,辛辣酒液触到破损肌理,阿梨能清楚感觉到薛延在颤。他闭着眼急促吸了口气,喝道,“快点!”
阿梨别开眼顿了会,再回头时手下便就快了许多,先抹一层药酒,使力把肩胛骨上肿了的地方揉开些,再洒上金创粉。到了后来,也不知是不是疼的过了劲儿,薛延像是睡着了一样,阿梨唤了他几声,见没有回应,到炕尾扯了条被子来,盖在他腿上。
再坐回去的时候,薛延忽然开口,问,“阿嬷有没有说什么?”
阿梨手下一顿,“还没睡?”药已经上的差不多,她以前没做过这些,也不知有没有哪里出了岔子,塞了塞子后又蹲到一边盯着伤口看了会有无异样,温声答道,“阿嬷信了咱们的话,也没问些别的什么,她本想来看看,但我说你睡了,便也就作罢了。”
薛延将脸埋进被子里,闷闷“嗯”了声。
阿梨站起来,手上还沾着红色粉末,她垂着眼抹了抹手,又说,“阿嬷很担心你。”
薛延呼吸滞一瞬,蓦的坐起来,眼睛盯着阿梨的。他头发有些乱,两手撑在身侧,微含着胸,双唇干燥失了血色,和那会与侯才良面对时的狠厉样子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