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笑,道:“连锦记得了,这便回去将这一身衣物换了。”
她常年在军中,沈淑莲早已将她当作一个粗人。此刻见她这般答非所问,反倒微微放下心来,嗯了一声,嘱丫鬟送客了。
连锦跨出院门,心道:看来,下午便要不太平了。
连锦所谓的换身衣裳,不过是将粗布换成了锦衣。依旧是一身黑,领口袖边处却以银线勾勒出细密云纹。这是那日从裁缝铺买来之后,素素亲手替她绣的。
素素天生便有一双巧手,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连锦竟是对她越来越有兴趣。她虽胆小,但手极巧,做得一手好女工,烧菜功夫又极佳,每每让她停不下筷子。
进宫的马车早已候在了门外,明黄色的轿子,其上绣着大朵牡丹,一如太子给人的印象,嚣张而引人注目。
连沁如站在轿子旁,见连锦来了,为难道:“妹妹,太子殿下只派了一顶轿子,这么热的天,两人挤在一处难免……”
连锦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豪爽道:“无妨,我是粗人,骑马即可。”
连沁如对于她今日装扮,显然是十分满意的。连锦着女装时与自己样貌相似,虽她永不会承认落败于这个庶女,但不可否认,她有些不安。眼下她这一身男装打扮,额上更是配了条深紫色的抹额,不施粉黛,活脱脱便是个男子,哪里还能与自己媲美?
她在心中冷哼道,哼,果真是粗人。面上却是笑吟吟地,在一旁丫鬟的搀扶下,踩着脚踏上了轿子,动作极尽优雅。
待府中仆人将她的枣红色马儿牵来,她长腿一跨,稳稳坐于马上,对一旁的公公谦和道:“公公,走吧。”
那小太监张公公是东宫中人,今日奉命来此接将军府的两位小姐入宫的,他是小角色,没什么地位,但这位二小姐为人谦和,对他这个下人也彬彬有礼,而相较之下,轿中那位却连正眼看过他都不曾。他抬头看了看毒辣的日头,眼神不自觉地又飘到了若无其事骑在马上的二小姐身上,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好感。
行至宣宏门外,侍卫见了这明黄色的轿子,虽知是东宫中人,但也要例行检查一番。张公公笑呵呵掏出腰间令牌,那几个侍卫这才放行。
入了宣宏门,便是广阔的北广场。地面以大青砖整齐铺就,遥遥望过去,能看见皇宫内鳞次栉比的房屋。
连锦牵着马跟在张公公身后一步步往前,忽然有些恍惚。
宣宏门是皇宫的北门,前世,她便是拿着从连胜那里偷来的兵符,带着五万精兵,自此门入宫,血洗了皇宫。
青砖缝隙之内,仿佛还能闻及血腥味。她微微抬起脸,日光灼热,直直照在脸上,很真实的触感。她将心思悉数收回来,跟在张公公身后,走上了通往东宫的路。
到达东宫时,离未时还有些时候。
张公公将两位连家姑娘请到了一处厅外等候,道:“烦请两位在此稍候片刻,容小的前去通禀一声。”
连锦微笑着点点头,两手垂在身侧,整个人站得笔挺。因入宫不得佩戴兵器,她便索性将剑留在了家中。
如此站了片刻,那张公公却还没有来,日头实在是毒,虽两人站在阴影处,仍免不了出了一层薄汗。
连锦早已习惯了风吹日晒,自然不觉得什么,但连沁如自小被娇养在家中,夏日冰盆冬暖炉,何时受过这样的苦?不免有些心浮气躁,但见连锦不动声色,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又站了片刻,才见那小太监缓缓走来,站定了,道:“太子殿下有请。”
连沁如今日特意化了个精致的妆容,方才出了些汗,脸上有些粘腻难受,又碍于没有铜镜,只好小心翼翼地用丝帕擦,又不敢用力,怕弄花了妆。见这小太监这般气定神闲,心中已认定了是他办事不力,默默在心中记了一笔,勉强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跟在后头往主殿去了。
连锦却仍是气定神闲,这张公公等在将军府外时,态度可谓好,如今却让她们二人在此等候多时,来时仍不紧不慢,显见得是经人吩咐。在这东宫之中,除了太子,还能有何人能指使?如此一来,太子若不是恶趣味,便是有意考验二人了。
她眼角余光扫到连沁如面上凝结的冷意,转过眼来,心中冷冷一笑,此时的连沁如,城府显然还不够深。
越过主殿朱红色的大门,便见殿内空旷,太子与太傅相对而坐,或许是才授完课,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立刻扔了手中的笔,引得太傅唇边的胡子动了动。
按照前世的记忆,连锦此时尚未见过太傅,因此刻意落后一步,跟着连沁如拜下身去,待太子免了二人的礼,便听到连沁如甜甜喊了声:“外公!”
沈秀荣对这个外孙女是极为宠溺的,或许是因为家中仅有两个臭小子,因此对女儿家生出了百般疼爱之心。连锦做出微微错愕的样子,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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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丑
沈秀荣与连沁如话了几句家常,便笑眯眯地看过来,道:“这便是连家二丫头?”
连锦拘谨道:“见过太傅大人。”
沈秀荣摆摆手,“不必如此客套,你既是连胜的女儿,往后便跟着如儿唤我外公,左右都是连家的人,便都是淑莲的女儿。”
连锦笑着应了声是,便听沈秀荣又道:“昨日我去连府,未曾见到你,听闻你今日要入宫陪太子练剑,我便自作主张邀了沁如一同来一聚,常听人说起你,今日一见,倒是真与如儿几分相似。”
连锦心中道:若是论及城府,沈淑莲不及沈秀荣千分之一!她故作木讷地敷衍着,无意中看到一旁萧楚白探究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仿佛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这般肆无忌惮的眼神,若是换个人,必然会让人心生厌恶。但此人是萧楚白,连锦无端便生出了几分不安。这太子与她前世所知有所不同,总让她生出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她微微低下头去,是个不善言辞的形容。
萧楚白忽然打断了沈秀荣的话道:“未时已到,连锦,陪我练剑。”
沈秀荣面上有微微的愠怒,但很快被掩饰了去,显然已是习惯了萧楚白此般态度。他捋了一把山羊胡须,笑呵呵道:“老夫许久不曾见过太子练武了,今日既然这么巧,就在此观赏一二,也好知道,太子进步了多少。”
他说这话时,全然以长辈自居,丝毫没有恭敬之意。
连锦自然而然联想到,前世沈秀荣弃了太子这枚棋子,转而扶持二皇子萧浩,莫非,是因为太子不肯听他摆布?
这猜想一闪而过,下一瞬,凭空闪过一道寒光,连锦稳稳接住,低头一看,那是把上好的剑,剑锋薄如蝉翼,边缘闪着寒光,应当是上好的材料制成。萧楚白不顾危险,就这么将出鞘的剑直接扔了过来,竟真的不怕伤着了人?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萧楚白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他手中也拿了一把剑,剑已出鞘,对连锦道:“去后院竹林。”
连锦唇角微微勾起,竟难得被勾起了兴趣。
待两人走得没影了,沈秀荣的脸色才慢慢冷下来。
连沁如拉着他的袖子道:“外公,你为何对她这般好?她不过是……”
沈秀荣眼睛仍看着他们二人消失的方向,拍拍连沁如的头道:“傻丫头,先亲近之,才可杀之。”
连沁如一愣,默念了几遍,眼中一亮,道:“外公,你是说,要先亲近于她,再趁她不备给她致命一击?”
沈秀荣面色稍霁,满意地点点头,“如儿很聪明,我们便在此休息片刻。”
东宫之内,有一片很大的竹林。
林中设了石桌石椅,供人休憩所用。在连锦声明“点到即止”之后,两人很快交上了手。
两人手中各执了一柄剑,竹林繁茂,日光透过枝叶洒下斑斑点点的光,落在剑上,不时反射出一道道炫目的光。
然而两人丝毫没有受此影响。连锦脚尖点地,身子轻盈飞起,躲过萧楚白横空一剑,随即在一旁的竹子上借力一点,身子斜飞出去,明为躲避,实则在空中使了巧力,剑锋一转,直朝萧楚白而去。
萧楚白立刻闪身避开,那剑却似长了眼睛,立刻转了个弯又朝他的方向刺过来,步步紧逼,丝毫不放松。
萧楚白眼中兴味盎然,脚尖擦着地面,猛地后退数步,在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痕迹。趁着连锦欺身追击的时候,身子猛地往左一偏,避开了她的攻势,下一刻剑气如虹,反守为攻,直逼连锦面门而去。
连锦不紧不慢,很快又拆了一招。
不知不觉,两人已拆了数十招。连沁如在旁看得恨意四起,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人竟十分默契,如此看来,登对得很!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大哥!”
连锦手一抖,再拿稳时,却见萧楚白眼中寒芒一闪,下一瞬,她竟挑飞了萧楚白的剑,那剑在空中转了几圈,直直钉入闯进来那人身前的地上。
连锦扑通一声跪下,面朝太子道:“太子殿下恕罪!”
萧楚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置一词。
闯进来那人却不依了,咋咋呼呼道:“是我差点被伤着了,你怎么不让我恕罪?”
连锦背脊微微绷紧,比起身后那人熟悉的声音,更让给她警惕的是面前的人。
前世,她杀入东宫,轻易就伤了他,但是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萧楚白的武功竟丝毫不弱于她。看似见招拆招,实则他一直在逗弄她,就如同猫儿不会轻易将耗子咬死,非要捉弄上一会才够。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眼下,她无法分心细细分析。沈秀荣与连沁如跟在萧浩身后,见了此景立即道:“二丫头,你险些闯下大祸!”
连锦只得转向身后,为难地道:“殿下恕罪,是我一时失手……”
无视于身后萧楚白那审视的视线,连锦惊慌地对着面前的人谢罪,只眼中一片漠然。
萧浩好奇道:“你没有见过我,怎知我也是殿下?”
连锦道:“方才殿下闯入之时,林中仅太子殿下与我二人,既然喊的是大哥,那必然是太子殿下的弟弟。”
“聪明!”萧浩笑道,“那你可知,我是哪位殿下?”
连锦摇头,“小人愚笨,猜不到。”
沈秀荣语气中划过一抹厉色,瞥了连锦一眼道:“这是二皇子殿下,二丫头,你方才怎么回事?”
萧浩摆摆手,“太傅大人,无妨的,刀剑无眼,难免有意外。我这不是没伤着嘛,无妨无妨!”
他转向萧楚白道:“大哥,昨日听闻你让这连锦来宫里陪你练剑,我就好奇,今日一见,果然好玩。”
萧楚白笑笑,眼中意味不明。
连锦还跪着,萧浩托了她一把,她下意识地就避开了。萧浩一愣,笑道:“我不是说不治你罪了嘛,莫怕莫怕,起来吧,让我瞧瞧,久负盛名的巾帼英雄,长的什么样子。”
第十二章 初见
连锦抬起头来,由着他看。她握着剑的手微微用力,骨节发白。
萧浩的视线停留在了她额间,好奇道:“你为何佩戴抹额?”
连锦微微晃神,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午后。
那是前世,连沁如的生辰宴。她在府中如同透明人,不受人待见,自然无人请她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