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有幻象消失无痕,似玉一时以手扶额,只觉脑中一团乱麻,乱了,全都乱了!
她心绪乱得理不清楚,自己竟然与他……与他做出那样的事……!
她连自己真正上心的人都未那般亲近过,却与自己的晚辈做了那样颠鸾倒凤荒唐之事,且还是一个被她不择手段利用过的人……
即便历劫种种无关于本心,可那样亲密缠绵又怎么说得清楚?
“玉姬。”罄衣不知何时进了宫殿中,站在正中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那今日还要去天帝那处问安吗?”
似玉听见天帝心头一顿,又想起了姑嵩,只觉头痛欲裂,疲惫到了极点,朝她摆了摆手,“明日再说罢。”
“是。”罄衣连忙应声退下,不敢再打扰。
似玉一个人静坐了许久,直到外头天光淡去,夜色微沉,才恍惚回过神,手腕上一截青玉,在映进殿中的月色照射下透着温润光晕,古朴雅致。
她看了半晌才站起身往宫外走去,外头的玉阶上一层薄薄的烟云浮着,一步步行去踏散了烟云,裙摆及地漫过烟云,微微散开后又慢慢聚起。
她行到玉栏旁往下头看去,薄薄的烟云随风飘散着,忽而轻薄忽而厚重,依稀可见下头的稀薄光亮,万家灯火在黑夜之中如星辰点缀,这般看着倒衬出这九重天宫的寒冷孤寂。
似玉想起他那一日眼中的神情,心中莫名一涩,压抑至极,不知他现下过得如何?
这念头一起,又觉不对,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于她来说不过一两日,下头大抵都快过去了两年,这么久恐怕早淡了去,哪还有这般绝望?
他这一世过得比以往顺遂,恐怕不会再寻死,也不会再修道了罢,说不准已经娶妻生子了。
她眼眸微垂,下头的烟云瞬间散开,万家灯火仿佛一下寂灭于她眼前,完全看不进眼里,只有一处隐隐发着光泽让她心中颇为触动,不想她还未做好决定,心中便已经下意识开始寻找他了。
兽类对于气息极为敏锐,更何况他们曾经这样亲昵过……
似玉想到这处当即面色一僵,飞快掉转了思绪,不敢深想。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身形一移往下头而去,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下头又变成了白日。
她显身在了一处干净的小院里,院里一口小井,一旁是灶房,不过从来不用已经积了灰,摆设倒是看着很齐整,院子再没有多余的装饰,确实像是他住的地方。
屋门前只摆着几盆修成灵识的花和一只铁壶,这铁壶她是有印象的,毕竟现下于她来说不过才两日之前的事,还没过去多久,所有的事情还都历历在目,清晰到……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记得。
花儿们瞧见她皆是一脸惊吓,这灵怪怎得又回来了?!
似玉走向前看了眼铁壶,伸手摸了一下,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留着,一时心中颇为感慨,一会儿得给他留点银子,免得往后流落街头吃不饱……
她想到这些时,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本不是她该去担心的事。
一旁的花儿们七嘴八舌,“去哪儿了,你这呆头怪?”
“这一身衣裳哪叼来的,瞅着怪好看的。”
“两年不见,瞧这可大变样了,比以前的土不拉几的模样可是中看许多~”
“等等……你穿得这般花枝招展,莫不是想来与我们争抢沈公子?!”
“对呀,这大头果真没藏好心,咱沈公子现下一副忧郁范可是迷灵怪了,你可别回来搅和了,快滚快滚!”
似玉只觉整个脑袋都被炮仗轰炸过一遍,叽叽喳喳全都是她们在聒噪,不由面无表情弹了下她们的枝干。
一时间她们的花枝摇晃得厉害,头上的发型摇摇欲坠,险些掉落下来几片花瓣,一时间哭得梨花带雨,怒骂不休。
似玉正看着,里头忽而传来一阵轻咳声,她不由一顿,微微转头看去,那屋子的门微微敞着,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坐在里头看书。
似玉在原地默站了半晌,终是决定离开,历劫本就是历劫,他们相遇不过是一场意外,而这个意外在两年前就已经结束,凡尘的一切她也该开始淡忘。
她正抬脚,院里的风却轻轻吹开了那扇门,她下意识抬眼看去,透过门缝隙隐约看到墙上挂着一幅画,分明是她自己。
似玉呼吸一顿,一时再也管不住脚,径直往里头走去,身子穿过了门,还未看清那幅画,却先被满屋子的画扰乱了眼。
她心悸了一下,不由环顾四周,整个屋里挂满了画,大大小小,一颦一笑皆不同,全都画着一个人,便是她……
窗外的风徐徐拂来带着刺骨的冷意,她视线慢慢垂下,落在眼前的人身上,他身着清简单薄的衣衫静静坐在窗旁看书,眉眼依旧清隽干净,那一瞬间似乎什么东西在他面前都显得风轻云淡,毫不重要。
似玉看了他许久,眼眶慢慢酸涩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明明不过是如梦一场的历劫,却心疼到了极点,她下意识想要留下来,想要留在他身边……
他忽然似有所觉,抬头看向她这一处,那眼神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的心里去。
她心口一紧,才意识到自己的念头这般疯狂,这想法来得太过突然,太过炙热,一下子灼伤了她,惊醒了她。
她一时惊吓不已,不是这样的,她喜欢的不是他,她这万万年来努力想要嫁的人根本不是他!
沈修止忽然站起身,目光凝视着她这一处,神情紧张却又满怀希冀,“玉儿?”
似玉心口一紧,慌乱后退一步看向他,才发现他的视线虽在她这一处,却又好像透过了她,根本没看见她。
似玉心口一松,连忙收回了视线,想来是自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叫他有所察觉,不想他成了凡人还是这般敏锐细致,再留下去只怕真的会被他发现蛛丝马迹。
沈修止上前一步却又怕碰散了她似的,言辞急切,“玉儿,是你吗?”
似玉被他这一声声玉儿叫得心慌意乱,连忙转身变幻离去,瞬间消失在了屋里。
“……玉儿?”沈修止在屋里站了许久,再也没了那种感觉,一时眸光黯淡。
他轻轻垂下眼睫,神情落寞荒凉,过了许久,他才俯身拿起落在地上的书,坐下继续看着。
窗外已经是入冬,拂来的风都觉刺骨,他却好像完全不觉冷,窗子大敞着,寒风微微拂来,微微掀起书页一角,上头的字极为生涩难懂,但是单独拎出一个字都叫人无法理解,只依稀可见吸风饮露、心法合一之词。
漂浮在殿内的薄薄烟云微动,似玉随后现身在宫里,站不住脚一般倒坐在了梳妆台前,台上首饰胭脂盒都被她撞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悦耳的泠泠声响,砸散了浮于玉砖上薄薄的烟云。
似玉额角的细碎毛发被汗水浸湿,呼吸急喘,似乎无力支撑,刚头的一切行为都像是落荒而逃,这是她往日从来不曾有过的。
雕花窗外月色依旧,她余光瞥见了手腕上的玉镯,当即强行摘下,抬手就要往地上砸碎了去却又生生顿去,想起他那声玉儿,还有挂满了屋子的画,一时心头酸涩不已,再也狠不下心。
反正他们不会再见,这玉镯放着便放着,也没什么大关系……
半晌,她匆忙拉开木抽屉,手忙脚乱地将玉镯塞在了最底下。
她暗自咬牙,越发坚定自己的心思。
她花了这么多功夫心思,甚至不择手段去达成自己的心愿,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第3章
一夜过去, 云层上天光渐渐亮起,飘浮在天际的朵朵白云被镶上了金色轮廓,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白云照射而来, 天宫薄云萦绕,宛如仙境。
罄衣带着仙侍往寝宫这处走来, 刚推过高大的殿门, 便见似玉一个人坐在梳妆台旁出神,被榻那处没有一丝乱, 显然一夜未眠。
“玉姬昨日睡不着吗?”似玉好像没回答,罄衣几步走去, 轻声提醒道:“陛下那边已经知晓您回来了, 今日……”她见了砸了一地的首饰, 话间不由一顿,愣神地看向镜子里的似玉,疲惫不堪, 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您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似玉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面色苍白如女鬼,满面愁苦的模样一时有些恍惚,“在下头风吹雨打操劳太过了, 不必担心。”她伸手拉开抽屉,如以往一般自顾自地挑选头上的簪子。
罄衣闻言当即明白,她们玉姬可是吃了太多苦头,堂堂一只上古凶兽给凡人看门看了千年, 连个遮风挡雨的屋檐都没有,可不是委屈了吗?
可惜时间不等人,天帝哪有这么多时间耗着,不然她必然好生替自家玉姬揉揉按按缓解缓解。
罄衣连忙应是,带着身后的仙侍替她梳理打扮,力求让天帝牢牢记住这将场久别重逢的见面。
似玉重新收拾一番便带着一众仙侍,沿着云中蜿蜒而去的玉阶走去,路上碰到了许多仙家,见似玉回来了皆是一怔,随后眼眸一亮看着,一看便知晓又在心里打主意想要拔她的毛发做纪念。
罄衣一路担惊受怕,怒瞪数位眼珠子都不错一下的仙家,很是气恼,这真是跟狗跟骨头一般赶都赶不走。
若是往日,似玉必定变回原身一个个凶过去的,可现下历劫回来却没了那个力气,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一般透不过气。
天界琼楼玉砌与凡间的亭台楼阁截然不同,在洁白的烟云缭绕之中,衬得高高在上,仙界难入,庄重威严,不似人间又烟火气息。
似玉进了殿中,天帝坐在玉案前批折子,眉宇间皆是威严,五官如刀刻般分明,年过中旬却不失俊美,帝王的气势比之凡间的那些君王更加迫人。
似玉许久不见他了,一时竟说不出心中滋味,她微微俯身施礼请安。
天帝闻言起身往她这里走来,伸手在她胳膊肘虚扶一下,“起来罢,你与我何需这般多礼?”
似玉抬眼看向他,过了千年他依旧没有变化,一如既往的和善,即便知道她的心思,也没有对她冷漠相待,反而越发温柔和煦。
“小玉,你去凡间受苦了。”
她微微垂下眼睫,没有开口说话。
天帝见状想摸了摸她的脑袋,只是她的头发梳得格外隆重,根本不好下手,便也收回了手,“这些日子你去了凡间,我也想了许多,这些年若不是你帮我,叶容的存在恐怕还威胁着我。”他说着面色发沉,全无愧疚。
说到底他才是天帝,可偏偏有叶容这个生而帝仙的在一旁,高他这么一大截。
即便叶容不管政务,可一山又怎能容二虎,帝王又怎么可能不忌惮比他还要德高望重的仙者?
似玉听见叶容,当即便想起了姑嵩,一时心口压得更沉,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
“我想过了,你一心一意为我,我也不该再去念这那些过往,即便你现下回来了,我想娶你做我天宫的天后。”
似玉闻言眼睫一颤,当初她做了这么多努力就是想要嫁给天帝,给天帝生崽子,可现下听到这个结果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高兴惊喜,甚至不见惊喜,只见惊。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千年岁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叫她弄不清楚自己现下究竟是守在破庙前镇门的石狮子,还是九重天上一心想要嫁给天帝做天后的玉姬?
天帝见她神情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样高兴,一时也失了兴致,这些女儿家的小把戏他又怎么看不出来,总归是想要他哄。
当初见她跳下轮回井,便觉不能再拖下去,他如今膝下无子,往后天庭交给谁,难道守了大半载,要拱手让给别人?
他也想明白了,既然娶不到喜欢的,那倒不如选个合适的。
现下也该立天后了,似玉无疑是最合适的,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听话又懂事,一心为他着想,娶她为天后再合适不过。
天帝见她神情疲惫,庄重沉厚的声音越发温和,“此事不急,大婚筹备也要些许时日,你刚回来不久,恐怕还有些累,这段时间先好好休息,婚事自然会有人筹备,到时候你只用安安心心地做新娘子便是。”
天界政务繁忙,天帝自没有多少时间去照顾她的心思,且似玉的性子他早已了熟于心,惯来锲而不舍,说穿了便是死心眼得很,认定了就不可能改变,即便受了再大的挫折冷遇,也会自己说服自己,重新振作,根本不需要担心她会累,会离开……
似玉出了天宫,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罄衣倒是在一旁兴奋至极,“玉姬,您这劫历得真巧,这一吃苦陛下便心疼了,当即就要明媒正娶让您入主天宫,做独一无二的天后娘娘!”
她心头大喜,自家帝姬等了这么多万年,终于可以登上天后宝座,真是苦尽甘来!
她转眼看向似玉,却见她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一时怔然,“玉姬,您是不是高兴得过了头,有点不敢相信这件事? 陛下是真的要娶您了,您等了怎么久,真是皇天不负苦心狮!”
似玉突然想起在荒漠里九死一生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救了她一命,青年俊逸,长身玉立,法术精湛出挑,轻而易举便将她从大她无数倍的凶兽口中救了下来。
从此以后,他便成了她心头的明月光,在幼小的心灵里刻下了太重的痕迹,永远都不会磨灭掉。
时间过去的太过漫长,这么久的夙愿一下子达成,倒叫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撇开心头的杂念,点了点头,不知是回答罄衣,还是在说服自己,“确实是高兴得过了头,有些不敢相信了……”
婚期定在三个月后,天帝大婚,筹备事宜必然诸多。
天帝政务繁忙,未来天后自然忙得脚不沾地,可似玉却没有太大的兴致,成日里瞌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也不见,窝在寝宫里头睡得天昏地暗,对外皆道历劫太过辛苦,需得养养神,这一养便养到了婚期将至。
这日夜里,天际电闪雷鸣突显,似玉睁着眼睛躺卧在床榻上,这快三个月都没有好好睡着过,如行尸走肉一般打不起劲,一时越躺越累,心身俱疲。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睡意,天际便不住电闪雷鸣,闪电划天而过,月色照耀下的宫殿一会儿暗一会儿亮,雷声之下的外头一阵喧闹嘈杂。
似玉被扰得心烦意乱,便也不再勉强自己入睡,掀开被子坐起身,唤了一声,“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