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过后,耳旁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下头没了声息,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周围静得可怕,只余耳鸣阵阵。
“姑嵩!”施梓漆满眼绝望,苍白的面上满是泪痕,美人垂泪总是让人怜惜万分。
萧柏悯唇线抿成了一条线,搂着她默不作声。
老者站在石台之上,微弱的云间风徐徐拂来,似在哀悼,天命一事果真强求不得,早早就已注定,他再是努力也未必有用……
似玉满眼迷茫仓皇,她很用力地去感受他的气息,却寻不到一丝一缕的痕迹,没有了,往后都没有了,他再也不存在于天地间,那个画了满屋子她的清隽男子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眼前了……
她心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一时哽咽出声,泪珠如帘,一滴滴不断砸落在石台上,瞬间晕湿了一片,几乎连呼吸都是无法。
罄衣连忙上前去扶,小心唤道:“玉姬。”
观仙台死一般的寂静过后,私语声纷纷而起,
“下头确实是姑嵩?”
“我记得他历得是生生世世的悲苦劫,这么说他确实是从凡人修炼渡劫?!”
“那这九重天雷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如今凡胎肉骨再怎么修炼也不可能渡上神劫?”
“这谁又知晓,或许是因为曾入魔道又想回仙门才引了天怒,惹来穹苍自行而成的九重天雷,说到底还是自作孽不可活。”
“唉,终究是自视过高罢,这仙门魔道哪里是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吾等可要吸取了此人教训,莫有重蹈覆辙……”
突然,下头突然巨震,一股巨大的力猛地往上袭来带着清吟龙啸涌上来,激得天界一震,天光瞬间大亮,云彩之中发出五光十色的耀眼光芒,一时间亮如白昼叫人一下睁不开眼,如梦似幻的彩虹跃然而上,天际仙乐忽而响起,成排仙鸟在云层中飞翔庆贺,是上神历劫归来的喜兆。
逆转星辰,颠倒日月,乃是天族血脉成上神才出的异象,难道姑嵩与陛下是血脉至亲?!
众仙相视大骇,眼中大惊。
似玉看着天光大起,喜兆升起,恍惚间只听有人在身旁喊到,“成了,这劫成了!”她心头一松,却连嘴角都没力气拉起,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寝宫室里头,才刚刚醒转。
罄衣连忙上前,“玉姬,您好些了吗?”
似玉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勉力起身,声音哑然,“道……”她话间一顿,神情有些许不自然,“姑嵩他现下如何了?”
罄衣闻言一顿,随后开口回道:“玉姬放心,昨日已然历劫飞升,再没有性命之忧……”她说着,面上露出为难之色,看了眼似玉的神色,斟酌片刻又道:“玉姬,姑嵩历劫九重天雷,逆转星辰,颠倒日月,他原不是散仙之子,他是……是陛下流浪在外的血脉,乃是睦雪仙子所出。”
似玉浑身僵住,根本反应不及。
姑嵩是天帝的血脉,那在凡间,她岂不是和他的儿子……行了那档子事!
似玉只觉头痛欲裂,虽是历劫,无关本身,可这事怎么可能无关,她那时又不是全身瘫痪,毫无感觉!
她一时脑中混沌至极,完全理不清楚,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这混乱甚至掩盖了天帝和睦雪有儿子的事。
罄衣小心翼翼观察着似玉,见她看上去似乎并不介意天帝凭空多出来了的儿子,一时间满肚子安慰的话便都打消了去,不由生了疑惑。
若是放在以往,天帝身边有个女仙娥靠近,玉姬可都要生生恼上许久,更何况还是这睦雪仙子。
若说天帝是自己玉姬的白月光,那么九重天上的第一美人睦雪便是天帝的心头的朱砂痣。
他们二人年少相识相恋,分分合合数次,到了最后依旧没能修成正果,到了最后美人香消玉殒,这年少的恋人自然也刻下了很深的印记。
往后天帝的审美便是一成不变的清汤挂面,身边来往的皆是清冷空灵、气质出尘的女仙,自家玉姬这般天生魅惑性感的妖孽模样注定是要吃亏的。
罄衣正生叹息着,有仙侍在外头兴高采烈禀告天帝到了宫门口。
罄衣闻言大喜,连忙理了理似玉的头发,“玉姬,您这一次真真是好计策,陛下因为您去救姑嵩殿下,先头已经三番两次问过您的身子,嘱咐奴婢时刻看着您的情形,您一醒过来便要告知他,您瞧现下一知晓便就来看您了。”
似玉靠在床头,心绪依旧乱得彻底,闻言也没什么动静反应。
罄衣见一切都妥帖了,连忙起身将床榻旁的纱帐轻轻拉起便静候一旁,透过纱帐能朦朦胧胧看见里头的人,却又未失天界规矩礼数。
片刻功夫,天帝便走了进来,坐下后透过朦胧的纱帐看向似玉,神情关切,“身子可有好些?”
似玉微微点了点头,“好了许多。”
天帝静坐片刻,又问道:“你去拦那九重天雷,可是知晓姑嵩是我的血脉?”
似玉摇了摇头,“我只是一时看不过他魂飞魄散,毕竟当初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不想看到他落了这样的下场。”她面色平静回道,语气波澜不惊,挑不出半点错处,似乎连她自己都被说服了,她先头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天帝闻言不疑有他,默了片刻又忽而开口,“不想睦雪她还给我生了孩子,可惜当初我们还是太年少,各自有各自的脾气,她也实在太倔,便是连生下孩子也不愿与我说一声……”他早已习惯将所有的烦心事都与似玉说,只有对着她,他才能这般不设防备。
可他从来不顾及她的感受,也不管他话里的遗憾悔恨会不会给似玉造成伤害……
往日里似玉必定是打起一万分的精神,贴心贴意地安慰劝解,可现下她都快被那乱麻一团的历劫之事逼疯了去,能够保持面色平静已经用尽了她的心力。
天帝见她不语,也没多少兴致说话,便开口将自己心中的想法提了一提,“姑嵩在外头受了很多苦,现下他回来了,且还是历了九重天雷的劫归来,这一次一定要大宴天界为他接风洗尘一番,我们的婚事还是往后推一推……”话间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可这事情显然已经是板上钉钉,容不得反驳。
似玉一怔,“为何?”
“他毕竟刚刚回来,往日我和他也没有多少交集,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儿子,总要让他接受得了你,否则你在中间也很难办……”
似玉垂眸不语,没再多言。
天帝闻言心中也有几分愧疚,他确实拖了她太久,若是按照上古凶兽成婚的年纪,她现下孙儿都能满地跑了。
他伸手撩开纱帐,握住似玉在锦被上的手,轻声安抚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天后,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时间需得缓一缓。
明日宴上,你就坐在我身边,到时和姑嵩好好相处一番,你性子这样好,他一定会喜欢的。”
似玉眼睫猛然一颤,心中乱得彻底,许久才轻应了声好。
☆、第6章
凡胎肉骨渡劫飞升上神, 仙鸟飞旋起舞,仙乐庆贺不休, 整个天界喜气洋洋, 兆头极好,这样的盛事已经许久不曾出现, 一改天庭冷冷冰冰的气氛, 四海八荒的仙家道友皆收到了请帖,纷纷往天界赶来。
似玉醒的正是时候, 恰恰赶上了这次大宴,也只能说是命中注定罢。
这样的命数未免太过捉弄狮了, 根本没有时间让她反应, 便一出接着一出来, 打得她不知所措。
可这个中的关系即便叫她头痛欲裂,她也始终能保存着理智,权衡一下时间便也明白什么才是真真切切的东西, 什么才是过眼云烟……
一个是她自小倾慕崇拜了万年的白月光;而另一个不过是短短几日的虚幻梦境,又怎么可能分辨不清楚哪个是真, 哪个是假?
仙家下凡历劫繁不可数,可谁又会将历劫种种当成了真的,颠倒了梦境和现实?
她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嫁给天帝做天后, 怎么能在关键时候乱了心绪?
她很理智,也清楚自己该端端正正地做好长辈的样,为他接风洗尘,而不是一味逃避, 可即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这脚也依旧迈不出去。
她站在庭外高耸入天的巨柱后头,看着玉阶上步步往上行去的仙家们,静立着不动弹。
罄衣站在似玉身后许久,才小心翼翼开口问道:“玉姬,时辰也不早了,天帝快到了,咱们不上去吗?”
似玉面色紧绷,到如今都还是接受不了,姑嵩怎么会突然间成了天帝的儿子,这就像是穹苍突然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在一旁故意看她笑话。
她沉静了半晌才开口道:“再等一会儿。”
她话音才落,便听玉阶下的仙家一边往这边走来,一边议论,
“我记得姑嵩当年与叶容决裂,成了堕仙入了魔道,后头还将叶容一并从拉下了堕仙门,现下竟又回仙门,真真是叫人看不透。”
“帝仙当年堕仙震荡三界,收尽天下煞气,不知渡了多少亡魂鬼胎,可惜自己如今却还被煞气所困,永堕仙门。
这二人结怨可是极深,据说是姑嵩险些害死了帝仙在凡间的妻子,以他的妻子为引子,引得帝仙堕仙,后头帝仙开了七煞阵欲毁魔界,姑嵩为护魔道甘愿堕落凡尘为凡人,生生世世轮回悲苦,才有了这么一出……”
“这样说来也是造化弄人,这对师徒莫不是天生的宿敌冤家,做神仙做腻歪了,便互相狠扯绊子调剂调剂?”
“调剂不调剂的吾等就不清楚了,如今姑嵩已是天族的殿下,天族面前谨言慎行,莫要多生事端。”
似玉站在原地,黛眉微蹙,心底越发沉。
等他们离远,后头噪杂声才传进耳里,一转头周遭已经围了许多仙鸟,满眼稀奇兴致勃勃地瞅着她,颇有几分眼巴巴,想要偷这稀有的上古凶兽回去养。
罄衣在后头驱赶了半晌,这群鸟儿倒是会耍心眼,她赶到这处它们便翅膀一挥落到那一处,到了那一处它们又飞快地回了这处,很是会逮空子。
似玉看着这一群鸟儿,脑中里全是它们的鸣叫声,现下却没多少气力和它们折腾。
罄衣气得不行,直恼道:“你们还不飞去跳你们的空中舞,若是再在这处,看我禀明了天帝,将你们的毛儿都拔光,做了菜品供各位仙家好生品尝!”
这群仙鸟可是傲得很,本来就是上神历劫贺喜庆的鸟儿,寻常日子它们可不来的,自来天生天养,现下偷一会儿懒自然也没人管得了。
一时间七嘴八舌地冲着罄衣叫唤,鸟脖子一伸一伸的,硬生生挤过罄衣的拦阻又靠近了似玉几分,引得来往仙家纷纷往这处看来。
似玉见动静实在太大,一挥袖便将这群鸟儿吹了出去,一时惹得群鸟怒瞪。
萧柏悯见了她脚下一顿,身旁的施梓漆一改往日素净打扮,玉簪珠履盛装出席,引得周围仙家纷纷侧目。
她见状也没做停留,自己一个人往上走去,和萧柏悯没什么交流,似乎闹得不小的别扭。
萧柏悯也没像往常那样叫住她,绕过巨大的柱子走到这处,开口问道:“你身子可好了?”
似玉微微颔首,“没什么大碍,多谢仙君挂牵。”
萧柏悯面上颇有几分不自然,“我也才刚回来没多久,这一声仙君还有些不习惯,先前在下头实在多有得罪,改日必定登门向玉姬赔不是。”
“仙君不必放在心上,历劫之事皆为命薄所致,与我等本心不一,无需太过自责。”似玉面色平静回道,说得字字在理。
这天界神仙哪一个不曾历过劫,下凡凑巧遇到的事何其多,回归了己身便算不得什么,毕竟万载年华都过来了,这一点小小波折自然不值得放在心上。
萧柏悯闻言讪笑,微一拱手,“玉姬所言极是,是柏悯混淆了。”
“无妨,仙君现下分清了便好。”似玉点头别过,转身看了眼天宫,终是带着罄衣转身步上玉阶。
萧柏悯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上了玉阶,说不清心头滋味如何,似玉已经做回了玉姬,而姑嵩也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历劫之事一样……
或许他们四个人中只有他一个人入戏太深,回了天界还是脱离不出来罢……
他默站了许久,等似玉慢慢消失在视线中,才提步与周遭四处赶来的仙家一道往上走去。
玉阶通天,尽头被飘渺的烟云笼罩着,烟云飘散眼前,进了大殿里头已经仙家满座,数十根巨柱延绵而去,各雕着栩栩如生的金龙,殿中比之凡间的宫殿要高耸威严数倍,如天际罩下一般。
似玉进了殿中引来不少侧目,无论是几日前的观仙台上一度失态,还是后头即将要成为天宫的天后,都使她成为众仙中的焦点,更何况本身就是一只稀有罕见的上古凶兽。
似玉早以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和场合,她缓步上了殿中玉石阶,转身看向众仙,面色平静寒暄道:“今次姑嵩历劫回天界,乃是天界一大盛事,诸位仙家不必太过拘谨。”
众仙连忙起身回应,“谨遵玉姬吩咐。”
一阵客套寒暄之后,殿中已经坐满了陆陆续续而来的仙家,天际忽而传来圣乐声响,由远及近,是天帝到了。
似玉起身离了自己的玉座,转身与众仙一道站立相迎,一阵耀眼金光自殿中闪过,眨眼间,天帝出现在玉案前。
众仙齐齐拱手俯首,“恭迎天帝陛下。”
天帝见似玉已在,冲她微微颔首,在玉案前坐下,伸手请道:“众卿平身,免礼落座。”
“谢天帝。”似玉与众仙一道谢过之后,重新坐下。
“今次邀诸位仙家远道而来,是为贺吾儿姑嵩渡九重天雷,飞升上神,天界已经许久不曾有这样的喜事,理应热闹热闹。”
凡胎肉体渡劫飞升上神,九重天上又有几个神仙能做到,确实值得天帝为之骄傲,更何况这个人是他的儿子,儿子都这般厉害,他作为姑嵩的父,在众仙心中自然更是深不可测。
但如果姑嵩没有这般出挑耀眼,甚至被九重天雷打得魂飞魄散,泯灭于六道轮回之外,恐怕根本不会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