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云芨
时间:2019-03-01 11:17:35

  袁坤闭口不答。
  蒋文峰轻轻吐出含着的那口气,最后一击:“所以,将军今日是为私怨而弃公义,敢问,将军可有面目去见令祖?”
  “……”
  “大人。”袁坤的心腹压低声音,在旁提醒,“别忘了吴大人……”
  “够了!”袁坤喝止。一个时辰之前,他还有退路。现在,屠大虎已经身死,杀了上官的罪名已经落在他的身上,还有什么退路?
  这样一想,袁坤目光一厉,再不与蒋文峰争辩,扬起手来:“什么私怨还是公义?你们这群冒充钦差的贼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小子们,将他拿下!”
  袁坤是个有实力的,在军中极有威望,他这一喝,手下军士当即大声应道:“是!”
  弓弩当即架上,刀枪举起。
  这边眼见不妙,盾卫立刻上前,将蒋文峰团团护住。
  “大人!”焦志压低声音,“袁坤已经无路可走了,必然奋死一搏。您已经拖了这么久的时间,下面就交给我们吧。末将带来的都是黎川军精锐,人数虽少,但不一定比他弱!”
  蒋文峰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他也知道,仅凭几句让对方退去,根本不可能。
  怪只怪,吴宽那个狡诈的,逼得袁坤先杀上官,现下明知眼前是条死路,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袁坤扬起的手即将落下,却听马蹄声急急,由远及近。
  离得略近一些,马上骑士便大声吼叫起来:“天子剑在此,谁敢放肆!”
  天子剑?
  两方都是一怔。
  昔年汉高祖斩白蛇起义,持剑赤霄。
  其后数百年,此剑不知所终。
  后来,本朝太祖为军侯之时,得此剑而自立,故称天命所授。
  开国后,这故事传得人尽皆知,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三岁小儿,都能讲上一段。
  天子剑指的就是这把剑。
  谁都知道,北齐国运自此而始,天子剑的意义非同一般。
  一眨眼的功夫,那骑士就到了眼前。
  他目光凌厉,扫过叛军:“还不恭迎天子剑!”
  叛军围衙的理由,是他们冒充钦差。谁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但很多时候,有这个借口在,才好办事。
  现在对方搬出了天子剑,袁坤的理由就完全站不住脚了。
  但在此刻,叫他伏首认输吧?
  袁坤咬咬牙:“何来天子剑?我怎么没看到!”
  “天子剑在此!”
  又是一声断喝,一队侍卫拱卫着一名少年公子疾驰而来。
  快马奔至衙前,他站在两军之中,抬起手中大伞。
  只听“咔嚓”一声,伞柄裂开,那把闻名青史的天子剑,从中滑了出来。
  他接剑在手,高高举起:“圣谕:见天子剑,如朕亲临!”
  ……
  明微这时才赶到衙外。
  她没有上前,就这样远远看着双方对峙。
  “明姑娘,”奉命护送她的卫队长道,“此处危险,卑职先送你回明府如何?”
  明微看着杨殊手中的赤霄,仿佛看到了七十年后,那位启动大阵,送她回来的剑神。
  剑在此,不知人在何方?
  师父称他为前辈,算起来,此时应该正当年华。
  文帝之后是前废帝,然后是灵帝。这两位帝王,将北齐国运毁得一干二净。
  她既然要更改国运,自然不能让这两个败家子坐上至尊之位。
  发现自己来到永嘉十八年,明微心中早有计量。
  只是不知那位剑神是姜氏哪位子弟,与嫡支血缘远近……
  明微深深看了几眼,调转马头:“走吧!”
  天子剑现身,叛军围衙不足为虑。
  哪怕袁坤死硬到底,他们围衙的底气已经不在了。
  历来刀兵之事,士气为先。
  士气一泄,就已经输了一半。
  想必不用到明天,这场战斗就有分晓。
  ……
  东宁西南,一座小矮丘上。
  一个黑衣身影,窝在草垛里一边打蚊子,一边念念有词:“什么鬼!才四月蚊子就出来了,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哎哟我的药,怎么就全掉光了呢?连个蚊子都熏不了……”
  忽然响起一个娇媚的声音:“哟,好大一只老鼠!”
  黑衣人猛地拔出刀来。
  对方格格笑了起来,身姿一展,从远处树梢飞近,却是个极妖娆的女子。
  她在草垛旁落下,斜睨着黑衣人:“死老鼠,你居然空手而回?那只羊呢?”
  黑衣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羊?让人吃了!”
  “你出马,居然没把那只羊弄回来?啧啧啧,”女子嘲弄,“这样都失手,还不赶紧把虚日鼠的名头让出来!”
  “呵呵!”黑衣人皮笑肉不笑,“想要?叫你师弟来抢啊!被我砍成十八段可别后悔。”
  “冤家,这么凶做什么?”女子抛了个媚眼,换了腔调,“我不过开开玩笑。怎么回事,你真失手了?”
  黑衣人唉声叹气,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听过命师吗?”
第121章 机会
  已近子夜,明家无人安睡。
  今日去宝灵寺的人那么多,当然不可能全都扣在府衙。
  无关之人一一被放回。
  但明家有三个人没有回来。
  二老爷,四老爷,明晟。
  二老爷是长房主事,四老爷是二房家主。现下六老爷已废,明晟是除了他们之外,唯一留在东宁的成年男丁。
  等于家里一下子没了男人,明家从上到下都慌了。
  明微进入正堂,明老夫人几个只是脸上略微带出点笑,便让她去歇息。
  明微给了二夫人一个眼色,两人到隔壁说话:“二伯母是在担心二伯吗?”
  二夫人情绪低落:“只有你二伯便罢了,连你四叔和四哥儿都留下了,只怕……”
  明微懂了。二夫人所担忧的,是失去男人对家族的影响,而不是二老爷的个人安危。
  她斟酌着道:“伯母,我今日正好与杨公子在一处,知道一些事情……”
  二夫人眼前一亮,抓住她的手:“小七!你知道什么?若是能助我们度过危机,伯母一辈子都感念你的恩情!”
  明微道:“伯母,实话与你说,四叔和四哥并无大碍,过后就会放回家来。可是二伯……”
  “你二伯如何?”
  明微摇了摇头:“可能回不了家了。”
  二夫人听得一怔,好一会儿没动弹。
  良久,二夫人眼中泛泪:“我可怜的孩子!”又抓着明微问,“是不是你三哥不能下场了?”
  若是二老爷入罪,他的孩子便与仕途无缘了。
  明微沉默。
  二夫人懂了,掩面哭了两声,不禁咒骂:“我早知道他要害死我的孩子,恨只恨,血缘之亲无法割离!当初他那样对大姐儿,我就知道他这人是没心肝的!”
  明微目光一闪,低声问:“二伯母,大姐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这个时候,二夫人也没什么好瞒的,对她道:“当初大姐儿去王府赴宴,不知道怎么的被黎家公子看到了。大姐儿见他无礼,斥了两句,谁知道就这么给惦记上了,后来被他暗算遭了轻薄……”
  二夫人提起这事,恨得咬牙切齿:“那黎家公子早有妻室,竟想叫大姐儿给他做妾!他做梦!只是有郡王给他们家撑腰,奈何他不得。我只能将你大姐远远嫁了……可怜的大姐儿!”
  明微早有猜测,只是不知轻薄大姐的人是谁。此时在心中一叹,问道:“二伯就没什么表示?”
  二夫人冷笑不止:“他就是个没骨头的!因郡王说合,他居然真的动过让大姐做妾的心思。那黎家公子是个什么货色?便是娶妻大姐儿都看不上他!”
  对一个母亲来说,自己的孩子是最珍贵的。大小姐遭了这般奇耻大辱,难怪二夫人这么恨二老爷。
  待二夫人情绪稳定下来,明微慢慢道:“二伯母,若说救二伯,我是做不到的。不过,眼下有一个机会,或许能救一救三哥和六弟,您……”
  二夫人猛地抬头,眼中饱含希望:“你说!若是能救他们,二伯母这辈子连下辈子,都给你做牛做马!”
  明微委婉道:“只是有这么一个机会,能不能成,我不敢保证。这事我也插不上手,伯母还要去求其他人。”
  “有机会就成。”二夫人哪敢要求太多,“小七,你教教伯母,要怎么争取这个机会?”
  明微叹了口气:“伯母可舍得二伯?”
  二夫人愣了下。
  “想必您早有察觉,二伯背着您做了些事。明家眼下的危机,就是二伯做的这些事曝光了。这事牵连太大,将会上达天听,没有人能保住二伯。惟今之计,只能戴罪立功,或许能保住余下之人。”
  二夫人怔住:“竟然这么严重?”
  明微点头:“二伯母还是和伯祖母商量商量吧,如我所料不错,在京城的大伯和五叔也逃不了干系,夺职都算是皇恩浩荡了。”
  二夫人一颤:“如果我们不能戴罪立功呢?”
  “最严重的后果将是,”明微轻轻道,“抄家灭族。”
  二夫人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呆住了。
  “您好好想想吧,时间不多了。”明微向她施了一礼,回到余芳园。
  多福已经送回来了。
  因有命令在身,阿玄亲自护送她回来。
  明家知道他的身份,什么内外之别都暂时放下了,任他长驱直入。
  “多福怎么了?”看她脸庞扭曲,七孔流血,冰心和素节吓懵了。
  明微接了帕子,仔细给多福擦掉脸上的血,又叫她们备下纸笔,拟了张方子出来,说道:“叫人去抓药。”
  两个丫头傻愣愣地接过药方,心道,小姐什么时候会医术了?
  医道明微只是略懂,这张方子,是克制邪煞用的。
  “嬷嬷今日可受了惊吓?”
  听她问话,冰心忙道:“小姐放心,嬷嬷没事,那些官兵并没有相扰。”
  明微点点头:“多福今日为了护我才受伤的。你们找两个细心的丫头,好生照顾多福。每日擦身喂药,不可马虎,她可能还要昏迷数日。”
  素节答应一声:“我与冰心轮着来盯,定然叫她们不敢怠慢。”
  这两个丫鬟稳重可靠,把多福交给她们,明微很放心。
  她回屋梳洗换衣,却没有立刻睡下,独自提了灯笼去灵堂。
  远看一盏孤灯闪闪摇摇,守灵堂的老苍头差点给吓傻了。直到她走近,一颗心才落下地:“七小姐,这么晚了您还来看三夫人?”
  明微含糊应了一声,便要入内。
  老苍头忙道:“七小姐,天这么晚了,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明微转头看着他。
  老苍头怕她误会自己不尽心,解释:“四老爷白天来过,说是梦见三老爷想见三夫人……小的怕屋里阴气重,伤了您的身子。”
  明微眯起眼:“你说,四老爷白天来过?”
  “是啊!小的听着四老爷哭得好伤心,似乎真的是三老爷回魂……”
  明微面无表情。
  “虽说是一家人,到底阴阳有别。七小姐您年纪小,身子又弱,还是不要沾阴气的好……”
  老苍头絮絮叨叨地说着,明微的心思早就飘走了。
  有些事,她原来没留意的,现在终于知道了。
第122章 自尽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又是崭新的一天。
  衙役们开始清扫街道。
  尸首抬到板车上,铠甲、武器、细软全都扒掉,冲刷地上血迹……
  大牢里人满为患,从半夜开始,就不停有犯人送过来。
  蒋文峰一直忙到日上三竿,才有时间停下来歇口气。
  他一进屋,却发现杨殊一副刚醒睡的样子,一时无语。
  “公子可真是悠闲,倒叫我们一阵好忙。”
  杨殊一边刷着牙,一边含含糊糊与他说话:“出来的时候说好了,要动手的事归我,别的事归你。架打完了,由你收拾善后,很公平。”
  蒋文峰想想,昨天先是山火,再是密道,然后飞仙石……他确实没闲着。
  到后半夜,收拾完袁坤,他连找屋子都等不及,就在自己办公的屋子里睡着了。
  平日看他行事极有章法,总忘记他的年纪,仔细想想,还是个未弱冠的少年郎啊!
  两人趁着用早饭的功夫,将昨天发生的事互相通个气。
  “所以关键在明三身上。”蒋文峰剥着蛋壳,口中道,“祈东郡王案,有关键的三个人。第一,明三,第二,吴宽,第三,伍益。这三个人中,伍益的所做所为,就是个投机者。所谓谋反,只是借机捞好处,根本没想付诸行动。”
  杨殊接过他手中剥好的鸡蛋,蛋白自己留下,蛋黄挑到他碗里。
  “伍益不值一提,他这样的人,也就是祈东郡王看得上。”
  蒋文峰望着他不说话。
  杨殊看看自己的碗:“和你一样的粥。”
  蒋文峰指了指:“这蛋是我剥的。”
  “一样嘛,蒋大人何必这么小气。再说,我不是把蛋黄留给你了吗?你年纪大,吃蛋黄多补补。我年轻,吃蛋白就够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