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云芨
时间:2019-03-01 11:17:35

  “……”他好像听阿绾提过,公子吃水煮蛋只吃蛋白?
  于是话题继续:“然后就是明三,如果不是被他鼓动,祈东郡王不会有这个念头。”
  杨殊“嗤”地笑了:“你就别给他留脸面了。他就算有这个念头,也根本没能力施行。姜家居然出了这么个蠢货,真是叫人唏嘘。”
  评论皇家这种事,也只有他这个血缘后人可以做,蒋文峰没接这话茬,继续道:“吴宽那边,似乎是有把柄落在祈东郡王手里,才会上了贼船。”
  杨殊摇头:“我觉得,没这么简单。明三所行之事,有一条很明显的线,动机也足够充分,反而吴宽这里很模糊。他一个四品大员,两榜出身,年纪又正好,只要积累够了政绩,回京高升不在话下,何苦跟着一个没实权的郡王混?不合常理啊!”
  是啊!蒋文峰看着浸在粥里的蛋黄沉思。
  明三的心路历程非常清晰。
  明相爷的盖世之功,让他向往祖父的功绩。一个文人,最大的追求莫过于扶助一位帝王登上帝位,开创太平盛世。而他又有足够的聪明才智,来实行这个理想。偏偏因为旧事,他不得重用。
  所以,他参与柳阳郡王谋反案,动机足够。
  可惜,今上帝位已稳,他们所做的一切终究付诸流水。
  谋反案发,明三借着出使乞胡这件事脱身而出,秘密回到祖籍东宁。
  他这时的心态,已经不在于实现理想,而在于报复。
  那吴知府呢?谋反这件事,可是要搭上全家性命的,他日子过得好好的,何苦蹚这浑水?
  “吴宽人呢?”杨殊问了一句。
  “在牢里。”蒋文峰答道,“昨天险些让他溜了,要不是皇城司的人一直盯着他。”
  杨殊点点头,吃掉最后一个花卷,将剩下的橘子塞到袖子里:“回头我去会会他。”
  蒋文峰道:“还是我去吧。他是官场上的老油子,这些事我比你熟。”
  杨殊笑了:“我是干什么的?要论官场阴私,没有谁比皇城司更熟。”他起身漱口,“你先去睡吧,年纪也不小了,哪能跟我们年轻人比。”
  说着出了屋,扬长而去。
  蒋文峰瞪着门口半晌没动。
  好一会儿,他问:“茜娘,我真的老了吗?”
  袖子里飘出一道烟气,在他身上慢慢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脸颊旁,温柔地蹭了蹭。
  ……
  杨殊出了衙门。
  街上的尸首已经搬走了,留下大片大片的血迹,一时冲刷不干净。
  “公子!”阿玄跟上来,“我们去大牢?”
  杨殊点点头,看着阳光下的东宁。
  这是他见过最安静的一个早上,连出来吃早点的人都没有。
  偶尔门缝里探出一两个脑袋,偷看一眼,又飞快地缩回去。
  黎川军还在一家一家地搜查叛逆,仿佛是这座古城里唯一的声音。
  “你昨天送多福回去,情况还好吧?”
  阿玄答道:“明姑娘很好,明家没有为难她。”
  “……”杨殊恼道,“我问的是多福,谁让你说她了?”
  阿玄眨了下眼。不对吗?他跟在公子身边十几年了,公子随便说句话就能猜得到他的真实意图,这次居然猜错了?
  当然,他不会把这个话说出来……
  “哦。”阿玄答道,“多福姑娘挺好的,脉相很平稳,就是看着吓人。”
  杨殊从袖子里掏出那个橘子,却不剥开,就那样两只手倒来倒去地玩。
  “阿玄,你说她的话有几句是真?命师,真的这么神奇?”
  阿玄老老实实地摇头:“属下对玄术了解不多。”
  杨殊叹了口气:“其实当年,我也有机会学玄术的。可是那个愿意教我玄术的家伙,被我骂了一顿跑了……”
  阿玄道:“您说的是您那位师父吧?”
  杨殊斜睨着他:“他算我哪门子师父?不就是教了一套剑法吗?我的功夫都是祖父祖母教的。”
  “是。”阿玄怎么会跟他唱反调,“属下说错了。”
  看他这样,杨殊又觉得没意思,索性不说了。
  两人闷不吭声到了大牢,刚说要提审吴知府,那边一个狱卒大呼小叫地跑出来:“不好了!犯人自杀了!”
  阿玄揪住那狱卒:“哪个犯人?怎么自杀的?还有气吗?”
  狱卒一脸惊恐:“是吴知府!他拿自己的发簪,从眼睛里戳进去,已经没气了。”
第123章 借人
  阴暗的大牢,像是另一个世界。
  铺在地上的稻草早已腐朽,老鼠蟑螂等物爬来爬去,墙角的尿桶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
  “公子。”阿玄道,“要不您出去等,属下在这盯着?”
  杨殊摇头,将橘子剥开,扔了一瓣到嘴里,权当提神。
  仵作在给吴知府验尸。
  他死得不算惨,但有些吓人。
  那是束发用的一根玉簪,簪头圆润,并不尖利。
  可他就是用这根簪子,从自己的眼睛里插进去,穿透大半个脑子,生生把自己扎死了。
  杨殊拧着眉:“怎么搜的身?连簪子这种利器都没收走。”
  阿玄道:“从昨天半夜到现在,一直没停过送人来,想必是人手不足,出了这样的谬误,下回我们自己派人来。”
  杨殊瞟他:“我说的是你们!这样重要的犯人,居然没有及时接手。”
  阿玄立马低头认错:“属下知罪,下次再不犯了。”
  杨殊叹了口气,将剩下的橘子递给他,踏进牢房。
  吴知府就坐在墙角里,脑袋半垂,那根玉簪深深地插入眼睛,整张脸庞都扭曲了。
  “死得很坚决。”杨殊摇了摇头,失去了继续看的兴趣。
  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附近几个牢房间转来转去,仔细问明关的都是谁。
  好不容易转完,他出了大牢,站在门口一瓣一瓣默默吃橘子。
  暮春的阳光,照得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大牢里的阴冷。
  阿玄站在他身边,细心剥掉每一根丝络,才递给他。
  “事情不对。”杨殊说,“从他关进来开始,把所有接触过的人清查一遍。”
  阿玄马上领会他的意思:“您是说,有人给他报讯了?”
  杨殊点点头:“这个死法,太果断了。他犯下谋逆大罪,自身固然难逃一死,但以圣上的仁厚,说不定会饶过他的家人。他何苦在这个时候自尽,触怒圣上,给家人带来灾祸?”
  当年柳阳郡王谋反,除了自家全部入罪,从犯都从轻处置了。
  柳阳郡王尚且如此,何况祈东郡王。
  吴知府这个自尽,很没有必要。
  除非他不自尽,有更严重的后果。
  阿玄点点头:“属下这就命他们去查。”
  “嗯。”
  本来想审一审吴宽,结果来了这么一下,杨殊兴致全无,懒懒散散地回衙门。
  走到衙门附近,他停在运尸的板车旁边,皱着眉头看。
  一个不起眼的民夫走过来:“公子。”
  杨殊认出他是守在明家的暗探,眉头拧起:“怎么,出事了?”
  暗探道:“明姑娘想见您一面。”
  “知道了。”
  两人错身而过,好像根本没对过话似的。
  待进了衙门,他立刻吩咐:“备车。”
  阿玄问:“去醉仙楼?”这家酒楼就是皇城司名下的据点。
  杨殊摇头:“不,直接去明家。”
  “……”阿玄道,“公子,您可别乱来。明姑娘是闺阁千金,这样去见她,要惹麻烦的。”
  杨殊嗤笑一声:“麻烦?还能比昨天更麻烦?偷偷在宝灵寺幽会,却被山火困在一处。这种情况,一般会怎么做来着?”
  “咳!”阿玄偷瞄他一眼,“一般男方要负责。当然,公子您不负责是出了名的……”
  “……”杨殊揉了揉额头,“反正已经这样了,还怕什么?”
  也对。
  于是阿玄放下心理负担,去备车了。
  马车一路疾奔,到明府大门停下。
  明府今日也是死气沉沉的,阿玄去敲门,好一会儿才有门房出来。待他报上姓名,对方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了,急忙忙去禀报二夫人。
  二夫人一夜没睡,听得报讯,愣了好一会儿。
  “夫人,这要怎么办?”胡嬷嬷忧心,“这杨公子也真是的,约出去见就算了,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大喇喇上门来,叫我们怎么做?难道真让他去见七小姐?”
  二夫人挥了挥手,声音沉闷:“他要见就让他见吧,让人带他去余芳园。”
  胡嬷嬷吓住了:“夫人!这怎么成?就算要见,也不能让他直接进内院……”
  “都什么时候了?讲究这个做什么?”二夫人淡淡道,“嬷嬷,你没看出来吗?我们家往后如何,就在这杨公子一念之间。”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
  “明家要倒啦!”二夫人惨淡一笑,“险些抄家灭族的人,没什么好在乎的。何况,我们该感谢他这样上门才对。”
  胡嬷嬷醒过神来。
  对,夫人说的没错。杨公子这样过来,是给那些人一个讯号。他还顾念着七小姐,叫别人不敢落井下石。
  只是,经历过明家的鼎盛时期,看到这一幕的胡嬷嬷不免伤心:“竟落到这样的地步了……”
  二夫人笑笑:“大家族有起有落,这都是寻常事。嬷嬷别太难过,只要三儿和六儿保得住,我们还有以后。”
  “夫人说的是……”
  ……
  阿玄跟着杨殊长驱直入,不禁嘀咕:“这明家,居然就这样放您进来了?”
  “不然呢?”杨殊道,“他们现在应该感谢我愿意上门才对。”
  余芳园里传来幽幽的箫声。
  杨殊驻足听了一会儿,才踏进去。
  行不多远,就见明微坐在廊前吹箫。
  “这曲子叫什么?挺好听的。”
  听得声音,明微抬头,眼中闪过讶异:“来得这么快,出乎我的意料。”
  “毕竟我现在是你的裙下之臣,佳人有约,怎么能不赶紧来呢?”杨殊一边说着,一边抽出折扇,挥了两下。
  瞧他这样,明微想笑:“看样子,你的伤没什么事。”
  “放了点血而已,能有什么事。”杨殊不以为意,走过去,在另一边坐下,“说吧,找我什么事。”
  明微抚摸着箫:“两件事。”
  “嗯?”
  “第一件,想向你借人。”
  杨殊挑眉:“什么人?”
  “明二和明三。”
  杨殊眼中流露出一两分兴致:“什么时候?”
  “明四回家的时候。”
  他点点头:“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知道,他们是重犯,没人看着可不行。”
  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想看热闹么?明微道:“你一起来。”
  杨殊便笑了:“好。说第二件事吧。”
第124章 贼船
  明微摊开手。
  洁白的手心,躺着一枚平安符。
  昨夜发现这枚平安符有异,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被叛军的事打断了。
  杨殊没懂她的意思:“这东西怎么了?”
  明微道:“我做这些事,一则为母亲报仇,二则替明家妇孺挣一条生路。而你与蒋大人允许我参与,是因为我替你们找到了关键的线索。”
  “所以?”
  “现在,庚三之死水落石出,祈东郡王谋反案大白于天下,我们之间的关系,论理可以结束了。”
  杨殊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怎么看都像暗送秋波:“我们之间什么关系?明姑娘可否说来听听?”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调情。
  明微面无表情:“要不要我把这件事编个书,让人到处宣讲去?某公子为了查案,勾搭一个无辜小女子,害得她家破人亡,名节丧尽。明家指不定要抄家,能进侯府的门,名分什么的好像也无所谓。”
  “……”杨殊作揖,“算我说错了,现在开始不打岔。”
  明微扯了扯嘴角。
  她也是不懂,口头便宜有什么好占的?每次都不学乖。
  “此案了结,公子先前予我的便利,也该收回了吧?”
  杨殊支着下巴:“完事我就回京城了。”
  明微点点头:“我也得去京城。”
  杨殊睨着她,眼神带了一点点不确定:“不舍得我?”
  明微气笑了:“我是关键证人,你确定不用我随同进京?再说,犯官家眷也要一同押回去吧?”
  “哦,对。”杨殊脸上有点发热,纳闷自己怎么变傻了。
  “不管在东宁发生什么事,回到京城,你还是侯府公子,而我就是犯官家眷,八竿子打不着,应该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听她这么说,杨殊心中竟有两分惆怅。
  一开始,他所抱的心思无非就是,这是一个有用的人,那就看看好不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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