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实在对她恨之入骨,毕竟她可是看过这人最狼狈的一面,是他一生的污点。
那也不对啊,如果真的想杀她,下药的时候就杀了,还会让她好好的活着?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朝曦委实猜不透,她是个简单的人,索性偷个懒,不想不猜,第二天掌柜来时将活交给他,自己回去睡个回笼觉,中午饭点才醒。
吃完饭翻墙进入隔壁书苑,趁他们听讲的时候跳上屋顶,掀开瓦片,露出一个早就捅好的洞,通过这个洞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听夫子讲课。
这十几天里她已经摸索出了规律,只有这个教堂讲的最快,他们似乎分了等级,甲乙丙丁,这个教堂是甲级,夫子每次都是甲级教堂讲完,再去乙级讲一样的内容,以此类推。
朝曦开始不知道,浪费了不少时间,最近才摸索出来,晓得他们什么时候讲什么内容,不全是一个夫子讲,好几个夫子,讲的内容也不一样,有教弹琴的,也有教武功的,都有涉及。
据说原来只学文,不学武,后来终年打仗,死了很多人,他们都是替补,随时有可能上战场,习武也能强身健体,保护家人,更是另一种选择,假如考不上文试,还可以半路转去考武试。
朝曦来的稍晚,夫子已经讲完,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他一走,整个屋里登时热闹起来,远没有夫子在时那般严肃。
朝曦也准备走,刚爬起来,突然听到底下闲聊,抱怨下堂课就是武夫子的。
武夫子太狠,不知道是书苑没给他月例?还是生活不顺心?尽拿他们出气等等。
有人不赞同,举手说话,“夫子的待遇可好了,包吃包住,月例十两。”
月例十两?这么高。
朝曦吃了一惊,她给人看病,一个月撑死也才二三两,在乡下时更低,没想到在她眼里最不起眼,最没用的功夫居然还能赚钱。
武夫子的功夫还不如她,看平时走路,施展招式便能瞧得出来,这样都能当夫子,那她岂不是也可以?
有钱不赚王八蛋,朝曦当即换身干净,精神的衣裳去找院长,想问问他还要不要人?
院长是个和蔼的小老头,每天早上在四周瞎晃荡,上回朝曦给一个病人施针,院里熬着药,水滚了,顶的盖子砰砰地响
朝曦手上针还没稳,来不及扶,眼瞧着那盖子险些被水顶下去,正好瞧见门口路过的小老头,喊他过来帮个小忙,这人竟也没有半点脾气的接受了。
他第一次碰这玩意儿,手忙脚乱,想直接上手去端,烫的哎呀哎呀的叫唤,打眼一瞧,找到一块方巾,包着端下来。
许是没事做,左看看,右瞅瞅,背着双手绕到她身后,好奇地看她施针,问她这个穴位是什么穴位?哪个又是什么?
晚上老是失眠怎么做?眼花有没有治愈的可能?如何才能减去肚子上的肥肉?
别看他年纪大,人还是十分爱美的,每天穿的花里胡俏,笑容满面,胡子都打理的整整齐齐,瞧见姑娘路过便不由自主挺直腰板,搞得好像人家姑娘能看上花甲之年的老头似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这种敢跟小伙子争姑娘的精神还是十分可取的,许是这个原因,让他显得格外年轻,花甲之年还能瞧着利索,委实不容易。
朝曦先去他住的地方找他,没找到,绕着附近转了一圈,在稍远一些的池塘边找到人。
悠哉坐在石头上,手里拿着鱼竿,一边吃东西,一边钓鱼,潇洒地不要不要的。
“这池塘是别人养的,不能钓鱼。”
朝曦突然出声,吓了这老头一跳,他先是瞧了瞧四周,发现只有朝曦一个人才松口气,“你不说,我不说,谁不知道?”
那养鱼的离得远,每天中午会在附近睡上几个钟头,暂时找不过来,还能再钓小半个时辰。
朝曦点头,正好她需要帮忙,这人便有把柄撞在她手里。
“我帮你瞒下来,你也帮我个小忙好不好?”
如果是小忙还需要特别招呼一声?
院长明显不信,眯着眼瞧她,“先说说看,什么忙?”
朝曦也不犹豫,直言道,“你们苑里还招夫子吗?我想当武夫子。”
院长瞳孔放大,“你会武功?”
朝曦颌首,“我自小学武。”
师祖的经历太惨,因为没打过别人,被人砍断一双腿,吸取了她的教训,后辈们开始疯狂搜集各路武学。
本来做的就是抢阎王爷生意的买卖,别人救不了的,疑难杂症,快死的人才会送到鬼谷,为了能求得师祖和师叔们医治,无论开出什么条件,多难多苛刻,也都尽数应下。
鬼谷也有规矩,非稀世珍宝,核心招式和传家的功法不治。
有些人有钱,不一定有好的功法,有些人没钱,也许他手里握着绝世秘籍,为了救人,不得已拿出来,全便宜了朝曦。
练功有条件,天赋不够的不行,骨骼不够软的不行,连年龄太大的也不行,师叔们白白握着绝世功法,奈何达不到条件,只能练个皮毛,又或者在众多秘籍里大浪淘沙,选出合适自己的。
他们只专心练一两套,朝曦一个人练那么多,按理来说该是贪多嚼不烂,杂而不精才对,偏偏朝曦在练武上展现出绝无仅有的天赋,就跟沈斐过目不忘似的,朝曦也是瞧一遍就懂。
她别的不行,就功夫上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打遍全谷无敌手。
外面遇到的人太少,还摸不透情况,总之她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武夫子。
“光耍嘴皮子可不行。”院长努努嘴,“去练两招我看看。”
朝曦看了看遍地是草和泥巴的地方,“这里?”
有些嫌弃,“太脏了,我刚换的衣裳,而且没有对手,我一个人不会比划。”
院长挑眉,“不都一个人练功吗?你真的会功夫?”
“这还有假?”朝曦解释,“我在山上都是师叔们陪我练功,再不济师妹师弟们一起上。”
刚开始会挨打,后来速度越来越快,步伐也到了别人跟不上的地步,至此风水轮流转,变成了她打别人。
“你找几个人试试我的身手便是。”朝曦朝他看去,“院长亲自指教也行。”
院长身上有功夫,朝曦看得出来,通常没功夫的人走路拖沓,脚步声又沉,迈不动腿似的,有功夫的人恰恰相反,恨不得每一步从脚跟到脚心再到脚尖都离地,腿弯的弧度大一些。
院长瞪她,“欺负我这把老骨头?”
朝曦连忙摆手,还没来得及说话,院长拉了鱼线上来,鱼竿一甩,背在背上,“跟我来。”
朝曦老实跟在身后,刚开始一言不发,后来憋不住问道,“书苑没有不招女子的规定吧?”
“书苑是招人才的地方,不是招性别。”这么多年没有女夫子不是不要,是没人合格。
“这么善解人意?”不可思议,凤凰村也有个书苑,很小,苑里只要男学生,不要女学生,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院长嗤笑,“天子脚下,宁王摄政,他说一,哪个敢说二?”
朝曦眨眨眼,有些不信,“让女子与男子一样进学,是摄政王下的命令?”
“十年前宁王还是个小娃娃,怎么可能。”小老头扛着鱼竿,撸了撸扎了小辫的胡子,继续道,“不过也有他帮忙。”
???
“他怎么帮?”朝曦好奇问。
“他与先皇打了个赌。”不等朝曦再问,先解释道,“先皇是他兄长,大他十岁,有时候自己拿不定主意,便喜欢跑去问宁王,希望能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
“有一天,先皇遇到一个难题,宗太后希望天下女子能与男子一样,接受同等待遇,因为她自己尚在娘家时没少受委屈,偏偏这种大改动朝廷众臣接受不了。”
“一边是自己的母后,一边是大臣们,先皇夹在两者之间,颇是为难,他便将这个难题说与宁王听,希望宁王能说服宗太后,放弃这个念头,谁料宁王竟站了宗太后的队。”
“俩人一言不合争论起来,婆说婆有理,娘说娘有理,谁都说不过谁怎么办,俩人便玩了个小游戏。”
“游戏也简单,对坐两旁,挑逗对方,让对方比自己先起身便算赢,比赛刚开始俩人便互相找着借口,让对方先起身,试了好些办法都没用,宁王叹口气,‘我输了。’”
“先皇大喜,连忙站起来,哈哈大笑道,‘承认了皇弟。’他伸出手,想去拉宁王,宁王并不起来,先皇意识到什么,脸色苍白。”
“他意识到什么?”朝曦听到关键地方,突然停了,有些着急问,“为什么会脸色苍白?”
院长叹口气,“孺子不可教也,自然是他输了。”
朝曦恍然大悟,“他站起来了。”
所以说沈斐是女孩子的大功臣?因为他,女孩子们可以不用整天龟缩在家里,能与男子一样,肆无忌惮上课听讲?
“那个裹小脚也是他下令禁止的吗?”禁止裹小脚是近几年才从京城开始的,远地方的管不到,依旧还裹着小脚,三寸金莲,巴掌似的,便显得朝曦这样的正常码数偏大。
她习武,不可能裹小脚,加上个子高,以至于在山村里,大家会觉得她丑。
但是离开山村,经常会有人夸她,多水灵的姑娘,然后问她有没有许人家?
还有旁边的学生经常装受伤,过来请她看,朝曦一眼看破。
原来只以为京城人士喜好特殊,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都是沈斐的功劳。
没有裹小脚,个头自然往高的方向长,京城的姑娘普遍个高,朝曦能买着衣裳,但是她没了银子,这是个十分尴尬的问题。
“除了他,还能有谁。”院长抱胸,“加强巡逻,让女子可以夜半上街游玩,更改大顺法律,强·奸犯杀头,都是他做的。”
朝曦心中似有感触,原来对沈斐的好感直线下降,现在竟然稍稍上升了些。
“不知道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全京城最少一半的人宁愿没名没分也要爬上他的床,可惜啊……”院长摇摇头,似乎颇是惋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被人甩过,对女子不感兴趣。”
???
沈斐居然被人甩过?
“不可能吧,你刚刚还说全京城的姑娘都想嫁给他,半个京城的女子宁愿没名没分也要睡他,怎么才过了一会儿而已,又说他被人甩过?”
朝曦还有一个问题,“是谁甩了他?”
院长双手抄进袖子里,“那我就不知道了,十天前问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什么问题?”
“怎么爱一个人?”
第56章 是不是我
“你瞧瞧他那个面相, 一看就是薄情寡欲的类型,居然问出这种问题, 着实吓了老夫一跳。”院长的鱼竿虚虚搭在肩上, 好几次滑下来, 都是朝曦给他扶正的。
她非常上道,跟着数落沈斐, “何止啊,一身的龟毛, 这不吃, 那不吃,挑剔的很。”
“还嫌弃老夫,不肯跟老夫用一个茶杯, 就他这样的,老夫当初是多眼瞎。”说起他,院长满肚子抱怨。
“眼瞎的是我才对,总感觉我一直被他利用,还帮他数钱。”现在想想还有些生气, 怀疑沈斐当时出现在凤凰山,不是因为凤凰山药山的名字, 是因为她。
他肯定已经去过鬼谷,师傅和师叔们不愿意出谷, 亦或是皇上的毒太厉害, 束手无策, 需要用到谷中的至宝, 那个百年的药蛊。
被朝曦带走了,无奈只能跑来找她,要不然堂堂一个摄政王,那疙瘩不好钻,偏偏跑去凤凰山那疙瘩,就是为了找她,好借她药蛊一用。
所以这人可能早就知道她的身份,说九鸣针法的时候就知道,难怪那时候那么奇怪,突然愿意跟她睡,还拿交易做挡箭牌,叫朝曦这个十八岁老姑娘心里着实荡漾了一下,单纯的完全没往阴谋上想,谁知自己早便中了圈套?
生气。
院长的脚步顿住,转回头上上下下打量朝曦,“你是宁王的谁?”
朝曦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这人跟沈斐的语气也很熟悉,仿佛认识许多年似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他的谁,反正不是爱人就是了。”朝曦反问他,“你呢?”
“我?”院长手伸出来指了指自己,“我是他师傅,他原来在这里读书,都是我教的。”
嗯?
沈斐还有师傅?还以为他那样的人不可能有师傅呢。
“皇亲国戚不是要在宫里读书吗?”为什么沈斐可以出宫?
“那要看情况,年满十六,成年了便会被皇帝赶出去,宁王封王的早,十一二岁便出来了。”院长有些得意,“全京城就我这个书苑最好,他不来我的书苑,便只能去找些乱七八糟的人当师傅。”
朝曦懵懵的点头,“这样啊。”
院长还是打量她,“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甩了他的女子吧?”
嗯?
“不是我,我没甩过他。”等等,那天她说不要沈斐了,还当着沈斐的面,那不会就是‘甩’吧?
“也有可能是我。”朝曦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哈。”院长大笑,“果然是你,厉害厉害。”
他还记得那天宁王来时有多狼狈,全身湿透,走过哪,哪地方便留下一片水泽印,小厮拖了许久。
“朝曦啊。”院长拍了拍朝曦的肩膀,又指了指书苑门口的匾额给她看,“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书苑啊。”不知不觉俩人已经到了书苑门口。
“还有呢?”院长继续问。
“没了啊。”还能有什么?
“好好看看那个匾额,是什么字?”院长强调道。
朝曦凑过去瞧了瞧,总共四个字,写的龙飞凤舞,从头连到尾,“你这书苑名字写成这样是嫌自己学生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