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几丝疲惫和沙哑,粗略一听可能以为是稍细一些的男音,仔细听才会发现是女音。
“是朝曦姑娘!”水月大喜,“朝曦姑娘没死!”
不知是被她的欢喜感染还是如何,整个帐篷莫名活跃了些,没方才那般死气沉沉。
帐篷的帘子被人打开,沈斐站在门口,一眼瞧见在给人治病的朝曦,身上脏脏的,脸上尽是泥,手上有抓草药留下的青汁,还有从别人身上沾到的血污,雨还没停,朦朦胧胧下着,许是淋了许久,全身湿透,像落汤鸡似的,狼狈不堪。
朝曦也看到了他,说来也怪,明明受委屈的人是她,受灾受难的人也是她,怎么她没瘦,这人反而瘦了一圈,比离开时瞧着苍白无力许多,仿佛风一吹就倒似的。
瘦了不好看了,没以前显得精神。
嫌弃。
第62章 够主动吧
朝曦本来还有些气他, 发现他过的比自己还不好,登时不气了。
她是大夫,一眼看出沈斐的状态很差,虽然还是那般俊美, 不过是失了血色, 苍白的美, 以前是健康的美,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浓重的黑眼圈说明很多天没好好休息过,瘦肯定是不好好吃饭, 手腕上缠着纱布, 放血倒是真的。
原来一直不太懂他为什么始终没有亲自过来,一点诚意也没有, 朝曦没他聪明,好歹知道真心的话怎么也要见一面, 把话说开,这样毫无诚意的指挥人跟踪她,监视她,算什么事?
直到前几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到了南山,迎面撞上一群逃难而来的人,路只有一条,正好被她占用, 那些人过不去, 便喊她下来与她商量着谁先过?
朝曦先过, 他们要等朝曦,朝曦一个人,等他们上千人也不现实,外道内道也是问题,路不大,走外道肯定危险,谁若是存了坏心思,推她一把,整个马车都有可能掉下悬崖。
他们也不放心她,如果她也存了坏心思,马车一路撞过去一排人都要遭殃。
就这么僵持不下,不知怎么地问到朝曦要过去做甚?
朝曦实话实说,道是马带她来的,马是在岐州买的,有些马认路,这匹马也在有意无意往岐州跑,朝曦发现了,没当回事而已,她反正漫无目的,去哪都一样。
那些人便劝她,说岐州在打仗,打的可凶了,跟以前小打小闹不一样,这回是直线逼近。
大顺的兵马每天都在退,原来在草原上打,后来下了草原,退守到凤凰山,再退就要退到岐州,他们怕打过来再跑已经晚了,所以大家伙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总之岐州不能去。
朝曦是大夫,职责就是给人看病,她反正也没事做,岐州越是打仗,越是需要她,本来还不太想现在回岐州,但是他们一说,朝曦当即决定去岐州。
也不急在一时,倒是另一件事,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刚碰面时朝曦就发现了,这一行人赶路赶得急,很多人好几天没吃东西,也有些女人孩子累的脚底磨出泡来,更有些干脆带病赶路。
所以她决定做些好事,将马调头,先送他们过去,自己再去岐州。
马车让给了老人和孩子,怀孕,虚弱的女子也坐了两个。
在悬崖上调头挺危险,好在朝曦力气大,先将马儿放了,让它先过去,自己压着马车转了一圈,力气大,中途那马车滑了一下,险些掉下去,被朝曦硬生生拉回来,栓好绳索让人坐上来,自己在前头牵着马。
她坐了一天马车,不累,下来走走正好,那马车上也已经坐了几个人,只有一匹马,弄不好头轻脚重,把马压翘过去,这样拉着还能防止意外。
路才走了一半,也不知怎么地,马儿突然惊恐的待在原地,如何都不肯走,朝曦拉也不走,她意识到不妙,连忙让大家下来,还差最后一个人时头顶突然掉下来一块大石,砰的一声砸中马车,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石头,砸的路面塌陷。
这条路不宽不厚,又是在悬崖上,站了这么多人本来就危险,又掉下来这么多块石头,路面很快接连陷进去,朝曦也一脚踩空,人直直坠下。
她会武功,与其他束手无策的人不一样,第一反应是抓住崖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没东西便干脆掏出匕首,插入山石中。
刚下了雨,表面一层湿软,即便有匕首在,还是以极快的速度下滑,直到卡在石头上为止。
刚掉下来时没感觉到疼,人一旦顿住,与山体接触的那一面登时火辣辣的疼。
朝曦忍住疼,借助匕首寻找能踩踏的地方,计算着如何下来?
这面悬崖陡峭,能借力的地方很少,无奈只能让匕首慢慢滑下来,中间休息的时候踩空了好几次,又摔了一跤,刚下来人便晕了过去,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她躺在一片血污中,四肢无力垂下,想站起来,发现腿在疯狂抽筋,也多亏了这次抽筋,让她从迷迷糊糊彻底清醒,抽筋不是一般的疼。
朝曦极力爬起来,先去找自己的马车,上面有她的药箱,她到了地方,药箱没找到,反而找不到了一具尸体……
突然就觉得身上的伤又疼了起来,寒风刮来,刺骨的冷。
这女子体弱,又怀了孕,她一眼看出来,将马车让出来,又指了两个老人和孩子,本来是好心,没成想害了她。
如果没有坐在马车里,不会正好被那块石头砸中,可即便不坐在马车里,她也逃不过路面塌陷,掉下悬崖的命运。
刚下过雨,悬崖底下的土是软的,也许掉下来不会死,也许会死,但不会死的这么惨。
朝曦在冷风中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直到被旁边的呼痛声惊醒。
上千多个人,即便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依旧有些幸运儿,很多只受了轻伤,现在已经醒来,也有些受了重伤,急需包扎治疗。
朝曦的作用体现出来,找到活干似的,在崖底给人包扎伤口,怕再出现塌陷的情况,官兵来时让她们迁移到别的地方,给她们搭了些帐篷,重伤者可以躺在帐篷里歇息歇息,还来了几个大夫搭把手,药物能提供也尽量提供。
朝曦便也暂时在这里住下,只要身体还撑得住,便努力起来先给其他人医治,她自己虽然受了伤,不过饭量好,睡眠也贼好,通常倒下就睡,再加上做好事有人感谢她,时不时塞个鸡蛋,给个馒头,俨然成了整个山脚下过的最滋润的那个,不愁吃不愁喝反倒还胖了些。
所以其实不太能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明明应该过的更滋润,反而还瘦了?
不是瘦一星半点的那种,是整个人瘦了一圈,少说掉十斤肉。
或许是精神上的压力吧,她是身体上的,所以能吃能睡,沈斐是凤凰山战况吃紧,精神上给的压力太大,他这人本来就有些挑食,除非必须吃,否则能少吃就少吃,平时都这样,更何况关键时刻,一天能吃一顿都算奇迹吧?
这要是在山谷里,他少吃一顿朝曦能折腾死他,也就她不在身边而已,没人治得住他。
感觉镜花和水月就是太依着他了,要是换成了朝曦,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反正这人也打不过她。
她现在没空,要给一个刚从石头里挖出来的患者检查身体,肋骨断了几根,扎破了皮肤,出了许多血。
朝曦尝试将肋骨摁进去,那人疼的厉害,手脚挣扎,不太配合,无法只能叫人拿来麻沸散,先倒在伤口上,不疼时再将肋骨摁进去,发现有变形的迹象,又用羊肠绳与另一截断面绑在一起,羊肠绳可以自行被人体吸收,以后用不着开刀取出来,外面再缝一层,才算大功告成。
整个过程朝曦不敢有半点松懈,全部注意力都在患者身上,将他的伤口处理完后才发现肩上不知何时披了件披风。
这料子不用说也知道是沈斐的,只有他的这么干净,还带着一股子清香。
转头找了找,发现这人坐在马车里,低头写着什么?
马车有个窗户,通常被帘子遮起,沈斐将帘子挂起来,露出里面的景象,他也能随时瞧着外面。
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抬头瞧了一眼,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笑了一声,白皙好看的手伸出窗外,招来人低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有人端着木盆过来。
“朝曦姑娘快洗洗吧,都变成花猫了。”镜花将木盆搁在她面前。
朝曦眨眨眼,有些无辜,正好她手上确实沾了很多血污,便也没客气,矮身过去,一低头发现脸上没比手上好多少,不知是擦汗还是怎么地,将脸上抹的尽数血,远远一看还以为杀人现场,难怪沈斐会笑,原来是嘲笑她。
好啊,她还没嫌弃这人,这人反倒先嫌弃起她来。
朝曦有些恼火,将手伸进去洗了洗,干净后又洗了把脸,水月已经拿了方巾过来,想一想这是沈斐的,当即不太客气的胡乱擦在脸上,完事后丢还给水月,还不忘评价,“跟个女孩子似的,用这么花的脸巾,我都不用这种。”
那方巾的边角绣了花,精致细腻,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女红,除了沈斐,怕是没人能请得起。
“朝曦姑娘……”水月拿着方巾,哭笑不得。
朝曦洗完用完,甩脸就走,后面又忙了许久,到晚上才停下来,还不知道那崖底什么时候再挖出患者,朝曦吃完饭就赶紧睡,怕到时候没时间睡。
许是想让她好好休息,加上只有她一个女大夫,跟男大夫不方便一起住,患者半夜疼的厉害,更不方便,她要是休息不好,第二天便没精神给别人治病,所以朝曦十分幸运的自己一个帐篷。
白天做了好事,心里格外满足,晚上便睡得特别香,一觉睡到深夜,迷迷糊糊似乎感觉有脚步声过来,然后是脱衣脱冠的声音,被子被人掀开,冷风登时钻了进来,朝曦被冻醒,两眼一睁发现一个黑影坐在她的地铺上。
几乎是本能反应,伸手攥住那人手腕,一个反手压在身下,膝盖已经顶在他背上。
那人也不反抗,顺从的被她折了两个手腕在背后,只在膝盖顶来的那一刻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声音熟悉异常,眼睛适应了黑暗,朝曦也瞧清了他的脸。
“沈斐?”
第63章 出乎意料
沈斐轻轻‘嗯’了一声,“是我。”
朝曦放开他, 沉默很久才问, “你怎么在这里?”
沈斐手撑住身子, 转了一面,脸朝上, 头枕在她的枕头上, 一汪秋水似的眼直勾勾盯着她看, “想你了。”
朝曦先是一愣, 读懂意思后老脸一红, “不要脸。”
刚刚在外面对她爱搭不理,半夜又偷偷摸进她帐篷里,说不要脸的话,想做什么?
“白天人太多,我不好意思。”
“……”
沈斐就像读懂了她的心思似的,还特意解释一把,诚实的有点不像他。
白天不好意思, 晚上就好意思了?
“晚上就我们两个。”
???
他真有读心术不成?
“我没有。”
还说没有?
“我猜到的。”沈斐目光幽幽, “你现在是不是一肚子疑问?正好我在, 你问吧。”
朝曦还真有一肚子疑问, “你还来干嘛?”
“换一个问题。”
朝曦:“……”
说好让她问的?
朝曦揪住他的领子,“你第一次出现在凤凰山, 是不是就为了找我?”
“我找的是鬼谷传人一鸣大师。”
“那不就是我吗?”朝曦有些生气。
“我以为是个男的。”
朝曦:“……”
会不会说话?
“什么时候发现我是一鸣的?”她继续问。
“第一次见面时, 你的中指和食指一样长, 这是习了鬼谷指法的原因, 或许你自己都没有注意,鬼谷的人指法越高,中指与食指便越齐。”沈斐一一解释,“后来我看了你的医书,越发肯定。”
朝曦陷入沉思,还以为是后面接触时露的馅,原来第一次见面时她的手指便出卖了她。
朝曦还真没注意食指和中指一样长这个问题,也没注意瞧别人的,只知道她是因为练了点穴术,这两根指头是使力的地方,不知是练的多了,将中指磨平,还是食指活动量太大,多发育了些,与中指持平,总之她五根指头最长的就是食指和中指。
“既然知道我是鬼谷的人,自然也该晓得鬼谷至宝在我身上,那日与我谈条件,暗示我睡你,是不是故意的?”说起这个朝曦更加生气,药蛊还在沈斐身上。
沈斐摇头。
???
不是吗?
“那你刚来时为什么不肯跟我睡?那日又突然肯了?”朝曦不解。
沈斐还是摇头没说话。
“说啊。”朝曦催他。
沈斐坚持,“说了你会生气。”
朝曦露出微笑,“说吧,我不会生气。”
沈斐依旧不说,他不说,朝曦缠着也要让他说,“快说!”
沈斐拗不过她,实话实说道,“刚来时我一直把你当成男的……”
朝曦:“……”
总算知道沈斐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找到对象,真会聊天。
“不瞒你说,刚开始我也把你当成女孩子养来着。”不能她一个人吃瘪。
“嗯。”沈斐倒是没介意。
朝曦登时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气不过,用力压在沈斐身上,“别想骗我,肯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把我的药蛊骗走了!”
“朝曦。”沈斐纠正她,“我确实知道鬼谷至宝在你身上,可这东西连你们谷里的元老都不晓得是什么?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是后来被你追到岐州,强行……之后身体出现异样,一查才明白过来。”
那药蛊神奇异常,在他体内没几天,便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能明显感觉腿恢复的速度快了许多,若是皮肤受了伤,要不了多久便能痊愈,找了大夫把脉,他的脉搏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沈斐话里省略的部分,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朝曦做的时候没感觉,被他这么一讲,登时老脸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