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楼来反应变快了,只见她三步并做两步,抢在了楼寒前面,从大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递给了楼寒。
楼寒嘴角抽了抽,道了声谢,接过这个已经够牛喝的水。
等楼寒喝完水,脾气也降下去了,这存在缸里的水,就好像加了冰一样,再大的火气也熄灭了,更何况,他只是一时的气恼。
和平年代待久了,总会和这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比如,他就一句谢谢,已经让楼来再次愣住。
楼寒想起了这是古代,一男一女进一个房间,虽然是亲姐弟,但也是不好的。
最后只能将人带去了院子里。
楼寒家的院子里种了两棵枣树,每每一到秋天,就会挂满了树杈,沉甸甸的往下坠。
但此时的枣树因为刚经历过寒冬,如今还光秃秃的。
两人走到树下,楼寒看向楼来,这个他白得的姐姐。
“最近有什么事吗?”
楼来忙摇了摇头,此时两人的角色好像调换了,她不像姐姐,他也不像弟弟。
楼寒突然给了她十分强烈的压迫感,这是她以往见的任何人都不会给她的。
就连他们尊敬的村长也没有给她这样大的压迫感。
楼寒观察了一下她,刚刚只是他的猜测,但如今他却已经确定了,她确实是要做傻事。
第二十一章 婚事
她的慌张,她的闪烁其辞,都让楼寒感觉到了那种由内而外发出的冷意和绝望。
“二姐,你知道吗?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问题,而不是逃避。”
对面没有声音。
“如果自己解决不了,不要忘记你身边还有别人。”
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
楼寒顿了顿,他不打算再说了,当一个人的思维已经形成一个固定模式时,你要做的不是引导它,而是打破它。
而如何去打破,说实话,分人。
楼来的一生可以说乏善可陈,活在弟弟的阴影下好像不存在一般。
以前就算再苦再累的活计也没见她说过一句,再深再痛的伤口也只是默默舔舐。
而如今却突然受不了,那一定是有一个□□的。
而让一个古代农家女子最在乎的都有什么呢?
无外乎两个,家事和婚事。
而楼来的年龄刚好到了要出嫁的时候。
想了想他大姐楼盼,楼寒瞬间就明白了。
楼寒有三个姐姐,大姐楼盼是最早出嫁的。
而为什么出嫁,跟原主也有很大的关系。
那年闹蝗灾,地里的粮食大多收不上来,这就导致了他家最大的进项成了最低的。
而楼寒一年的束脩,大多是从这里来的。
他的父母当时真的想尽了一切办法,每天起早贪黑的接一些活计。
最后束脩还是凑不够,楼母一夜之间愁白了发,最后将目光盯到了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大女儿身上了。
就这样,楼盼出嫁了,楼母并不是那种真的能将女儿卖钱的人,她在找女儿的婆家之前,真的是跑断了腿,最后挑到了相当的一家。
那家是邻村的,是当地的大户,十分有钱有势。
据说是哪个致仕官员来这里养老的,院墙都是青砖垒的。
而楼母能找到这门亲事也真是走了狗屎运。
要说那家的媒人那是常年的络绎不绝,但无奈那位小公子眼光太高,这些村妇的女儿,一个个长的黑不溜秋,颇为壮实,别说入不了那位小公子的眼,连他那据说致仕的老爹也是看不下去的。
就这样,刚好给了楼母机会。
他们楼家人祖上也不知是干什么的,总之这一代的楼家人长的都不错,而楼强刚好是那一辈里长的最好的。
虽然现在已经被自己的亲儿子比了下去,但依旧能从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看出昔日的风采。
楼强当年也是村子里数得上号的人,长的俊,家里也殷实,这才将隔壁村的村花沈桂芬娶到了手。
而两人一共要了四个孩子,三个姑娘一个儿子,长的都是不差的。
楼盼虽然也常年营养不良,但却依旧能在好的年纪结出好看的花苞。
就这样,被吴老爷的儿子吴森看上了。
而楼母也是开心,姑娘嫁的好是一方面,但最令她开心的却是她的姑娘能在家里困难的时候贴补一下娘家。
楼寒的束脩里也有着她大姐楼盼贡献的一份。
而如今不知是为什么,她娘已经把目标转移到了他的二姐楼来身上。
虽说在这个时候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楼寒也不希望楼来是因为他而出嫁的。
或许原主觉得可以,但楼寒自己却做不到,他想要的,从来都是靠自己。
靠出嫁的姐姐们贴补又是怎么一回事。
先不说夫家愿不愿意,楼寒自己就受不了。
他有手有脚有脑子,犯不着去花姐姐们的钱。
但他的母亲却不这样认为,可能是大姐楼盼的婚事令楼母尝到了甜头,所以二姐的婚事也打算如法炮制?
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一种情况。
楼寒看向楼来打算挑明“母亲让你出嫁?”
他的声音很轻很好听。
但对于楼来来说就好像见了鬼,她不自觉的后退两步,一脸的错愕。
第二十二章 妾
惊愕过后就是沉默,此时的沉默已经完全等于默认。
“是谁家?”楼寒猜测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家。
“……城里赵家。”楼来不知为什么就没忍住说了出来,此时心里真是苦涩非常,如果可以,她宁可嫁给隔壁的墩子,也不想嫁给大户人家当妾。
“赵溢?”要说城里姓赵的大户有很多,但能有一个适龄儿子的楼寒却只想到了一个,那就是赵文的儿子赵溢。
此子十分出名,是苏城公认的泞公子,至于泞这个字是从何得来呢,还得说一下他的脸。
赵溢自打十二岁后不知是怎么了,一夜之间长了满脸的麻子,赵老爷满城的请大夫给儿子看病,但儿子的脸就好像一个烂橘子一样,麻子从未消失过,由于赵溢自己的手不老实,总会去抠,这就导致了他坑坑巴巴仿如泥地一样的脸。
因此,众人送给了他泞公子这样的称呼,特指他的面部如泥地般泥泞。
虽说看人不能只看脸,但如果脸真的让人看了就恶心,那也是挺倒霉的。
关键吧,赵溢此人不止是脸不能看,他本人还是个磕巴,这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不知是跟谁学的。
这就导致了此人已经二十岁还未娶亲,因为只要是好人家的姑娘,就没有一人能看上他。
不过呢,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自然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赵溢的那扇窗就是他的父亲赵文,赵文是个商人,卖的是从夷人那里进来的胭脂水粉,因为东西新奇,所以十分的有市场。
这些年也赚了许多的钱,可以说这些钱完全可以够他儿子什么都不干,挥霍一辈子的了。
而他还对儿子十分的溺爱,要说楼寒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还要说一下原主,他曾经因为一只大蟋蟀和赵溢产生了点不愉快。
那段时间天天寻思怎么整整人家,结果还没有实施报复,他就嗝屁了,换成了楼寒。
赵溢这人吧,从楼寒的角度来看是个斤斤计较的小人,并且暇眦必报,十分的恶心。
而楼来如果嫁到了他家,估计下半辈子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婚事商量的怎么样了?”楼寒皱起了眉,只觉自己的母亲还真是胡闹。
“……已经,过了礼……”
“已经换了庚帖吗?”这就有点不好办了。
庚帖,又称龙凤帖。这里的婚俗是把写有男女双方姓名、籍贯、生辰八字及祖宗三代姓名的红色柬帖称为“庚帖”,一般这都是祖宗见证下交换的,证明亲事已经说定,已经在双方的祖宗面前露了面。
而这时候还是祖宗大于天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有祠堂,即使是再穷的人家都不会不建祠堂,由此可见祖宗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也就是说,换了庚帖,代表亲事成,一般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了。
楼寒本以为这事要遭,没想到楼来的下一句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怒火中烧。
“没,没有……没有庚帖。”
庚帖一般是夫妻双方必须交换的,楼来说的是没有,而不是没交换。
这代表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她不是以妻子的身份嫁过去!而是以妾的身份纳过去!所以根本不会有庚帖这种东西!
妾的地位是十分低贱的,死后是进不了祠堂的,好人家会给妾立一个木牌,而大多数人家的做法是死就死了,找个地方埋了即可,妾属于奴仆,不会与主人同葬的。
也就是说,妾死后,这个世间除了她的尸体外不会遗留下她的任何东西,包括名字。
所以一般不是过不下去的人家,是不会把女儿嫁给别人做妾的。
当然,这种说法仅限于普通人,像那些达官贵人,是没有这个说法的,此处的达官贵人是指拥有品级,且三代入仕的人。
第二十三章 童生牌
那种人家别说是做妾,就是去做奴仆都有无数人抢着去。
三代入仕看着简单,但其实不然。
大央朝律法规定,凡是科举入仕,且连续三代者,必授正五品官衔,大让斯爵位。
官衔好升,爵位难得。
凡是被授予爵位的家族,五族以内享朝食夕奉,入门之妾,可留牌位,进外祠堂。
当然,这是指有爵位的妾的待遇,而不是像赵家那种外商。
先不说商人重利,就说如今转让妾和奴仆是丝毫不犯法的,也就代表了只要是主家所有的物品,包括人,都可随意处置,外人不能阻止,否则对方告去官府就会判你一个意图侵占他人的私产的罪名,杖八十,服三年徭役。
所以有些人家将女儿送给商人当妾,中途又后悔的,被一状告去官府,就会得到如上惩罚,并且女儿还是得过去。
楼寒想到此,只觉得他这个便宜亲娘真是没事给他找事儿干。
不过这个听起来严重,但还是比交换过庚帖好办一点。
毕竟这件事的活动空间很大,而且他家虽然收了礼,但却还未签文书,而只要没有文书,赵家就算告到京城也是无用功。
楼寒知道这些是因为原主也曾研读过大央朝的律法,虽然只是看了个大概,但楼寒发现,原主曾经的一切在他的脑海里已经不再显得空洞虚幻,他也不再是刚到这里的局外人,好像不知不觉间和这个世界,这个家庭出现了千丝万缕般的牵扯。
并且这种感觉还在逐渐加深中,可能这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融合吧。
此时外面起风了,楼来手里的蜡烛也瞬间被吹灭了。
唯有月光依旧皎洁的照耀在这片土地上,明明静静,仿佛能洗涤人心一样。
楼来从头到尾都很沉默,即使有惊愕,有无措,但她依然保持沉默。
她没有抱着楼寒或者父母的大腿哭求,也没有升起报复之心,更加没有对导致她陷入这种情况的弟弟有任何仇视与厌恶。
虽然如此,并不代表了她接受这种安排,而是用另一种极端的方法来抒发自己的愤怒和苦楚。
她的心里或许曾经住过月亮,清透而皎白。
不知为什么楼寒的心里突然有一点心疼,照理说这虽然是他的姐姐,但他和她却是第一次见面,楼来这个人只是他听说过的一个亲密的名字而已。
这个人是这个身体的姐姐,但是这个灵魂却并不是原来的灵魂。
他不知他的这一丝心疼从何而来,但就是莫名其妙的有了。
楼寒沉默了一下,拉起楼来的一只手,这只手可以说是粗糙非常,且带着透入心底的寒凉,如它的主人般。
他将一枚小木牌放入了她的手里,木牌真的很小,上面有刻字。
楼来低头一看,顿时一惊,这居然是童生牌!
只见那小小的的牌子上用小楷刻着两个大字,童生。
楼来虽然不识字,但却也曾瞻仰过原主楼寒的童生牌。
她的母亲曾经将其放在过自家的小祠堂,让他们全家人一起参拜。
她虽然没有摸过,但是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时正值劳役缺人的时期,她家也是有一个指定名额的。
那段日子楼强早出晚归,一周不到整个人就瘦了两圈,并且身上也多了数不清的伤痕,那是累得趴在地上被人鞭打的,如果当时起不来,那么过后家里就会被抬一个死人回来。
这还算幸运的,大多数如果真的死了,那也是找个地方随便埋一埋,或者直接被打入了泥里,成为建筑的一小部分。
总之什么样的都有,楼强这个人虽然沉默寡言了点,但却是个真汉子,家里几乎全靠他一人支撑。
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他如果倒了,那么这个家也就完了,就这样,楼强凭着一股劲儿,挺了过来,但回家当天就倒下了。
家里瞬间就乱了,就好像没了头的苍蝇一般。
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第二天早上,楼强倒下后就一直高烧且昏迷不醒,当然也就去不了场。
午时,一伙官兵破门而入,想直接将楼强抬走,一屋子的女人瞬间感觉天都塌了,这要是被抬了出去,估计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们拼死的上前阻拦,但又怎么拦得住,那伙官兵一个比一个壮,一个比一个野蛮,三两下就将她们全部推开,强行把炕上尚处于昏迷中的楼强抬了起来。
但幸运的是,当天正好是楼寒下成绩的一天。
一伙人跟着楼寒回了家,正好跟另一伙官兵撞了个对个。
楼寒年龄还尚小,但身边却是一些村里的有识之人以及寒山书院的院长韩然。
这回人当然是带不走了,楼寒过了府试,以年仅十岁之龄,拿下了童生牌。
童生牌是一项证明,能将普通人和读书人区分出来的一个牌子。
不仅免除徭役名额,且有话语权。
可以说,整个稻花村,除了村长是个童生外,就再也没有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