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诸位皇子们跟着皇上去了行宫外十里的演武场,观看将士们演戏阵法。而太子不可能穿这一身出门,应该是回来才换的衣裳。
阿娆出事的消息太子一定也知道了,可太子竟仍是从容淡然,仪表竟一丝不乱。阿娆在太子心中,到底有几分地位呢?
“贵妃娘娘。”太子不必向贵妃行礼,故此周承庭只是拱了拱手道:“劳烦您送阿妙回来。”
安贵妃眼底掠过讶然,太子竟当真不把阿娆放在眼中?“殿下客气了。今日遇上了天灾,突遭不幸,柔选侍还没消息……殿下放心,本宫会尽全力派人去寻找。”
周承庭微微颔首,道:“多谢贵妃娘娘。父皇也淋了雨,龙体似是有些欠安,只得请贵妃娘娘费心照顾了。”
太子的话完美无懈可击。
原本安贵妃想激着太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她越是说尽力,太子就越该怀疑真实性才是。然后她就能趁机抓住太子的把柄,太子可是国之储君,为了个侍妾闹得人仰马翻,不管缘故是什么,总是难看的。
那么还未站队、仍在观望的人,会觉得太子过于感情用事,只怕难以担起大任。
而太子轻轻巧巧的皮球又踢回到她这儿,还表明了孝心,皇上病了比他的侍妾生死未卜更重要。
果然没有这份狠心就坐不稳太子之位么?
安贵妃翘起唇角,微微一笑。“殿下不必言谢,本宫的分内之责。”
说完,安贵妃就带着人离开了。
“命人暗中留意着东宫的动向,本宫倒要看看,太子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不把阿娆放在心上。”安贵妃才出了撷芳殿的院门,就吩咐身边的心腹道。
撷芳殿中。
姜妙见周承庭表现漠然,心中有些刺痛。可她却也明白,太子定是在演戏给安贵妃看,故此才强忍着没有说话。
“殿下,我把阿娆给弄丢了!”姜妙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凤眸中,终于透出了惶然之色。
她失去了舅舅、哥哥、心爱的人,连视为妹妹的阿娆,如今竟也生死未卜!
只要想到阿娆是那样全心全意的信任她、依赖她,能豁出自己的命去保护她,姜妙就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绞紧,她摇摇欲坠的扶住小几,几乎站不住了。
“阿娆出事,孤已经知道了。”周承庭的淡然在此时显得有些冷漠,姜妙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只听他道:“阿妙,那不是你的错。你放心,孤会加派人手,去寻找阿娆。”
说着,他把孟清江叫了过来,吩咐让人带着东宫一半的护卫,去阿娆事发的地方找她。
从始至终太子殿下都是沉着冷静,没有半分慌乱。而他这近乎漠然的态度,刺伤了姜妙的心。太子殿下明明那样的喜欢阿娆,阿娆出了事,他竟然没有半分触动?
她不得不承认,太子如今的做法是最理智的。太子贵为储君,总不能亲身涉险。而太子选侍,派出东宫的一半人,也已经不少了。如今她和太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消息,然后明日或是后日,返程回宫。
姜妙本想质问太子,可到了此时,她觉得心累极了,不想再说什么,不想跟太子争吵。
今日的事,本就是她的责任,是她把阿娆弄丢了。太子已经帮了她太多,她不能再给太子找麻烦。
“是,妾身知道了。”姜妙神色木然的行礼,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疏离。
她把阿娆弄丢了,她一定要亲自把阿娆给找回来。姜妙已经想好了,等太子走后,她就带人去事发的地点找阿娆。
“服侍好太子妃,不许离开殿中半步。”周承庭似是已经看出她所想,语气略显冷酷的吩咐道。
姜妙终于被激怒了。
“殿下!”姜妙顾不得许多,声音凄厉道:“她本来就身子弱,哪怕站在外头淋一夜雨,不死也会去半条命!是我把她弄丢的,我要亲自找回来!还有连翘地翘她们,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指责太子,只是不想被剥夺找回阿娆的希望。
搜寻的难度太大,范围又太广,行宫还要留人护卫,能派出去的人手实在有限。到现在雨都没有要停下的趋势,搜寻的难度更大了。而且只剩下些宫女侍卫,施法号令的上位者又会有多上心?
想到这种可能,姜妙就难受的几乎无法呼吸。
只有她亲自去,就能再带走些保护她的人,一同投入到搜寻中,她也能帮着一起找。
“阿妙,你沐浴更衣后就好好休息。”周承庭仍是不为所动,轻描淡写的道:“一切有孤在。”
姜妙急红了眼,太子却转身就离开了。
而姜妙也没有出去的机会,太子把自己房中的人拨过来,严格执行他的命令。任由太子妃怎么闹,都要牢牢的看住她。
***
回到了他和阿娆居住的屋子里,太子面上的疲惫之色才露了出来。只是他没有丝毫懈怠,吩咐道:“把纪北南找来,给孤准备些冷水。”
孟清江面上有些迟疑之色,说话间太子已经把外袍脱了,里面露出仍是湿漉漉的亵衣。“殿下,不必真的要到发热那一步罢?皇上已经亲眼所见您淋了雨,总不会质疑——”
周承庭摇头道:“冲动、感情用事,这都是皇上和安贵妃等人乐见的,他们巴不得孤如此。皇上定然会派他信任的太医过来,是不是真的,一诊脉便全都露陷了。”
“你不必再说,孤心意已决。”周承庭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孟清江不敢再劝,只得照周承庭的话去做。
等待的这片刻,周承庭拿起来书案上那本游记,翻到阿娆曾经做过的批注,想起那些个温馨甜蜜的夜晚,他心痛丝毫不少于姜妙。只是他不能在人前流露出来,他不能做个感情用事的储君。
很快冷水便准备好了,周承庭去了净房,没有丝毫犹豫,将冷水兜头浇下。这还不算,他命人开了窗子,仍由冷风冷雨吹进来。
“见过殿下。”纪北南领命而来,他才换了件暖和的厚衣裳,初到殿中时,竟觉得比外头还要冷些。“殿、殿下?”
等他看清周承庭的衣着时,更是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太子只穿了件单薄的亵衣,还全是湿淋淋的,竟就这样坐在窗边吹风。
“眼下能召集到的人手有多少?”周承庭摆手,制止了纪北南想要关窗户的举动,没等他回答,又道:“全部带上。”
纪北南也得知了太子选侍的马车出事的消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属下领命。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会带人仔细搜寻。”
周承庭微微颔首,道:“连翘、地翘他们都认识,若是碰上其他出事宫女侍卫,引导着行宫的人去救就是了。柔选侍的容貌,一会儿自有人跟你们说。等到天色暗了时,你们在行宫外等孤。”
太子前面的话纪北南都是听一句应一句,而听到最后,纪北南更是满目愕然,太子要亲自去?
“殿下,您是储君,怎么能亲身涉险?”纪北南当即不赞同的反对道:“属下向您保证,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会把选侍给您找回来!”
只见周承庭脸色微沉,严肃道:“孤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多言。你们也要注意安全,谁的命都宝贵。你们要在保障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再救人,孤不想看到无谓的牺牲。”
如果知道有人因她而死,她的心里也一定不好受罢?
周承庭想到阿娆,冷硬色神色上竟透出些温柔之色。
他一定会把阿娆给亲手找回来。
***
这场近乎诡异的雨一直都没有停,也没有变小。
姜妙被人牢牢的看住,哪怕她把送进来的膳食全都摔了,太子殿下仍是稳如泰山。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才有人来传话道:“娘娘,殿下病了,请您过去一趟。”
太子病了?
姜妙吃了一惊,她来不及多想,匆匆到了太子房中。
只见周承庭靠在大迎枕上,果然面色潮红,嘴唇发白。只怕是淋雨后着凉了,她去探太子的额头时,滚烫的温度。
“还不快请太医?”姜妙焦急道:“殿下,我先把姜汤给您端过来喝上一碗?”
太子生病,她方才的怒气散了不少。她也暗骂自己冲动,她该知道太子是怎样隐忍的性子,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将事情都一力担下。
“已经请太医了,你别着急。”周承庭让姜妙在他身边坐下,示意她靠近。
周承庭低语了几句,姜妙当即就变了脸色。“这怎么能行?我不同意,您还病着!”
太子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向她。
姜妙当即红了脸,觉得太子心狠冷漠的是她,如今觉得太子冲动的也是她。
很快太医就赶了过来,来人正是经常给皇上请平安脉的刘太医。
太子和姜妙交换了个眼神,姜妙咬紧了下唇,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办。
经过刘太医诊脉,太子果然是受寒发烧了。
“臣给殿下开副方子,用热水煎服。若是明早烧退了就无碍了。明日臣再来给您请脉,如果夜里发热,您派人再去叫臣就是。”刘太医道。
姜妙见太子给自己使眼色,上前笑道:“本宫会亲自看着太子喝药的,劳烦刘太医了。”
“父皇身体怎么样了?”周承庭没什么精神的阖着眼,忽然问道:“没有发热罢?”
刘太医恭敬的回道:“殿下放心,皇上也有些发热,已经服了药,这会儿睡下了。”
周承庭这才点点头。
姜妙跟了出去,细细的问药该怎么煎、怎么喝,听到声音远了,周承庭立刻翻开被子下了床,也不用人服侍,拿出已经准备好的夜行衣,自己动作利落的换上。
“殿下,您真的在发烧!”姜妙此时又是对误会太子的愧疚,又是担心太子的愧疚,她立刻道:“殿下,我带人去也是一样的,您若是怕别人认不好阿娆,我比您对她还熟。且我也是有功夫在身的——”
“你那点子功夫,不过是你哥哥让着你罢了。”周承庭还有心思跟姜妙开玩笑,他见姜妙真的急了,正色道:“你要留下来照顾我,挡住想要刺探消息、想见我的人。只要是皇上不来,安贵妃她们也不敢硬闯。”
姜妙狐疑的看着周承庭。
“殿下,我不傻。”姜妙定定的道:“您若是装病,没有太医诊脉,还有这种可能。来人是刘太医,皇上他们也就放心了。”
周承庭无奈的叹了口气。
“阿妙,听话。”周承庭用兄长般的口吻,安抚道:“只这一夜的时间,无论结果如何,明日一早我定然赶回来。”
“阿妙,我不想后悔。”
说完,周承庭拍了拍她的肩,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阿娆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竟还活着,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阴差阳错间,本该滑落山崖的她竟被一棵长出来的树给拦住了。她的衣带,勾住了一根粗壮的树枝。
天色越来越暗,阿娆看不清自己距离山谷有多高,多远。她小心翼翼的抱住树枝,想要努力往上爬。
风一直没停,雨也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拍在树枝上、山崖上、她的身上。
凄风冷雨中,阿娆还在强撑着。
她的全身都湿透了,身上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擦伤,头发散乱着贴在脸上,整个人狼狈至极。
今日风很大,雨也很大,就像六年前一样。六年前刺骨的冷风、冰冷的雨滴落在她身上,她一个人无助的在密林中踉跄的跑着。
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她,她不能死,她的命是奶娘用自己和女儿的生命保下来的,她没有轻易去死。
她亲眼目睹奶娘用石头砸烂了自己死去女儿的脸,颤抖着给女儿换上了她的衣裳,只为了保全她的性命。
是以再怎么艰难,她都努力的活着。哪怕是从郡主之尊沦落到卑贱的奴婢,被人辗转卖来卖去,做最脏最累的活儿,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到了如今,真的是天意难违么?
她还有些遗憾。
没来得及报答太子妃娘娘的恩情,没有能对太子殿下说上一句心里的喜欢。终究她也对不起奶娘,她没能活下去。
风越刮越急,雨越下越大,阿娆双手死死的抱住悬崖边上的树枝,忽然她听到一声轻微的断裂声。
她看着眼前的树枝,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太子殿下会伤心么?
阿娆努力弯了弯唇角,腮边滑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太子千金之躯,一国储君,自是不能以身犯险。阿娆觉得,若是自己等不到来救的人,心中也没什么遗憾。
或许是上天也看她太累了吧,死了就一身轻松,不用再辛苦的遮掩身份,不用再管宫中那些算计,不用为了被至亲之人抛弃而伤心绝望——
阿娆轻轻的笑了,当耳边响起声音更大的断裂时,她也不怕。
她闭上了眼睛,正准备随着树枝一起掉落山崖,却仿佛感觉有一只大手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明明那掌心很冰冷,可贴紧她的手腕时,她竟觉得很暖和,有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就像哥哥没放开她的手前,牢牢的牵住她时,那样温暖。
是她出现幻觉了么?
第62章
周承庭趁着夜色, 带人悄悄离开了行宫。
至于安贵妃安排监视的人, 周承庭自然也注意到了。不过因要远远藏着、又已经守了两个时辰, 着实有点懈怠了,周承庭略作乔装,便躲过了他们。
雨一直都未曾停下。
这种天气下寻找人的难度增加了, 同时也是最好掩盖痕迹的时候。
等在行宫外的纪北南已经准备好了马和马提灯,周承庭与他汇合后, 穿戴好了和普通侍卫一样的雨具。一时间任谁也认不出, 他就是太子。
“殿下,听说那里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微弱的灯火在风雨中明明灭灭,就着这一点光亮,纪北南发现太子的脸色不大好, 苍白中又透着不正常的红。“不如您在旁边指挥, 属下们去找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