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冬天的柳叶
时间:2019-03-03 09:57:10

  其他人纷纷点头,看向姜似的眼神隐含挑剔。
  姜似猜测这些人应该是谢青杳的族人。
  谢家族人就住在京郊一个庄子上,接到丧信后动作快的话是该到了。而谢青杳的外祖家在外地,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赶到。
  姜家与谢家相邻多年,姜似知道永昌伯府与同族平日来往不多,只在逢年过节打交道,而刚刚的妇人一番话很有些要当家做主的意思。
  姜似心中冷笑。
  这是瞧着永昌伯夫妇过世了,谢青杳年幼,想替永昌伯府管家?
  这种事不算稀奇,往往一个大家族的顶梁柱倒了,最先想捞好处的就是这些族人。
  谢青杳一听妇人这话就恼了:“我懂不懂事,用得着你来说教?你是我什么人呢?”
  说到这里,谢青杳想起已逝的父母,不由泪如雨落。
  父亲并没有亲兄弟,若是父母还在,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堂婶对她说三道四。
  “哎呦,青杳你这话就伤婶子的心了,婶子全都是为了你好呀。”妇人一拍大腿。
  “是啊,堂姐,我娘是心疼你呢。”一位素衣少女附和道。
  妇人叹口气:“你堂姐伤心着呢,难免说些糊涂话,我哪里会跟个孩子计较呢。”
  谢青杳伤心父母的死,思绪本就滞缓,被妇人这么一说,气得只知道落泪忘了反驳。
  姜似扶住谢青杳的手,冷笑:“大婶是来陪青杳的?”
  “是呀。”妇人随口回道。
  “我刚刚进来时青杳还好端端的,大婶几句话就把青杳说哭了,可见大婶这陪人的差事没做好。既然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大婶就别想着替青杳操办什么了。大婶是乡下来的,恐怕不懂,伯父伯母虽然仙逝了,但是伯府章法还在,管事们自会按着定例办事,用不着别人插手。”
  姜似一番话有理有据,又把妇人一顿埋汰,妇人一张脸陡然涨红,恼道:“你,你是谁呀?”
  她本来见这丫头是来陪谢青杳的,还以为是哪家小门小户的闺女,给大家姑娘当伴当那种,可这丫头怎么叫永昌伯“伯父”?
  谢青杳听了姜似一番话反应过来,怒道:“带他们下去!”
 
 
第179章 如果
 
  夜渐渐深了,白色蜡烛跳跃着惨淡的烛火,同样纯白色的纱帐垂拢着,映出里面两道曼妙的身影。
  谢青杳是女孩,夜里不用守灵,到了时间谢殷楼就命人把她扶了下去,而姜似今晚与她同睡。
  无论是谢青杳还是姜似,已经许久没有与人同榻而眠了。
  姜似听着谢青杳如烙饼一般翻身,一颗心同样饱受煎熬。
  她无法开口对好友说明真相,只能默默下定决心,以后竭尽所能帮助谢家兄妹。
  这是她轻率的代价。
  重生原来是柄双刃剑,而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孩子,前世死得那样憋屈悲惨,如何能笃定今生就风生水起?
  姜似在心底对谢青杳说了无数遍对不起,好友的每一次辗转反侧都好似利刃在她心头划过。
  刻骨铭心的难受。
  姜似闭着眼一动不动,身边的人猛然坐了起来掀起床帐。
  她这才睁开眼看向谢青杳,声音温柔似水:“青杳,睡不着么?”
  谢青杳拥被而坐,双手用力抓着薄薄的锦被,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
  姜似坐了起来,把手搭在谢青杳肩头。
  “阿似,我睡不着……”谢青杳肩膀微颤,声音哽咽,“我一闭眼就想到父亲母亲,一会儿是母亲浑身是血的样子,一会儿是父亲轰然倒下的情景,我根本不敢闭眼睛——”
  姜似轻轻拍着谢青杳的背:“会过去的,相信我,一定会过去的。”
  谢青杳怔怔流泪:“阿似,我想不明白。我父亲只是在我母亲有孕的时候收了两个通房,这放在其他人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既没有宠妾灭妻,亦没有冷落子女,对亲友热忱,待下人宽厚,我母亲同样是贤良之人,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惨死?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呢?”
  谢青杳掩面痛哭。
  窗外是一丛芭蕉,月光下芭蕉叶新绿如碧,微微摇晃着。
  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竖着耳朵听着窗内传出来的哭声,狗脸上表情十分丰富。
  永昌伯府办丧事,人多而杂,对二牛来说混进来轻而易举。
  “阿似,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呀?”谢青杳喃喃问着。
  她不是要从姜似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只是突如其来的惨祸让这个原本天真无邪的少女直到现在都无法接受双亲离世的事实,心心念念想要找个缘由。
  姜似终于忍不住道:“青杳,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
  谢青杳浅褐色的眼珠动了动,愣愣看向姜似:“阿似,你说什么呀?”
  姜似竭力控制着逃避的冲动,与谢青杳剔透如琉璃的眼睛对视,坦白道:“豆娘本来没打算现在动手,是因为听说了伯父患有梦行症才选择这时候下手。而伯父诊断出患有梦行症,是因为……因为我当时提醒你注意伯父的身体……”
  姜似越说越愧疚,手指因为用力捏得发白:“青杳,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不是我多嘴,伯父与伯母就不会死——”
  谢青杳默默听着,连眼珠都忘了转动。
  姜似说出这些,反而有种大石落地的轻松。
  青杳若是恨她,她也认了,至少她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对方的信赖与感激。
  好一会儿后,谢青杳眨了眨眼睛,回过味来:“阿似,我父母的死与你有什么关系?要是照你的说法,那我也不该撺掇着母亲给父亲请大夫,更不该因为贪嘴把豆娘带进府里来,还有那嘴碎把父亲患有梦行症的事传到豆娘耳朵里的人,更该千刀万剐了……”
  “可是青杳——”
  谢青杳摇摇头,制止姜似往下说:“阿似,我虽然伤心,却还没糊涂。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我再自责也明白最该死的是豆娘,是大管事,他们一个是心如毒蝎的凶手,一个是把人引向深渊的恶鬼,他们才是最该死的。”
  姜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谢青杳说的其实没有错,如果她不知道前世与今生截然不同的结局,也不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阿似——”
  “嗯?”
  “这世上的夫妻如果一生一世只有彼此两个人就好了,你说是不是?”谢青杳双手环抱着膝头,怅然看着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洒进来的月光。
  若是那样,她的父母定然会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是呀。”姜似喃喃应着,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那时候她已经成为了七皇子妃,一方面是装大度,一方面是试探,提起侍妾的事来。
  当时郁七就翻了脸,说伺候她一个人都伺候不过来,哪来的工夫应付其他女人?让她趁早死了这份闲心,别没事惹他生气。
  她听着心中熨帖,终究是不信的。
  他连娶她都是连哄带骗,至于其他,她又怎么可能全然相信呢。
  有时候想想,他们没有走到最后再正常不过。他们隐瞒了彼此很多事,从一开始那段姻缘就背负了太多东西,即便她后来没有惨死,恐怕也不会皆大欢喜。
  谢青杳慢慢躺下来,轻声道:“阿似,如果将来遇不到一个那样的人,我就不嫁人了,我怕……”
  谢青杳确实太累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当她情绪宣泄出来后,很快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姜似直愣愣盯着帐顶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翌日天明,姜似率先睁开眼睛,看到谢青杳犹在熟睡,对进来伺候洗漱的丫鬟轻轻摇头:“先让大姑娘睡一会儿,不然白日熬不住。”
  谢青杳身为永昌伯府唯一的姑娘,白日要跪在父母灵前迎接前来吊唁的客人,若是折腾一整日,铁打的身体都熬不住,这个时候多睡一会儿算是养精蓄锐。
  姜似梳洗过后坐在床侧绣墩上想着心事,突然听到窗子发出轻轻的声响。
  姜似目光缓缓转向窗子,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二牛?
  姜似几乎下意识看了一眼尚在睡梦中的谢青杳,快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晨露的味道。
  大狗两只前爪搭在窗沿上,可怜巴巴望着女主人。
  二牛饿了。
 
 
第180章 难
 
  背后传来窸窣动静,姜似飞快关上窗子。
  二牛鼻子戳在窗纱上,把薄如蝉翼的窗纱戳出一个洞来,露出湿漉漉的黑鼻头。
  姜似回头,见谢青杳只是翻了个身,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过身来。
  黑黝黝的鼻子动了动,居然还老老实实停留在戳破的洞里。
  窗纱模模糊糊映出大狗的轮廓。
  姜似不由抽了一下嘴角,重新把窗子打开。
  大狗一脸无辜望着姜似,似乎知道不能惊醒其他人,很是乖觉一声不吭。
  “等会儿弄些东西给你吃,然后赶紧回去,知道么?”姜似想想二牛饿着肚子有些心疼,又恐它被人发现,低声叮嘱道。
  “阿似,你和谁说话呢?”
  姜似赶忙转身,就见谢青杳已经坐了起来,双眼肿成核桃,带着尚未清醒的朦胧。
  二牛机灵躲回了窗根下。
  姜似走回去:“我看天气不错,自言自语呢。”
  谢青杳没有起疑,把丫鬟喊进来浑浑噩噩洗漱完,麻木坐在桌前用早饭。
  摆在她面前的早饭只有一碗稀粥。
  按规矩,父母刚刚过世,三天之内这碗稀粥都是没有的,只能喝清水。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别说谢青杳一个娇弱姑娘家,就算身体结实的大男人三天不吃饭只喝水,白天哭丧夜里守灵,恐怕三天后也差不多要糟蹋坏了。
  荤腥不能碰,清粥果腹并无人诟病。
  姜似面前除了一碗稀粥还多了两个素包子。
  素包子只比小儿拳头大,两个包子加一碗粥本来够了,可是想到窗根的二牛,姜似有些发愁。
  谢青杳没有半点食欲,喝了两口粥就不想再吃,拿汤匙有一下没一下搅动着稀粥。
  “阿似,你不用管我,趁热吃吧,若是不够再让丫鬟端些来。”
  姜似默了默,厚着脸皮道:“那就再端十个包子来吧。”
  立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失声道:“十个?”
  谢青杳瞪了丫鬟一眼:“多嘴!快去端。”
  没有想到阿似胃口这么大,果然人长大了总会变的。
  很快一盘子素包子被端上来,包子褶皱均匀,皮薄馅大,整整齐齐码在白瓷盘子中。
  丫鬟悄悄瞄着姜似,难掩稀奇。
  姜似不由皱眉。
  盯得这么紧,她怎么喂二牛?
  “有不熟悉的人在我吃不下,你暂且下去吧。”
  丫鬟见谢青杳不反对,默默退下。
  谢青杳吃得心不在焉,时而走神,姜似便趁着这种机会丢个素包子到窗外,等一盘包子见了底,累出一身汗来。
  她就知道郁七是个添乱的!
  “今日外祖家该来人了。”走在前往灵堂的路上,谢青杳轻声道。
  姜似拍了拍谢青杳的手背,给予无声的支持。
  灵堂里,谢殷楼正跪坐着烧纸。
  火舌舔舐下,纸钱化成灰蝶被风卷走,少年神情专注,面如冰雪。
  “大哥——”谢青杳一见谢殷楼,泪意不由上涌。
  谢殷楼手一顿,抬眸看向谢青杳,而后分出目光看向姜似,颔首致意。
  谢青杳跪坐在谢殷楼身侧,接过他手中一叠纸钱点燃,喃喃低语。
  “你与姜四妹先去里边坐着,等来了亲友再出来。”
  “大哥,我想与你一起。”
  谢殷楼神色一冷:“听话。”
  谢青杳如今只剩下谢殷楼一个至亲,对兄长的话自然不会反驳,默默起身去了里边。
  白日里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吊唁,若有女眷前来,谢青杳便会出来回礼。
  眼看快到午时,知宾喊道:“河东章家舅老爷、舅太太到了。”
  河东章家是永昌伯夫人的娘家,乃当地大族。
  很快一群人涌进来,哭声一片。
  几个女子搂着谢青杳哭了一顿,相拥着进了里边隔厅。
  其中一位妇人擦擦眼泪,紧紧搂着谢青杳:“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大舅母来迟了。”
  一群女子有长有少,围着谢青杳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同情。
  这种场合,姜似只得悄悄降低存在感。
  “现在府上的事是谁在管?”妇人问道。
  谢青杳不吭声,一味流泪。
  妇人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道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俗事。
  “青杳啊,你外祖母听说你母亲没了,当时就昏倒了,昏睡中还念着你的名字呢。老太太这是放心不下你啊。”妇人拭着泪,话题一转,“你别怕,有我与你舅舅在,定然把你父母的事操办好,绝不让别人欺负你们年幼吃暗亏。”
  “这些我不懂,舅母去与哥哥说吧。”谢青杳木然道。
  妇人一窒,温声道:“那好,回头舅母要叮嘱一下你大哥,正好你舅舅也有事要与你大哥说。”
  见谢青杳懵懵懂懂的样子,妇人不再多言,继续哭起谢家兄妹的命苦来。
  到了晌午,谢殷楼催谢青杳回屋歇着,他本人却一脸疲态,连嘴唇都干枯起皮。
  谢青杳想劝兄长休息一下,可是心知偌大的伯府如今只能靠兄长撑着,即便她再怎么劝都无用,那样只会让兄长心烦而已,遂按下不提,老老实实回房。
  她确实许多事不懂,却明白这个时候听从兄长的安排就是最大的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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