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冬天的柳叶
时间:2019-03-03 09:57:10

  天依然是透亮的,灵棚内无人留意到这番变化,注意力全都放在八婶身上。
  八婶心里有些发毛,干笑道:“这要说什么呀?”
  那笑容刺痛了谢青杳的眼,少女俏脸紧绷,冷冷道:“说说如何为了我兄长打算,女方有哪些好处。八婶刚才不是侃侃而谈嘛,怎么到了我父母灵前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八婶悄悄拽了拽衣摆,眼睛一瞟舅母:“还是舅太太先说吧,你们是客。”
  舅母不屑瞥了八婶一眼,正色道:“这分什么客不客的,我们可是一心为殷楼着想,没什么不能说的。青杳,你二表姐自小就与你要好,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把你二表姐嫁过来与你哥哥共渡难关可是你外祖母的意思。你们想,还有什么人比舅家表妹更贴心呢?可不像有些人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弄出个姑娘来,不管香的臭的都想往伯府里塞——”
  八婶一听不干了,立刻反唇相讥:“舅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要对殷楼提的姑娘是族长知晓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我们可是一家人,难不成不盼着殷楼好?”
  二人皆是泼辣能说的,你一言我一语,争得旗鼓相当,很快就忘了这里是庄重森然的灵堂。
  谢青杳时不时插一句嘴,推波助澜。
  谢殷楼隐隐猜到妹妹这样做绝不是无的放矢,遂从头到尾面无表情看着这场闹剧。
  姜似站在最外侧,能清楚看到天上云层的变化。
  就在舅母与八婶争得面红耳赤之际,那耸入天顶的云山突然崩塌了般往下坠去。
  姜似轻轻咳嗽了一声。
  谢青杳不由抓住粗糙的白麻布裙,克制住下意识去看姜似的冲动。
  “舅母与八婶都说是为我大哥好,大哥与我就更拿不定主意了,顺得哥情失嫂意,这可怎么办呢?”
  谢青杳的为难让舅母与八婶暂停了针锋相对,皆向她看来。
  灵前,少女一身重孝,嘴角挂着一抹惨淡的笑:“舅母与八婶谁若能指天发誓说是一心一意为我大哥好,我们就信了谁,然后娶那边的姑娘过门。”
  八婶莫名头皮一麻,不满道:“你这孩子,嫁娶本来是好事,发哪门子誓啊——”
  谢青杳直接扭头,对舅母道:“舅母,那就选我二表姐吧。”
  八婶一听急了,忙举起一只手道:“我发誓,我们可是全心全意为了殷楼好,绝无半点私心……”
  舅母认为谢青杳陡然失去双亲脑子有些不清醒,行事才会这般荒唐无稽。不过正是脑子不清楚,这丫头才什么都能做出来,为了不让八婶捡便宜,不甘落后举起了手。
  这个时候没必要与一个没规矩的小丫头计较,把亲事抢过来才是正事。
  在舅母想来,灵棚里的事只有两家人知道,无论是与八婶的争执还是现在的发誓都算不上丢脸。
  父母过世兄弟分家闹得不可开交的大有人在,人嘛,面对利益不争不抢是傻子。等她女儿成了伯夫人,外人只会看到她女儿的光鲜体面,谁会知晓这些?
  二人争抢发誓之时,天上云山已经变得漆黑,原本还算亮堂的灵棚好似一块巨大的黑布罩下来,瞬间暗了。
  紧接着就是一道惊雷滚落,在人们耳边发出一声巨响,整个灵棚好像都随之一颤。
  舅母与八婶同时尖叫出声。
  灵堂里一片黑暗,只有白蜡烛跳跃着烛火,看起来惨白阴森。
  “你们真是为了殷楼好?”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子幽幽的声音。
  紫色闪电划破长空,映照出谢青杳惨淡的面庞。
  八婶猛然揉了揉眼,步步后退,一脚踩到了烧纸钱的瓦盆里。
  惨叫声传来,八婶双眼吓得发直,连滚带爬往外跑,可是她眼前不远处的少女突然变了模样,成了永昌伯夫人的样子。
  “八弟妹,说谎话会天打雷劈的。”浑身血淋淋的永昌伯夫人冲着八婶阴森一笑,向前走了一步。
  “啊,你别过来,别过来!”
  永昌伯夫人几乎瞬间来到八婶身后,冰凉双手搭上她的脖子。
  八婶很快就觉得无法呼吸,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让你说谎,让你说谎!”永昌伯夫人来来回回念着这句话,“说谎会天打雷劈的。”
  轰的一声,电闪雷鸣,仿佛是在八婶身边炸响,八婶甚至能隐隐闻到头发的焦糊味。
  八婶一下子理智崩溃,大声道:“放过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们就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让谢殷楼娶了我娘家侄女,到时候伯府的产业就是我们说了算。都是谢家人,伯府吃肉总该给族人喝口汤吧……”
  与此同时,舅母说着类似的话:“我们要不把女儿嫁进来,殷楼的亲事还不得让他那些族人当一块肥肉惦记着?好歹盈儿是他嫡亲的表妹呢,小姑子留下的嫁妆凭什么便宜了别人?”
  “你疯了,给我住口!”谢青杳的舅舅冲过来,扬手打了舅母一个响亮的耳光。
  八叔抬脚向八婶狠狠踹去:“蠢货,你失心疯了吧?”
  灵棚外大雨滂沱,但黑透的云山这个时候散开了,大地又恢复了光亮。
  灵棚内众人面色难看,冷冷看着发疯的两个妇人。
  八婶与舅母同时打了个颤,渐渐恢复了清醒。
  “我这是怎么了?”八婶抬手扶了扶凌乱的鬓发,摸到烧得卷曲的一缕头发,当下脸色惨白,隐隐约约想起是刚才踩到烧纸钱的瓦盆后,溅起的火星把散落的头发烧焦的。
  “你还有脸问,你是中邪了不成?”八叔怒气冲冲吼道。
  一声冷笑传来,带着少女独有的清脆。
  谢青杳面无表情看着这些心怀鬼胎的人,当众人视线被吸引过来时,突然掩面哭起来:“原来舅母与八婶都不是真心为大哥着想,大哥要是真答应了你们头七里成亲,我父母定然死不瞑目……”
  少女悲伤欲绝看向兄长:“大哥,你说是不是?”
  谢殷楼看向众人的眼神仿佛结了冰:“是,所以热孝内成亲的话请各位长辈不要再提了。”
 
 
第184章 恶念又起
 
  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再要强迫谢殷楼热孝中娶妻,无论同族还是外祖家都没这个脸了。
  众人神情尴尬,在灵棚里颇有些呆不下去的意思。
  谢青杳紧绷的心弦这才松弛下来,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汗水。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风雨从门口灌进来,吹得灵堂中的白幡窸窣摇摆。
  烧纸那种独特的味道充斥着灵堂,气味仿佛更浓郁了。
  众人寻了借口匆匆离开灵堂,眨眼间灵堂里就只剩下了谢家兄妹与姜似。
  这样的暴雨,吊唁的客人是不会来了,灵堂里有了暂时的宁静。
  谢青杳看着兄长,眼泪簌簌而落。
  谢殷楼无声把手落在谢青杳肩头,眼底有了温度。
  姜似见兄妹二人有话要说的样子,识趣道:“青杳,我先回屋子去。”
  谢青杳一把抓住姜似手腕:“阿似,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
  谢青杳难掩激动:“天打雷劈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姜似面色古怪:“青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谢青杳飞快瞥了谢殷楼一眼,忽然想到好友应该不愿意在兄长面前暴露这个惊人的本事,面色一正道:“我开玩笑的。大哥,我先陪阿似回房,等会儿再过来。”
  谢殷楼看看谢青杳,再看看姜似,心知二人有事瞒着自己,却也不强迫,微微点头。
  谢青杳拉着姜似回到屋中,把门一关,迫不及待问道:“阿似,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
  “你是不是会神仙法术,能让雷公电母听你号令?”谢青杳眼睛亮亮的,整个人都是兴奋的。
  姜似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谢青杳用力握住姜似的手,颇为遗憾:“阿似,刚刚你该请雷公狠狠劈她们一下的,不用劈死,劈个半死给个教训也就是了。”
  姜似赶忙阻止谢青杳的胡思乱想:“青杳,你想多了,我哪有这种本事呢。”
  倘若真能号令雷公电母,她想劈死的人可太多了,雷公电母估计都忙不过来了。
  “可是先前你明明说听到你的咳嗽声就让她们在我父母灵前发誓,结果她们刚一发誓就天打雷劈了。”
  姜似透过窗子看向天际,透露几分实情:“因为天上的云会说话。”
  谢青杳一脸茫然:“阿似,我不懂你的意思。云怎么会说话呢?你又是从哪里学会的这些?”
  姜似自嘲一笑:“倒霉多了,总会遇到些机缘,这些就不提了。总之你知道这些与鬼神之力无关就行了,更不能帮你引天雷劈她们。不过我看这样子,谢大哥的婚事他们是没脸插手了。”
  谢青杳不是个钻牛角尖的,听姜似这么一说不再追问,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他们再想插手,我大哥就不用顾忌什么了,是他们先不要脸在大庭广众之下抖露出来那肮脏的心思。”
  谢青杳说着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阿似,多亏了你,不然我与大哥还不知道被他们逼成什么样子。”
  那些高门大户平日里风光无限,可是家里支柱一旦倒塌,被亲族借着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吸血吃肉的不知有多少,谢青杳再天真也耳闻过。
  姜似心中惭愧,并不敢受这份感激,坦言道:“你不怪我当日多嘴,我已经很惭愧了。青杳,放宽心,再难的坎儿都会过去的。”
  谢青杳缓缓点头。
  八叔八婶回到暂住的客院,气氛比外面的暴风雨还要低沉。
  等撑着伞送二人过来的下人一离开,八叔箭步冲到八婶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反手抽了一个耳光:“蠢婆娘,你今天是疯了不成?”
  八婶惨叫一声,伸手抓向八叔的脸:“你才疯了呢!让我出头的是你,我都要被天打雷劈了,你还有脸教训我!”
  女人发起疯来比男人力气一点不小,八叔左闪右躲,脸上还是被八婶抓出一道子。
  火辣辣的感觉袭来,八叔捂着脸,抬脚把八婶踹翻,怒道:“抓花我的脸,你是生怕别人瞧不着咱们的笑话吗?”
  八婶委屈不已:“是你先对我又踢又打的!我哪有发疯,难道你没看到在灵堂里我刚一发誓天就黑了,紧接着就是一道雷落在我身边。要不是我福大命大,那雷定然就落在身上了!”
  “胡说什么,只是赶巧了。”
  “赶巧?”八婶声音高昂,“怎么可能是赶巧?五嫂那个短命鬼来找我索命了,你没瞧见?”
  八婶口中的“五嫂”便是永昌伯夫人,永昌伯在族中排行第五。
  八叔看向八婶的眼神更加古怪:“你是真疯了吧?我可什么都没看到。”
  八婶一愣,猛然抓住八叔手腕:“你没看到五嫂一身是血突然出现在灵堂里?”
  八叔甩开八婶的手,虽然觉得蠢婆娘胡言乱语,可心里亦是一阵发毛,恼道:“当时天一下子黑了,外头又电闪雷鸣,哪来的五嫂?她不是躺在棺材里呢。结果你就突然发疯了,说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话,今天的事都让你给搞砸了。”
  “不可能!”八婶神色激动,“她就站在我身后,用力掐我的脖子,我要是不说实话,她就掐死我了!老头子,你真没看见?”
  “没有!”
  八婶呆了呆,突然发疯般捶打着八叔:“都是你,非要我出头,结果就我一个人被五嫂那短命鬼盯上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呀!”
  八叔推了八婶一把:“行了,别发疯了,你当时一定是癔症了。要是真有鬼掐你,你脖子上能什么印记都没有?”
  八婶一愣,很快如梦初醒,冲到镜子前仔仔细细检查着脖颈处。
  那里光滑一片,没有任何痕迹。
  八婶后退两步,精神骤然松弛下来后有种虚脱感:“真是我的癔症?”
  “不然呢?”
  八婶刚刚放松的表情一下子凝滞了:“不对啊,如果我是癔症,章家舅太太怎么也癔症了呢?”
  八叔心中打鼓,面上不以为然道:“妇人家胆小,突然打雷又是在灵堂,受惊吓了。别寻思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说搞砸的这事怎么补救?”
 
 
第185章 装鬼
 
  八婶揉着被抽肿的脸冷笑:“我怎么知道如何补救?”
  八叔眼一瞪:“蠢婆娘,伯府这么大一块肥肉没人护着,好不容易来的机会你想错过?”
  “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难不成还能逼着世子娶亲?”
  八叔摸了摸下巴,眼中闪着贪婪的光:“此路不通就再想想别的法子,你们女人主意不是多嘛。老婆子,你要是趁着这个机会能管着伯府的家,还愁几个小子娶不上好婆娘?”
  八婶一屁股坐下来,灌了几口凉茶水,把先前的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让我想想。”
  怎么才能插手伯府的事呢?老头子说得对,这样大好的机会要是错过,她要后悔一辈子的。
  八婶眼珠子乱转,绞尽脑汁想着主意。
  八叔知道八婶这方面主意多,一声不吭喝着茶水,盯着八婶微肿的侧脸生出几分懊恼来。
  应该抽轻点的。
  八婶突然一拍大腿:“有了!”
  “什么?”八叔来了精神,把见底的茶杯往桌几上一放。
  细腻的白瓷茶杯,这样一套就要不少银钱,伯府吃喝用度真不是庄子上能比的,简直比神仙还逍遥。
  八叔想到这些,心头就一片火热。
  永昌伯这一脉一直人丁单薄,几代单传,到了如今在同族中其实并无近亲,与八叔他们都是隔了几房的。
  好在永昌伯为人厚道,多年来对同族颇为照顾,每年都会给族中的学堂、祠堂等拨银钱,遇到族中谁家出了天灾人祸的大事,只要找上门来都会施以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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