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吗?那多半是经验使然吧。虽说‘人被杀就会死’才是世间常理,但我认为,所谓治愈的魔术,就是为了实现‘人被杀也不会死’这一奇迹而存在的。”
对于敦不经意提出的疑问,皋月如此作答。
“——我想,在魔术所能达成的一切奇迹之中,‘维系生命’拥有无可比拟的最高价值。”
“……”
那时她仿佛眺望着天空彼端一般宁静而悠远的眼神,不知为何,敦觉得其中有种摇撼心弦的力量。
所以——
像皋月这样的好人,就算有一点点——或许不止——也可能非常——其实根本就是无可救药的ky,也完全没有问题!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自从在现代魔术科与皋月偶遇、并且鬼使神差地搭上话以来,一路上敦有七次想掉头逃跑,五次想叫警察,还有三次恨不得放飞自我同她决斗。
当然,最终他一次也没有付诸行动就是了。
毕竟——皋月她,还是一个好人。
“那个,深町同学……如果你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不要开口会比较好吧……”
“嗯,也对。虽然这建议说了跟没说一样,不过就正确性而言无可辩驳,感谢你。”
“呃噗!!”
……
两人之所以会在此碰面,似乎同样是为了来向太宰汇报召唤结果,而且同样不幸地扑了个空(“你们不如去人工湖那边找找,上礼拜他刚上过吊,这次可能投湖去了”,叼着雪茄的埃尔梅罗教授随口说道),之后又一同幸运地在走廊里与芥川擦肩而过(敦将头探出窗外假装看风景)。
从交谈中敦得知,皋月入学以前都在月海市的教会长大,因为某些缘由“被太宰老师捡到”,又因为“反正也没有其他去处”、“正好凛和樱都在这里”,所以就接受他邀请参加了穗群原的招生考试。
……怎么说,真是随波逐流的人生啊。
她入学时的情形也与敦颇为相似——尽管在大多数术式的运用上表现平平,但由于质量超凡的魔术回路、杰出的实战潜能,皋月在众多年轻魔术师之中依然独树一帜。假如Master编号不是按“综合素质”而是按照战斗力编排,无论她还是芥川,位次上肯定会有更明显的提升吧。
然而,穗群原并非注重实战的魔术机关。
归根到底,魔术师的生存意义就在于对神秘的探究,以及对「根源」这一终极目标的不懈追求。至于其他一切,那都只不过是在求索过程中滋生的副产品罢了。背离这一轨迹、企图以魔术谋求现世福祉的人,往往被蔑称为「魔术使」而备受耻笑。
从这层意义上说,芥川、敦还有皋月,其生存方式都更偏向于魔术使一方。也正因如此,除了圣杯战争这种不要怂就是干的野蛮(?)场合之外,他们绝对无法与占据这所学园的“大多数”相容。
“原来如此,这就是中岛君参与圣杯战争的理由吗……好普通。”
“普、普通真是对不起啦。那深町同学和芥——芥川又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我是没什么……芥川学长的话,大概就是为了让太宰老师多看他一眼之类的吧。”
“这不比我更无聊吗?!!”
……
说话间两人已步入校庭,敦正思忖着该不该多与她聊聊太宰老师(万一被误解为芥川同类就不太好了),皋月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谨慎地向他鞠了一躬:
“对了。中岛君,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咦?我吗?”
敦一手指向自己鼻尖,难掩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皋月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甄选措辞一般低垂眼目。当她就事论事、不对任何问题发表评价的时候,总会显得认真而又礼数周全,着实一派无懈可击的优等生风貌。
可惜那只是表象。
“是这样的,中岛君。”
思索片刻之后,皋月下定决心般开口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在初赛中和其他Master结成同盟?”
“……诶?”
从她口中吐露的,是中岛敦始料未及的离奇提案。
“想……是有想过啦。不过你看,我对使魔啊战术什么的都一窍不通,又没有其他才能,就连唯一擅长的身体强化也控制不好……”
尽管一时受到冲击而陷入混乱,但面对皋月专注的目光,敦只好硬起头皮慌慌张张地搜罗语句。
“所、所以,像我这种人,就算结盟也只会拖累……”
“——中岛君。”
忽然,皋月周身那近乎虚无的平稳空气为之一变。她第一次皱起眉心,以明显带刺的严厉声调打断了他。
“无论在何种境遇之下,人都不可以说出‘我这种人’喔。因为人的价值只能由自己决定,所以反过来说,连你自己都否定自己的时候,就真正完蛋了。”
“……”
那既不是安慰,也不是卖弄辞藻的敷衍。
她仅仅只是——面对始终找寻不到立足点、无法怀抱自信的少年,坦然叙述出映照于自己眼中的结论。
“中岛君,你还没有完蛋对吧?”
“……嗯,也是呢。”
正因已充分领教过皋月的ky本质,所以在敦听来,她此刻的话语更具有无与伦比的真实性。
对他而言,皋月那份源自心底、未经世故打磨的率真,就像是深渊里照入的光芒一样。虽然辛辣刺眼,但只要习惯……如果可以习惯的话……也能够驱散迷茫与不安,释放出温暖人心的热量。
“深町同学,你偶尔也会说些了不起的话呢……”
“不,严格来说这不是我的话。”
然而,皋月却只沉稳地摇了摇头。
“——过去我试图否定自己的时候,太宰老师就给了我一耳光,并且说了以上这些话。中岛君的态度和我有些相似,所以我想,大概对你也能派上用场。”
“……?”
好似通电一般的恶寒流窜过少年脊背,令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异常危险的台词。
“那个……你是说,太宰先生他……”
“啊,老师基本上对我很宽容哦?那次算是万不得已的异常状况吧。”
或许由于事关导师,皋月难得一次敏感地察觉少年用意,当即摇头解释道,“虽然确实有点痛,不过和芥川学长相比,这只算得上是他成长经历中的九牛一毛罢了。”
“呃?嗯,哦……”
敦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无意识地连连点头。
总之大意就是……在中岛敦不知道的过去、他所不知道的“太宰先生”身边,芥川似乎经历过难以想象的严苛教育。
记住这点就足够了。
其他的还是不要深究为好。
“——那么中岛君,你的回答呢?”
一语将他游离的思绪拉回正轨,皋月安静回身,伫立在盛开着青色紫阳花的宽阔花圃之前,若无其事地催促答案。
“虽然只是暂时,要和我们并肩战斗看看吗?”
“这……深町同学,我能多问一句吗。为什么你会找我?”
“‘没有理由就不能邀请你吗?’——虽然我想这么说,不过其实还是有的。”
皋月所说的“理由”,就像构成她这个人的性格要素一样简单明了。
因为没有其他选择。
因为也许会是未来的师弟。
因为在对手升级的情况下,芥川会优先考虑歼灭强者,不至于针对(目前还)一事无成的敦。
也因为——
“中岛君,你是除了凛和樱之外,唯一能跟我交谈三分钟以上还不动手的人。我认为这非常可贵,也许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哈哈哈说的也是。话说回来深町同学,你和太宰先生也不能正常交流吗?”
“不能。”
皋月斩钉截铁地摇头,“虽然老师对我很宽容,但以前芥川学长会替他揍我,现在我和学长会一起揍他。”
“你对太宰先生一点都不宽容啊!!”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你获得敦敦×1,敦敦好感+5,芥怒气值+10,宰计划通指数+99(不是
就这样小月和敦敦会师了,你要相信太宰和他捡的三个孩子能够成为和睦的一家(喂!)至少现在,敦作为后辈受到了来自学长们截然不同的关爱(……
太宰:敦敦你看你选择被这个芥打还是跟那个小月聊天
敦:我选择死亡
***
预定是这章让封面英灵出场的,结果铺垫太长居然硬是写出了三章的分量……
第8章 云雀归来
“好,从现在起我们就是队友了。请多指教,中岛君。”
“请……请多指教。如果不给大家添麻烦就好了……”
——皋月与敦的交涉,最后就以少年忐忑不安的应允而告终。
眼看天色临近正午,皋月想起自己和凛有约在先,便向敦提议是否要同去“根据地”打发一餐午饭,也好借此机会和其他人混个脸熟,巩固革命情谊。
“咦,‘根据地’是指……魔术工房的意思?”
敦一惊之下跳开两步,“这不太好吧?据说工房就像是魔术师人生的结晶一样,贸然带外人进去的话……”
说到最后他嗓音讷讷地低下去,骨骼纤细、让人难以与猛兽联系在一起的双手绞紧衣摆,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落荒而逃的冲动。
在中岛敦贫乏的人生履历之中,「工房」这个术语决不意味着什么快乐的回忆。
那的确可称是魔术师人生的结晶;是他们于背阴处一丝不苟地筑起巢穴,将无数岁月、财力与心血倾注其中,再以冰冷昏暗的执念作为刀刃,十年如一日悉心研磨而成的贵重精华。
但——魔术师所谓的“心血”之中,也凝结着与其同等密度的浑浊怨念。
理所当然的事情。
即使再怎样不甘没落、穷尽心机,也总有无法与时俱进,最终为魔道所抛弃的家系与血缘。间桐家就是如此。
有人灰心绝望。
有人嫉恨发狂。
也有人拒绝接受家道衰亡的末路,铤而走险,转向与人理背道而驰的禁术寻求希望。
因此。
将幼儿作为研究素材的人,或是将无处着落的诅咒与怨嗟发泄到儿童身上,日复一日在「工房」中对其施加残忍虐待的人——
一定,也是存在的吧。
……
“……中岛君。中岛君?”
皋月自下而上窥视着少年失神的面孔,片刻不见回应,便将手探到他眼前晃了几晃。
“醒醒,中岛君。认得这是几吗?”
“啊?是、是五吧……不对!我是说那个,对不起,我突然想起点事情……”
“这个看就知道了。”
皋月静静点头,脸上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冷淡神气,仿佛丝毫不把他的失态放在眼中。
“我不知道中岛君想起了什么,不过‘根据地’并不是指工房,而是我和凛约好碰头的地方。具体来说,也就是我们打工的女仆咖啡厅。”
“………………啥?”
“有什么问题吗?”
皋月掀了掀眼帘,“凛说过,只要有优秀的魔术师,世上任何地方都能成为固若金汤的钢铁要塞。”
“这……是没什么问题……”
(话说回来,优秀的魔术师会把咖啡厅当作要塞吗……)
而且还是女仆。
为什么是女仆啦。
不过这样一来,就不必担心触及陈年的心理创伤了。敦点头对皋月的建议表示同意,接着又将头猛烈摇了两摇,极力挥去脑海中阴森不祥的想象。
“嗯,那就说定了。”
皋月轻快地合拢双掌,这一稚气未脱的举止使她带上了些许人情味。而她的发言也确实颇具小学生风格:
“凛一定会很意外吧。从前都是她拉着我跟人交往,这还是我第一次能向她介绍朋友……算是朋友吗?”
“呃,就算你这么问我……”
你定义朋友的标准还真低啊。
“——啊。”
皋月转过身刚要举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恐怕我们得先绕点远路。中岛君,你不介意吧?”
“可以是可以……深町同学,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敦茫然地眨着眼睛。
“不,并不是我想去……”
皋月多少有些倦怠地垮下双肩,扯了扯嘴角却不发话,任凭一声沉甸甸的叹息从她口中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