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样挤坐在炕上,竟是难得的温情。
梓妤眨眨眼,他的脸离自己很近,这样看他,连他凌厉的剑眉都因亲近而柔化了。
这煞神还是会心疼人的。
梓妤眼里有光一闪,故意喊道:“疼。”
他在手指上按揉的力度当即小了不少,抬起头,额头上居然都紧张得冒了汗。
“这样还疼吗?”
梓妤倏地就笑了,笑得双眼弯弯。许嘉玄看到她眼眸璀璨明亮,哪里有一丝丝吃疼的表情,他动作顿了顿。
就在边上挂着的小东西此时拍翅膀直跳,怒道:“放开小鱼!流氓!流氓!”
许嘉玄:“……”
梓妤又是一通大笑,笑得弯了腰,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整个人都在抖。
她还没有挽发,细柔的发丝一下一下蹭着他下巴,让他浑身一紧,手不由自主从后头悄悄揽了她的腰。
这个时候,他甚至没有想明白,他什么时候居然会想靠近她了。
明明她有时候矫情又总让他尴尬。
***
皇帝补了许嘉玄五日假,用过早饭后,梓妤继续绣她快完工的香囊。许嘉玄今天没别的事情,就去给父亲请安。
绿茵打听到他去处,坐在炕沿捧着脸看自家姑娘,替她不忿:“世子去侯爷那儿不喊上您是什么意思。”
梓妤头也没抬,飞针走线,“他不让我去,是不想让我在那头尴尬。”
虽然许嘉玄才刚才陈家合作一回,可这里头到底有利益牵扯,他也生气被人拿来利用挑拨,回击一次罢了。
她可不会就认为许嘉玄是要和陈家冰释前嫌。
绿茵嘟嘟嘴,李妈妈拿来一沓帐本,见梓妤忙着笑道:“少夫人,这是我们这边的一些帐目。我们这儿只有四季衣裳和膳食走的公中,其它的都是与府里分开的。”
梓妤听着倒好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许嘉玄两兄弟已经分家了。
她把香囊放下,去拿过一本帐说:“我看看。”
“这是世子名下庄子的进项。”李妈妈指给她,“是夫人当年嫁进来时就带过来的。”
夫人。梓妤很快反应过来,是指许嘉玄的生母。
她随意翻了几页,帐目很清楚,多是种着果树的庄子。
李妈妈又说:“世子说以后这些都只要跟您汇报就好。这里头的管事都是每月月头就来对账和禀事,若有急事会另行再送信。”
这些可都是许嘉玄私产,交到她手上……她考虑了片刻问:“世子月都听他们对账吗?”
“世子有时忙得家门也不进,多数是老奴帮着对,等他忙完再汇报。”
“既然这样,还是先按以前的方式来吧。我刚嫁过来,很多东西也不清楚,我先在你这边跟着慢慢理清,再见那些管事。”
李妈妈闻言一愣。
少夫人什么意思?
世子巴巴把账交来,她却还要再推推?
可李妈妈在梓妤脸上找不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仿佛就真是怕自己初来乍到,理不好事。她就想起这位少夫人的出身,恐怕是有些怯。
李妈妈一时间心里对她怜惜,也不再多说勉强,只准备以后常跟少夫人多说家务事,让她慢慢上手就不会慌了。
绿茵看着李妈妈又抱着账本走了,细声地问:“姑娘怎么就推了。”
梓妤淡淡地说:“现在还不是我管事的时候。”其实她心里也没谱能跟许嘉玄走到哪一步,想想还是缓一阵子再看。
在正院的许嘉玄还不知道自己的家私别人看不上,正端正坐着,跟父亲说朝里这些事。
威武侯手里又捏着酒壶,大清早的,屋子里就是散不开的酒味。
“事出突然,儿子未能及时与你商议,好在事情解决了。三皇子那头,陛下要将他丢到一个清苦的封地,如今还在挑选。”
威武侯灌了一口酒,并没有说话。
许嘉玄似乎是早习惯了这种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平王那边上奏的赈灾款项有异折子其实早送来了,却是被有人压着,一直在路上耽搁许久,就在孙侍郎死的时候被送上来。他也发现自己被利用,昨儿又有一道折子加急送过来,是让要平王世子替他到御前解释。”
平王是先帝贤妃所生,向来对明德帝这个兄长唯唯诺诺,胆子小得很。
这么多年在封地,一有大事就吓得先给明德帝这个皇兄送信,让拿主意,明德帝待他除了有时会骂一句软弱外,倒没有别的意见。
毕竟是藩王,软弱一些对明德帝来说反倒是好事。
说到这里,威武侯总算搭腔了:“说起来,平王世子也许不见了,陛下准了吗?”
“今年陛下恩典,没让各地藩王进京朝拜,已经很多藩王再上折请求进京问安,陛下多半会准一些。平王世子那头应该也会见。”
话落,武安侯唔了声,说:“你和陈家那个表姑娘怎么样了?这次你跟陈家合作,是她说动你的?”
许嘉玄就听到自己心脏快速跳动了一下,回道:“并不是,是不想叫人白白从我们这头得好。”
“事情过了那么些年,你也该放下了,何苦为难自己。”
“父亲……”
许嘉玄神色微变,武安侯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提着酒壶歪歪扭扭站起来,往里间走:“走吧,为父其实谁也不怪,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去。”
许嘉玄亦站起来,想要去扶父亲,结果被他摆摆手,留在原地。
他在空荡荡的厅堂站了会,眸光微沉地离开。
迈出门槛,他听到有孩童的笑声,侧头一看,是刘氏带着她儿子就在左手边的廊下玩闹。
许嘉恒正摆弄梓妤上回送他的木头将军,刘氏脚边的猫正被木头将军吓得毛发都坚了起来,许嘉恒却直乐,似乎想看猫儿和木头将军打上一架。
他看了两眼,去环顾这个正院,右侧母子俩的温馨,让他快步离开。
刘氏也看到他了的,在他迈下台阶前已经朝他一礼,毫不意外的还是和以前一样收到冷脸。
刘氏捏着帕子,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叹息。
许嘉恒在此际突然叫了声,是猫把木头将军叼在嘴里,一溜烟往后头窜走,丫鬟婆子们当即乱成一团去抓猫。
***
明德帝果然是准了平王世子进京,不过半日大臣们就都知道了,在北镇抚司的周锦成收到消息,手下正好来说陛下召见,忙整装进宫。
他边快步走,边想明德帝喊他有什么事情,可能多半是跟平王世子有关,让他派人去一路暗中盯着一类的。
可是见了明德帝,他却被一道折子劈脸就砸来。
“你自己看看,从明儿起,北镇抚司你也暂时不用去了!”
周锦成手忙脚乱接过折子,打开一看,眼前发黑,一把就跪倒喊冤:“陛下,这是有人诬蔑臣!臣连江南织造厂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跟他勾结?!”
明德帝冷哼道:“南镇抚司向来监管法纪,没有头尾的事,他们会给朕报上来不成?!且先不提这个,你手下那个姓谢的千户一事朕还没跟你算账!你已经是指挥使,你还掺和着跟许家斗什么?你就见不得锦衣卫里还有别人给朕忠心耿耿的办事?!”
一番话论下来,罪名可不轻,吓得周锦成连磕三个响头:“陛下明察,那谢千户是背着臣与皇子勾结,臣并无他心!”
谢千户把三皇子供出来,自然是死无藏身之地,事后他还怕自己有什么把柄会落在姓谢家里人手里,结果谢家一场火烧个精光,他才放下心来。
原先明德帝并没有因此责备他,结果今儿就两罪一块论,周锦成怎么可能不怕。
更何况,他真没有和江南织造厂的人有私,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脑子有坑才去勾结这个。他要财路,哪条不比江南织造厂的财路来得不吸引人注意!
然而他再三陈白,明德帝都没理会,直接让他滚。但最后也没真驳了他的差,而是让南镇抚司的人继续深查。
不过一个时辰,周锦成夫人得了一批次货充好货转手的事情就禀到明德帝跟前。明德帝听到那些布料是怎么被抬起的价,再听闻太子也曾穿了一身那种布料的衣裳,这些次料二次水涨船高,让周家人狠狠又捞上一笔,他眼里闪过怒意。
一拍桌子骂道:“混账!”
戚公公也听得咂舌,敢情一开始布料抬价是梓妤弄出来的,帝王珍爱的那件衣裳,如今还被他好好收在衣柜里。
戚公公忙就要去安抚:“陛下,您先消消气,让奴婢送信问问姑娘,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姑娘可是还另做有一身衣裳送进宫给您的。”
“关梓妤什么事,朕骂的是周家!”
戚公公:“……”他突然觉得明德帝其实并不那么英明,这护犊子护得都没谱了,明明是周家也中了算计才对。
皇帝震怒,周锦成很快也收到消息。他这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是白混的,南镇抚司虽是兼在许嘉玄那头,要得到一些消息也不算难。
他弄明白事情关键是在那批布料里的时候,就更不安了。
他是真不知道布料是从江南那边流过来的,急得他回到家里就朝妻子一通吼,周夫人被他吼得直落泪,最终在他气得脸都铁青的时候哆嗦着说:“老爷,妾身是真的通过江南织造厂的人弄的布料啊,就是上回母亲大寿认识的……”
周锦成原还想着此事起码还有回旋的余地,听到妻子说出实话,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扎到桌角上。
与此同时,身在东宫的太子也得到消息,玩味一笑。这锦衣卫里头就没少过热闹事,笑过后,他继续气定神和地临摹一位大家的字贴。
是夜,绿茵趁许嘉玄沐浴时给梓妤送来消息。梓妤听说明德帝一丝也没怪自己时,神色古怪了一下,再听到说如今周锦成还求到太子跟前去,跟太子表忠自己一无所知,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妻子上,她扯扯嘴角。
“姓周的真不是个东西,拿着妻子赚来的银子去花天酒地,转头就把妻子给卖了,自己要撇得一干二净。”
绿茵附和道:“可不是,这男人坏起来,骨子里都坏水,心都烂透了!”
梓妤此时又心生一计,说:“你告诉周夫人,让她去陈家找我二舅母认错,她可能还会有转机。至于姓周的,让南镇抚司的人给他透透口风,说陛下其实更想借三皇子的事情震慑大臣,谁让他好不巧不巧,手下的千户撞上去了,自然是要拎他出来敲打。”
听着吩咐,绿茵有些想不明白,周夫人那头她能理解,其实还是想给她二舅母出那口上当的气。但周锦成……绿茵转了转脑子,没转动,只依言去行事。
小东西乖巧地站在架子上,见梓妤说完事情了,喊她:“小鱼!”边喊边抬起上了链子的脚,意思想让她打开。
它精乖得很,梓妤失笑,伸手去给解开了说:“明儿让绿茵带你去各处转一圈,转个两日,我再放你。”
省得不知道飞哪里,还得她再一通瞎找。
小东西高兴得又蹦又跳,从架子上飞下来,一头就扎进她怀里。
许嘉玄正好出来,想拿本书到床上看,结果就看到他夫人那只鹦鹉被搂在怀里,脑袋就枕着那片起伏。
他扫了几眼,对那个喊‘小鱼小鱼’的小东西莫名的不爽,一声不吭拿了书回到床上。
梓妤逗了会小东西,也不再给锁上链子,想着左右是晚上,会关门窗,它也不会乱飞。她去沐浴,今日不用洗发,很快就从沐房出来。
许嘉玄还拿着书本看得入神,她走到放灯烛的高几,随手把发间的银簪子拔下来,挑了挑灯心。
蜡烛在这里爆了一下,光影忽明忽暗,许嘉玄抬头,很快眼前又明亮起来。
她脱了鞋子上床,睡到最里侧。
刚躺下,她就听到许嘉玄把书也放下,跟她说:“把手给我看看。”
他声音无情无绪的,跟发号施令一样。
梓妤迟疑了片刻,哪知他往自己这边一倾身,就摸进被子,把她的手先捉了出来。
他对着光左看右看,看到只是浅浅的红痕,知道明天就该散了。
他盯着看了好大会,最后也没有再抓着她的理由,握着她手塞回被子里,自己挪出去吹蜡烛,放下帐帘。
梓妤眼前彻底暗下来,准备闭上眼睡觉,不想身上突然一重,许嘉玄居然一声不响就压了上来。
她闷闷哼一声,一只手就准确摸上她的唇,下刻他滚烫地吻落下来。
他用嘴唇摩挲着她的,小心翼翼,在彼此呼吸纠缠的时候去勾住她小舌。
上回就让他心醉的滋味再度席卷着全身,血液沸腾着,让他呼吸渐重。
梓妤没想到他说亲就亲,一点预兆都没有,手抵在他胸膛上,努力学着在这种亲密中呼吸换气。
不然,她非得要再被憋气过去。
轻轻的吮吻声在帐子里不时响起,梓妤听着听着,竟也觉得有些臊,脸颊滚烫,四肢似乎也有些发软。像是躺在云端上一样,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而他的手还探进了衣摆,拿刀的手指腹粗粝,在她细滑的肌肤刮过,让她身上都起了小点点。
梓妤轻颤了一下,心想这煞神是要圆房吗?
许嘉玄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对陈家是还有怨气,可她又不姓陈,是他的结发妻子,有着圣旨绑在那头,他们俩应该就是这么一辈子了。
许嘉玄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唯独去忽略最真实的一点,其实他并不讨厌她。
可是他在这个时候,居然松开她,从她身上翻下去,喘着粗气。
梓妤侧头看他,帐子里太暗,他的神色并看不清楚。但他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也转脸过来,她发现他确实有一双凌厉的眼眸,即便在这暗夜里,那束光仍会从眼中深处迸射。
他不说话,梓妤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想到上回自己开口想让圆房,结果他别扭得再三拒绝,她觉得自己还是别说话了。
许嘉玄终于在这个时候打破沉默:“我还是对陈家有怨。”
梓妤闻言诧异,他在说完后却一转身,背对着她,似乎就只有这么一句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