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容城公子也在受邀之列,黄铎打定了主意要做护花使者:“我不出门,那帮黑了心肝的还不得把阿茗撕巴了下肚?”
他的同行们为了一条新闻会使出什么招儿来,黄铎不必亲见都能猜得出来,有他出面弹压,总要卖几分薄面给他,对顾茗笔下留情。
范田笑起来:“主编你是不是有点编心啊?伊人憔悴也会去参加宴会,你怎么不陪她?”
黄铎反降他一军:“你要怜香惜玉,不如你去陪着伊人憔悴。哼……”他对于那种满脑子只有男女之情的女人欣赏不来,粘粘缠缠还在小报上抹黑别人,充其量只能算是小肚鸡肠。
范田敬谢不敏:“主编,这个差使我做不来,你还是给我指派别的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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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真珠近来得到许多守旧文人的认同,很是春风得意,唯一让她愀然不乐的是姓顾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两人在《申报》打擂台,她居然获得了不少读者支持。
她一个做过人家姨太太拿了丰富遣散费的小贱人居然好意思打自强自立的幌子,无耻之尤——冯瞿遣散姨太太可是从来都很大方的。
半个月之后的文商联谊会邀请的大红色请柬就装在她的手包里,尹真珠迈进永安百货,从首饰柜逛到了服装部,打定了主意到时候艳压群芳,让姓顾的小贱人在她面前自惭形秽,也让所有的人睁大眼睛瞧一瞧她才是男人值得捧在手心里。
她心情不错,逛服装部也是边走边看,迎面碰上一位穿着白色洋装的女孩子只觉得面熟,倒好像在那里见过,目光随意扫过女孩子身后跟着的两个彪形大汉,顿时如遭雷击。
那两名彪形大汉跟在白色洋装的女孩子身后着意巴结,见到什么都要问一句:“小嫂子要不要买?”
眼瞅向着尹真珠的方向走了过来,她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后一躲,藏在了一件挂起来的大衣后面,抚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四下寻找逃生的路。
但此刻两边都没什么大一点的遮蔽物,白衣洋装的女孩子走过来径自停在了她藏的大衣面前,摸了一把大衣的面料,似乎极是满意:“这件不错。”
其中一名大汉利落的去取大衣,却不防大衣后摆被人死死拽着不松手。大汉怒了:“妈的找死啊?”用力一拉,藏在后面的女人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漂亮面孔,大汉愣了一瞬间,倒很快认出眼前之人,顿时笑起来:“小姐别来无恙啊?”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人!”
尹真珠被撞破之后,扭头就走,脚步飞快,几乎算得上逃窜。
另外一名大汉没看到她的脸,还调侃这人:“田三,瞧你把人家姑娘给吓的。”
“小嫂子试试合不合身。”田三把衣服塞给白色洋装的女孩子,向另外一人眨眨眼睛:“瞎说八道,碰上在容城的老相好了,张二你好生陪着小嫂子逛街,我去会会老相好!”
张二听到“容城”两个字,顿时精神大振:“快去快去,就知道你相好满天下。”
这两人今日陪着的正是谈兰双,他们是前两个月在码头上投靠谢余的兄弟,因下手利落不留尾巴而深得谢余器重,已经带着出过好几次活儿,就连青帮名下的烟馆都跟着巡视过好几回,很有些体面了。
今日两人寻了个巧宗儿,陪着谈兰双来逛街。
讨好谢余不容易,但讨好他的女人却很是容易。
这两人深谙枕头风的威力,打定了主意要侍候好谈兰双,一路上都陪着小心,哪知道在永安百货出现了意外。
尹真珠一路走的极快,面色惨白,之前盘算在半个月之后的文商联谊会上大出风头,可是刚刚跟这两人打个照面,她吓的魂飞魄散,将那一争高下的心都差点给熄灭了。
田二身高腿长,速度又快,任是尹真珠拼尽了全力逃跑,还是在出了永安百货之后被堵住了。
“小姐,怎么不认识我们兄弟了?”
“你认错人了,再纠缠小心我报警!”
“报吧报吧,正好理一理容城去年的一桩命案,相信有人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的。”田三与张三他们本来就是一伙各地作案的流寇,听说容城富庶,初次上岸踩点,伪装成良民,与正想要□□的尹真珠在容城码头撞上……
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偶然的机会,大约也就错过了。
尹真珠面色惨白,跟见了鬼似的压低了声音说:“你们不是已经离开容城了吗?银货两讫,还找我干嘛?”
田三吊儿郎当四下瞧瞧:“是啊,这是沪上。我们兄弟匆忙离开容城,一直在外面漂,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本来我们可以安安稳稳在码头做工的,都是小姐您教唆我们的,难得见面,不应该救救急?”
他眼神残忍,势在必得:“小姐肯定不差这仨瓜俩枣的,不如就当行行好吧?”
尹真珠为了摆脱这人,极快的打开包从里面抓了一把钱塞给他:“赶紧走!别再让我看到你!”
田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一定一定。”还转头往回走,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就是随意兴起的勒索,并没有长远的打算。
尹真珠只觉得后背都湿了,站在人群之中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往住处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田三装好了一把钱,余光瞧见二人的距离,直等她走的远一点放松了警惕,他悄悄跟了上去。
人群之中,冯瞿派来的便衣一直暗中监视着尹真珠,见到这一幕有些吃惊:“难道……鱼儿上钩了?”
田三身形魁梧,一看面相就不好惹,见面堵着尹真珠讹了一笔钱,不管有多少,他本身的行为很能说明问题。
当田三悄悄在尹真珠后面跟踪的时候,也有人悄没声儿的跟上了他,暗中猜测着他的意图。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尹真珠叫了辆黄包车,一路心神不宁的回去,打开了租住的房子,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背靠在门后面,沿着门缓缓滑了下来,满心惶恐。
几分钟之后,房门被人礼貌的敲响,她还当哪位邻居,理理头发衣服,打整起精神打开门,差点尖声叫起来:“你——”
身着黑褂子的田三站在门口,很像上门讨高利贷的,气定神闲:“小姐不请我进门喝一杯吗?”
尹真珠全身的汗毛根根直立,说话都带了哭腔:“你……你想做什么?该给的我都已经给你们了,还想干嘛?”
田三一把推开房门闯了进来,大喇喇坐了下来:“小姐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我没想要什么,只是在沪上遇到熟人兴奋而已,不如我们来叙叙旧吧?”
与此同时,跟着尹真珠的便衣里有一人前往邮局去给玉城督军府发电报:“鱼已咬饵。”
冯瞿接到电报精神大振,吩咐唐平:“准备准备把手头的事情交待一下,过几日我们也去沪上。”
唐平:“……要告诉夫人吗?”
冯伯祥想带着冯夫人回容城,哪知道冯夫人在儿子的地盘住的太过舒服,竟然不愿意跟随他回容城那个糟心的督军府,公务繁忙再耽搁不得,冯伯祥不得已先行回去了。
“告诉母亲做什么?只说我回容城就好。”
他在沪上差点没命,已经给冯夫人留下了阴影,站在母亲的角度,她巴不得冯瞿从此以后对沪上绕道而行呢。
第128章
冯伯祥回到容城之后,处理积压的公务,就此行北平之见闻召集心腹开会。
柳厚朴与另外两名心腹干将合力治理容城,冯伯祥先就此事对三人表示感谢,转而便谈起中央与各地军政府的关系,再三强调容城及玉城发展自己军事装备力量的重要性。
中央有“削藩”之意,不过以当前大总统手上的兵,他还不至于集一家之力与各地军政府抗衡,最多是以中央的名义收编,之后再逐步瓦解消减内耗。
会议完毕之后,柳厚朴单独留下来,向他告密:“……前两日截获了尹仲秋派人向北平总统府传信的间谍,人已经扣下来了,就秘密关押在大帅府的地牢里,信件还未开封,等着大帅回来。”
他恭恭敬敬呈上一封信,冯伯祥打开看时,顿时勃然大怒:“这么多年都喂不熟,姓尹的是铁了心要跟着总统府走了?”
地方军政府铁打的营盘,中央流水的总统,民国元年之后总统府里已经连换了好几任的主子,尹伯祥却想不开非要效忠北平中央政府。
尹伯祥往日没少给他好处,关键时刻他还是翻脸无情,信里除了大致摸清的容城兵力以各地布防,最要命的是还向大总统密举军政府筹建兵工厂,在玉城发现了矿藏。
“他本来跟咱们就不是一条心,他的儿子尹明诚可还在北平中央政府任职呢。”柳厚朴适时加油添醋。
“姓尹的竟是不能再留了!”冯伯祥一旦下定了决心,便不再回头:“定个好日子,总要为我接风洗尘吧?”
两日之后,秘书将定好的宴会日子送达至冯伯祥办公室,与沪上督军卢弘维文商会的日子不期而遇。
他召集手底下亲卫布置宴会现场:“就当是替尹特派员举办的欢送会吧,听说他不是过几些日子要前往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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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督军卢弘维去北平一趟,回来还感叹:“沪上文化经济比北平要繁荣多了。”他的文商联谊会不啻于对于自己治下文商圈子里的成果展示,请的人也比较繁杂。
少帅卢子煜风流多情,政事上用心少,反倒是吃喝玩乐花费的心思更多,除了邀请自己的一堆狐朋狗友,还有当红的电影明星,舞厅的歌舞皇后,如果不是卢大帅的心腹的阻止,说不定连书寓里的头牌都要请过来了。
还未到正日子,他手里的请请帖就发出去一摞,这日在常去的歌舞厅里遇见冯瞿,两人年后才在北平聚过,再见更是亲热几分,邀请他参加文商联谊会,简直是天经地义。
“沪上文化圈里跟商圈里的人都请了来,还有电影明星献唱,别提多热闹了,冯兄一定要来啊!”
他比冯瞿略小两岁,玩性不改,况且冯瞿的风流秘事已经名扬沪上,就更有种遇上同道中人的想法,邀请也更热情了。
冯瞿似乎有几分犹豫:“……不瞒卢兄,我这次来是有公务在身,说不定过两日就要回容城了,未必有暇。”
卢子煜极力邀请:“那就多留两日嘛,泸上吃喝玩乐的地方还有不少呢,我还没有好好招待过冯兄。”怕冯瞿早早溜了,他生拉硬拽拖了冯瞿回督军府住。
冯瞿满脸的无可奈何:“卢兄你也太客气了!”
卢子煜为人寡情,鲜少见他如此热情对待一个人,就连手下的副官也颇为诧异,等冯瞿回客房休息之后,不免要问:“少帅为何一定要请冯少帅来府里住,还要留下他参加文商联谊会?”
“你懂什么?”卢子煜一脸坏笑:“我看过宴客名单,有容城公子与伊人憔悴,听说这两人生的都很美貌,且与冯瞿都有一腿,小报八卦报道了那么久,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时候就等着看好戏吧!”
副官拍马屁:“少帅英明!”
“别让父亲知道,不然他又要训我了!”
卢弘维膝下七朵金花,唯此一根独苗苗,从小娇生惯养,等发现他长歪已经晚了,只能想尽了办法往回来扳,不过收效甚微。
到了文商联谊会的正日子,卢子煜一大早就跑去堵冯瞿,生怕他溜了。
冯瞿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偶尔应酬一番卢子煜,造成一种很忙的假象,反而让卢子煜坚定了要把他拖去文商联谊会的决心。
傍晚时分,大都会酒店宴会厅里的水晶吊灯早早就亮了起来,从外面的玻璃窗看进去,里面灯火辉煌,往来服务人员穿梭其中,准备酒水自助餐点。
等到最后一缕残阳从西天落下,夜幕彻底笼罩了繁华的沪上,门口陆陆续续有宾客到达。
卢子煜今日纡尊降贵站在门口迎客,让大帅府的三位尚未出嫁的小姐禁不住议论:“子煜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不定是在等哪个红颜知己呢,你还信他呀?”
“也对,让他迎客有点难,但是等女人啊,我们家子煜最有耐心了!”
姐妹三人议论着进了宴客厅,里面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走动,男士有穿着西装的,也有穿着长衫马褂的;而女士们的打扮就更为多姿了,有穿着旗袍的,也有穿着洋装的,更有穿着西式礼服的,由于花色面料款式各有不同,从妆容到首饰鞋子,可做文章的地方太多,竟是千姿百态一般。
卢子煜在宴会厅门口迎接陆续而来的客人,惊到了一众宾客,见到都不由自主同他打个招呼:“少帅辛苦了……”
“不辛苦,欢迎各位光临。”
章启恩见到他难得露出谦逊的一面,脑子里不期然就冒出四个字:衣冠禽兽。
章家的生意被打压,卢家父子站干岸,背后还推波助澜,可是面对督军府的帖子,章家又不得不出席,真是要呕死。
“怎么没见章老爷?”卢子煜恬不知耻:“上次在督军府与章老爷聊天很是尽兴,我今日原还想再与他老人家聊一聊长春书寓的春柳姑娘呢。”
后面赶来的宾客听到这句话,联想章泉的年纪,平日道貌岸然,没想到一把年纪竟然还好这种调调,皆心中鄙视。
章启恩一张脸都被姓卢的扒下来在地上踩,心里恨毒了卢子煜,可惜手里没有强权,只能忍下这口气:“少帅说笑了,家父身体不适,开春犯了旧疾,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门了。”
卢子煜今日的重头戏是看冯瞿的笑话,可不是逮着章家不放,由是不再拉着章启恩调侃:“代我问章老爷好。”遂放开了他。
章启恩进了宴会厅,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怕再盘恒下去,说不定就要对卢子煜破口大骂。
宴会厅门口的卢子煜今日目光直盯着每一位参加宴会的年轻女士,远远见到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裙,外罩羊绒大衣的年轻女士顿时双目放光,小声询问身边副官:“那位小姐是谁?我怎么从来也没见过?”
沪上名媛每年督军府的宴会都有邀请,就为了未来少夫人的位置,如同选妃一般,卢子煜看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