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瞬间一愣。
但来不及看清楚,苏岸已经走向案发现场。
苏岸最近很少回苏家。
苏母打了很多电话,但苏岸都未接听,毫无例外。
苏岸自己外面有房子,一般都回自己住居休息。
苏母等不到他,终于自己找到了苏岸的家。
苏岸性子冷,房内装潢都是冷意,墙体一色白,地毯灰色,但不阴暗,落地窗外光线打进来,一室明亮。
进玄关,苏母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不知到底在纠结或是顾虑什么,在沙发上就那样坐了半个小时。
半晌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从沙发上起身。
停顿两秒后径直走向苏岸房间。
这套房房间不少,但却只有苏岸一人住,空荡寂寥。
即使整套房子取光好,也驱不散室内寂寥的清消感。
苏母来过次数不多,但知道苏岸住哪个房间,她打开房门,进屋。
房内装饰也是一片冷淡,白色床单白色被单,叠成整齐的豆腐块,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得仿佛没有人气。
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任何一丝烟火都显得突兀。
而苏母一下子便注意到这丝突兀。
苏岸床头柜边放着一个实木盒。
实木盒形状好看,干净无落灰,一看便被主人保护得很好。
苏母有一瞬勇气尽失。她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但分秒过去,门口的苏母终还是有了动作,手从门把上离开,迈步走了进来。一步步沉重。
她停在床头柜边,低眸看着那个盒子,长时间没动。
又是愣了一会儿,她才拿起盒子。
这间房子一大片落地玻璃阻隔外界,正是下午时分,室内窗明几净。
苏母来到苏岸房里的单人沙发,坐了下来。
她没给自己任何犹豫时间,一刻不停打开了实木盒,怕自己反悔。
实木盒打开,几样沾着时光的旧东西映入眼帘。
一簇红布条绑着的断发,几十张整齐叠放的泛黄纸张,还有一张映着口红印的糖纸。
在看到这些东西那瞬间,苏母整颗心脏被攥紧,紧接着,愤怒、不可置信、伤心等情绪一起涌来。
她甚至能想到,这么多年来,苏岸就是这样靠着这些东西一遍遍想易胭,等着她回来。
他从来什么都不说,自己想什么、要什么,他从来都不会讲。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跟苏父苏母说过他要什么,像是没有喜好一般,唯一一样跟苏母要过的,就是易胭。
木盒底一张张泛黄纸张被好好保存着,边角甚至没有一丝褶皱。
这些算不上礼物的东西,全被苏岸偷偷藏起来。
情绪冲击太过强烈,苏母手止不住微抖,她拿起最上面那张纸张。
易胭的字就跟她的性格一样,张扬不羁,没有秀气之气。
[我是二中的易胭,你一定要记住,不准忘了哦。]
[写情书很俗套,但我就想跟你做俗套的事情。天天做。例如,你给我亲一个。]
易胭的情书大多不长,反而像是挑逗苏岸的玩笑话。
[今天我的朋友们嘲笑我了,说我像个90年代山里来的猴子,怎么追人还写情书,苏岸你看我为了追你都变猴子了,你别让我当猴子了好不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我用新时代的方式追你。]
[我头发又长了,今天剪掉十厘米,然后用红布条绑了起来,本来想收藏的,后来想想没什么意义就扔垃圾桶里了。]
一封封看过去心拔凉的苏母在看到这封信后,整颗心瞬间跌入冰窖。
情书里那簇易胭剪掉的头发,现在就躺在这堆纸张旁边,多年过去红布条微褪颜色,而黑发却柔顺依旧。
苏母手轻颤了起来。
她缓缓闭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这些年她不是不知苏岸在想什么,只是她不愿承认也不愿想。
无论如何她都接受不了易胭,接受不了这样一个性格不好、不上正道,家庭还不干净的女生。
但其实最无能接受的,是因为她,拐走了自己听话的儿子。
鬼迷心窍,执迷不悟。
苏母情绪越来越不稳,连带着想起火灾丧生的苏泊,头晕疼起来。
就在她情绪濒临崩溃那刻,房门口忽然传来声音。
声线冷漠又苍白。
“你在做什么。”
第19章 找到了
苏母抬头。
苏岸忽然出现在门口, 她无一丝慌乱。
苏岸刚回来, 身上外衣还未脱下, 手还放在门把上。
苏母既然会过来这里, 就已经做好被苏岸发现的准备, 她不慌不乱将纸张放进木盒里。
苏岸目光跟着她的动作走, 似乎在确认自己东西是否毫发无损,而后才重新抬眸看向苏母。
这些小动作瞒不过生性多疑的苏母。
苏母看他,忽然说:“你刚从水湾小区回来, 对吗?”
她声音依旧温柔,瞧不出一丝心态上的可怖不健康。
苏岸与她对视,没说话。
苏母也不用他回答,继续道:“妈妈知道你最近天天一直去那里找她、等她。”
苏岸仍是安静。
她轻飘飘撕开苏岸忌惮,因为长相原因竟给人一种无辜之感:“找到了吗?她是不是又走了?”
苏岸面无表情, 没有一丝情绪破绽。
苏母盖上木盒,脸色些许苍白,她嘴角扯出一抹笑,却显得惨淡。
“苏岸, 为什么我们家不能像以前一样, 好好相处, 当做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
苏岸这次没有沉默,笃定出声:“不能。”
虽苏岸平时性子冷漠, 也一直跟苏母不热络, 但很少顶撞苏母, 苏母脸色一僵。一向总被身边人温柔对待的苏母眼泪瞬间盈眶。
“苏岸, 爸爸和妈妈比不上她,是吗?”
苏岸皱眉:“这不一样。”
苏母长相无害,稍显柔弱,她嘴唇微颤:“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你和你哥一样,都不能听听我的话?”
“你看看你哥,他但凡听我和你爸爸一句,如今就不会这样。”
苏母道:“那女生与你门不当户不对,拈花惹草身世不干净,她会活活把你折磨死的。”
苏岸脸色寒了几分。
“还有,她妈妈吸毒,她也不是善茬,有一天也会——”
苏岸冷冷打断:“她不会。”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苏母说,“明眼人都知道她会,泥堆里出来的人能好到哪儿去?”
苏岸视线冷寒,看着苏母,分毫不让一字一字道:“我了解她,她不会。”
苏母眼泪彻底掉下来:“那你了解她根本就没那么喜欢你,次次都会把你踹开的事实吗?”
话再次绕回原点,苏母一直很清楚,苏岸身上最放不下的点是什么。
苏岸眸里坚定一涣,一时无言。
沉默几秒,苏母知道硬来没用,开始服软:“当年我把你关起来,是我的错,我很后悔当时没控制住自己。这些年来,你是不是一直认为如果当年我不把你关起来,她或许就不会走了?”
苏岸被苏母道中心事,但也无一分不悦,安静无话。
苏母将木盒搁单人沙发上,起身:“她其实没走。”
苏岸原本低眸,听这话,思绪一愣,才抬头。
苏母了然:“你最近找人问了吧,医院上边那些人也问不到什么,是我不让他们说的。”
苏母理理鬓发,拎起手包:“你也是成年人了,我如今不会再关着你,等你自己想好要家还是要她,再回来跟我们商量。”
分明是给苏岸下了一道难题。
选家,还是易胭。
苏岸没应,苏母擦肩而过,离开他的房间。
苏岸许久没动,苏母全程说的话,他只把一句放心上。
她没走。
苏岸走进屋,到单人沙发边,拿起木盒,修长骨感的指节贴着木盒微不可察摩挲了下。
他转身,走过去把木盒归回原位,重新放在床头柜上。
几天过去,易胭结束学习生活。
隔天所有人坐飞机返回,意外的是钱宇也与易胭坐同班飞机。
钱宇还特意与易胭同事换座位,与易胭坐到一起。
但易胭没什么兴致聊天,也丝毫不跟钱宇客气,直接眼罩一拉睡到下飞机。
即使坐到一起,两人返程也没怎么说话。
飞机落地时天色已晚,拿行李的时候几位同个医院同事商量一起去吃饭,易胭睡了一觉精神不少,但也无心聚餐,她自从脱离校园环境后很少参加这种团体活动。
同事也清楚易胭从来不聚餐,平时私底下聚餐的确不会喊上她,但今天大家在一起便有人象征性问了易胭一句:“易医生,一起去吃饭吗?”
易胭手插兜里,身上还有股刚睡醒时的慵懒:“不了,你们去吧。”
有比较爱八卦的小姑娘闻言探出头,往易胭身后看了眼玩笑道:“易医生是要去约会吗?”
钱宇正站在易胭一同等行李。
几位同事笑了起来,人本性喜欢凑八卦热闹。最近去哪儿钱宇都在易胭身边,旁人早就好奇。
传送带上行李过来了,易胭欠身将行李箱拎起来放地上。她自然知道小姑娘们都在八卦什么,只言简意赅一句:“不是。”
多了的也不必解释。
几位同事八卦欲望被一句话浇灭,又敷衍几句绕开话题。
钱宇被易胭当众拒绝也不介意,易胭正单手推着行李要走,钱宇一把伸手轻拽住她手臂:“急什么,等我拿好行李送你回去。”
易胭一边手插大衣兜里:“不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传送带上钱宇的行李刚好过来,他松开易胭手,拎起自己行李:“有免费车不坐,故意花钱?”
两人同行,易胭毫无压力道:“坐车钱我还是有的。”
钱宇:“晚上你一女生坐车不安全。”
易胭不置可否,转头上下看他眼,才道:“我看你也挺不安全。”
钱宇被她看笑了:“看来你对我很有意见啊。”
易胭也笑:“我只是实话实说。”
“也是,”钱宇痞散点点头:“我什么样瞒不过你。”
易胭收回目光,没说话推着行李往前走。
期间钱宇又与易胭搭了几句话,两人出了机场。
临省气温要比本市高,外头风带着刺骨的凉,易胭一头黑长直散在身后,发尾翩卷。
钱宇:“空窗多久了?”
易胭难得一次没怼他,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易胭吸口气,又呼出:“大概我头发没长到腰几年,就单身几年了吧。”
钱宇闻言挑眉,几分兴味:“什么意思?”
易胭高中头发要比现在长些,有一次她剪了发,心血来潮与苏岸说等她头发长到腰了,苏岸就跟她在一起。后来果真等易胭头发留长到腰,苏岸终于答应她了。
后来分手这些年来,易胭头发长了便剪,一直没长到腰处。
对于钱宇的探寻,易胭答非所问:“没什么。”
钱宇当然知道不是没什么,易胭会这样说背后就有故事。
不过他也没继续问,凡事得让人松口气,逼太紧没什么好处。
看着易胭还继续往前走,钱宇又拽住她手,吊儿郎当道:“喂,不是说坐我车回去吗?”
易胭被他拽得回身,易胭翻了个白眼:“谁说要坐你的车——”
话未说完,易胭余光捕捉到不远处迅速隐匿进黑暗的人影,眉心微不可察一凝。
她一向机警,稍有些不对劲便能感知。
但脸上表现却不明显,钱宇还在继续说服她:“我的车稳又快,还免费把你送到家——”
话说一半被易胭打断:“行。”
易胭瞬间变了副表情,笑着看他道:“麻烦你载我一程。”
她忽然态度转变,钱宇反而不习惯,脸上表情一瞬滞僵。
但下一秒他便继续恢复自然,也不追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巴不得上我的车。”
易胭也恢复惯常神情,把刚才他说过的话抛还给他:“当然是因为你的车免费,可以省一百多呢。”
钱宇身上装束已经没有前几天参加交流学习时那么正式,一身朋克装,气质懒散痞坏。
听易胭这么说,他偏头笑了下:“走吧。”
易胭也不客气,推着行李箱便走。
今天是第七天她不见了。
天色昏暗,树影拦截路灯光,苏岸坐在无光的车厢里,死寂般沉默。
他找不到她,已经七天了。
可是七天这个数字,苏岸是满足的。
毕竟相比八年,近三千个日夜,七天不过其四百分之一。
主驾车窗打开着,隐隐传来马路上鸣笛车流喧嚣声,一辆辆飞速而过,远了近近了远。
苏岸背靠椅背,一手搭放在方向盘上。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背脊没有平时挺直,稍陷进座椅,搭方向盘上的手也无力放松。
颓败又沉寂。
车灯划开黑暗,一辆车从转角出现,朝小区驶去。
苏岸车停路边,没注意车外动静,只看着小区门口。
车一骋而过。
周围环境安静,隔壁车窗没降,两车擦过之际里头说话声短暂一瞬滑过。
无需清晰,苏岸便辨认出来声音主人。
他侧过头,眼风捕捉到副驾上易胭身影。
多日等不到的人忽然出现,苏岸一向坚定漠然的眼睛忽然空茫,人在绝望或无准备情况下忽然被莫大喜悦砸中,反而不会哭笑,而是茫然。
镇定的人遇事也有不镇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