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有钥匙,但他还是选择按门铃。
钟汀趿着拖鞋来给他开门,他本想抱一抱她,却被她给故意错过去了。
他简单地问候了一下岳父母,把备的薄礼拿出来,两枚鸡血石印章,一枚山茶花的钻石胸针。
岳父说太贵重了,女婿说应该的。几轮客套之后,路肖维拍了一下钟汀的手,随后跟她进了卧室。
进了屋,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小茶几上,“喏,吃吧。带多了海关过不了。”
盒子不大,一共八块小点心,一样一个。
钟汀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豌豆黄塞到嘴里,她咬了一口,“好吃。”
他俩挤在一张小沙发上,路肖维的一只手搭在钟汀背后的沙发沿上。他揪了一下她的耳朵,又捏了捏她的手腕,最后手在她肩头停下来,“真胖了,光看脸倒不显。”
钟汀抬头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也没胖多少,我这是虚胖。”然后低下头来继续吃她的豌豆黄。
她吃完豌豆黄,又拿了一块艾窝窝,“再吃一块就不吃了。”于是又捧着点心咬起来。
钟汀吃东西的时候很慢,她不肯错过食物的一点味道。
路肖维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摩挲着,“你啊。”
她吃完了点心,走到窗前的桌上拿了一个罐子和一只夹子,“我的蜜饯还没吃完呢,来一颗吧。”她把渍好的梅子夹到他嘴边,“张嘴。”
“好不好吃?”钟汀又给自己夹了一颗,她细细嚼着,连眼角都涤荡着笑意,“你要不要再来一颗?我这次做得可真好,多亏了你调的石灰水,你刻的梅花也很好,你的手真是巧啊。”
她口中灵巧的手指在她脸上刮了一下,钟汀愣了一下说道,“下午我们去吃冰淇淋吧,我要吃麻薯味的,香草味的,薄荷味的……我刚和你分手的时候,看见第二杯半价就很遗憾,偏偏又财迷,看到一点儿便宜就想占,于是一个人买了两份,我当时想,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吃香草味冰淇淋的时候也能想到你,我想,如果你在我身边,我就可以多点一份薄荷的了,咱们可以换着吃。我吃冰糖葫芦的时候,我想,如果你在我身边,我还可以再买一串荸荠的……”
她咬了一下嘴唇,本应该是口水先落下来的,没想到眼泪却先掉了下来,他去吻她眼角的泪。
“路肖维,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因为一点儿吃的就哭了?”
“我更没出息。”
她在他的嘴里又尝了一遍青梅味。
出卧室前,钟汀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使劲要把自己脖子上的痕迹给抹掉,“我说这是蚊子咬的,他们会信吗?”
“蚊子咬得你疼吗?”他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相信我,他们不会问的。”
钟汀决定把头发都散下来,这样大家就看不见了。
吃完那顿十分有营养且却不算好吃的午饭后,钟教授翻阅起了《辞海》,“孩子的名字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钟汀想都没想便说,“现在是不是太早了点?等我论文写完了,我再想。”
钟教授推过一张纸给他们看,“我目前给孩子起了三十个名字,这些名字我认为基本男女都能用,你们母亲觉得名字都很好,但因为太好了,她无法做出选择。你们是孩子的父母,选择权还是交给你们,你们觉得哪个好?”
钟汀看了一眼自己父母,又仔细打量着那张纸,随后她把纸递给了路肖维,“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你觉得哪个好就哪个好。”
钟汀把那张纸又递回了父亲,“您起得确实都很好,但是太好了,我们俩得再考虑一下。”
“那张纸你就留着吧,多看一看。”
路肖维来的这一天,钟汀很快乐,她的伙食得到了极大改善,晚上去路肖维预约的那家和牛店吃烤肉,直到回家的时候,钟汀还在怀念里脊肉的口感,如果她不是孕妇,那么她就可以在蘸完寿喜烧酱汁之后去蘸蛋液了,不过即使不蘸蛋液也很好。
唯一的遗憾是路肖维依然不喜欢吃牛肉,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世界上好吃的那么多,他们俩都爱吃的也很多。
晚上到家时,钟汀嘴里依然残留着青梅冰淇淋的味道,关了卧室门,她把自己酿的青梅酒献宝似地给路肖维看,“要不要来一点儿?”
路肖维摇摇头。
“就一点儿,真的特别好。”
“你不能喝酒。”
“我不喝,我让你喝啊?”
“我喝了,跟你喝也没什么差别。”
路肖维真正感觉到钟汀胖了,是他俩在一个被子的时候。她骨头细,肉藏在衣服里看上去和以前并无太大差别,但捏上去差别就显现出来了。他用手重新量了一遍她的身体,他量的时间很久,久到从最开始的享受变成了痛苦,他觉得此时应该下床去洗个冷水澡。
可并不能,他被钟汀抱得很紧,“路肖维,你觉得咱俩孩子叫什么合适?”
“你觉得呢?”
“叫钟路路吧。我的姓在前,但你的姓占了两个,你觉得这样是不是很公平?”
第59章
路老爷子自从肿瘤消失后, 就迷恋起了养生, 被迫的迷恋。逆子专门请了个所谓的营养师给他做营养餐,开始还好, 大家都吃一样的,他心里也没什么不平衡,后来就他一个人单独营养了, 其他人都过起了不营养的生活, 每天吃饭的时候,他就跟大家分餐。
他本来是不打算忍的,如果这个不能吃, 那个不能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生长短不重要,活得尽兴才重要,如果每天为活而活, 有什么意义。不过他后来改变了想法。肿瘤消失并不意味着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说不定啥时候病又找上门来。死而瞑目是件很难的事情,眼下就有一件事很不能让他瞑目。
他最近很忙, 老二刚生了个女儿,家里都围着孩子打转。孩子体重七两七, 叫路能白,陈渔起的名字。有话说桃花能红李能白, 陈渔一拍脑门,既然老二爱吃李子,孩子就叫能白吧。路老爷子心下不满, 什么文化人,起的这是什么名字,还能白,好像我们外孙女很黑似的。不过他也并未反对,既然姓已经随老路家了,名字叫什么倒不是大事。一个男人如果孩子不能随自己姓,想必内心一定经过了极大挣扎,从这方面想他还是很同情陈渔的。
不过陈渔本人及他的父母好像对此并不在乎。
陈家父母从加拿大飞回来与老路进行了一次历史性会晤,他本来想同他们商量一下婚事怎么办,没想到第二天亲家就又飞走了,女儿说十分厌恶形式化,女婿说听女儿的,于是老路的婚礼预算彻底省了下来。路老二结婚后依然住在娘家,陈渔偶尔来蹭吃的。这人结了婚也过得和孤家寡人似的,不能说不可怜。
路老爷子同情了几秒陈渔,不免又心疼起逆子来。他想逆子为了追回前儿媳,真可谓忍辱负重破釜沉舟,连冠姓的权利也给了老钟家。逆子和陈渔不一样,他们老路家骨子里都是要强的人,就连老二一个女孩子都要求孩子随她姓,逆子怎么会没有想法。可这逆子非梗着脖子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咱们家需要传宗接代,人家钟家就不需要传宗接代了吗,再说我二姐不是已经为您传了吗?”把战略性的妥协搞成施舍,也只有老三能干出这事儿,他生气归生气,也不好戳破孩子。男人,最重要的就是面子嘛。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现在国家不是放开二胎了嘛,第一个孩子随老钟家姓也不是不可以。
以退为进也是很有必要的。
就是不知道逆子的第二个孩子啥时候能见到了,但老路知道,只要他活着就会见到。
钟汀怀孕第三十二周时从日本回国,因为日期提前,她要按日期退给学院拨给她的生活费。钱倒不算重要,重要的是她访学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怀孕,虽然她论文照写,项目照做,但传扬出去,并不算是件光彩的事情。
回国坐的是公务机,乘客只有他们一家四口,算上孩子,五口人。
钟汀自认无产阶级,商务舱都没怎么坐过,她第一次坐包机,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点不劳而获的罪恶感,虽然她一直知道路肖维是个有钱人,但却很少意识到这一件事。
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个是按小时计费吗?”
路肖维给她系好安全带后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可真是勤俭持家。”
他蹲下给她脱鞋,她脚上那双很暖和的棉袜子也是他买的,钟汀第一次觉得不劳而获确实很有诱惑力。
“路肖维,你是不是在腐化我?”
“你有这么容易被腐化吗?”
钟汀沉默,她心里说,还是很容易的。
路肖维把二姐孩子的照片拿出来给钟汀看。
钟汀看着小侄女的照片,“你有没有发现,孩子长得很像陈渔?咱们要是个女儿,应该会长得很像你吧。”
“或许是个儿子也说不定。”路肖维有种直觉,钟汀怀了个儿子,倒不只是酸儿辣女的缘故。按照女儿像爸,儿子像妈这种坊间传闻的遗传规律,他很可能有一个长得很像老钟的儿子,或者长得很像高崎的儿子。他希望生活最好不要跟他开这种玩笑。
“儿子女儿都挺好的。”
路肖维表示赞同。
归程中,路肖维陪钟汀下国际象棋。
前两盘,钟汀都输了。她招招手,待他附耳过来后,钟汀很轻声地说,“我爸妈就在旁边,你让我也赢一盘。”
第三盘钟汀果然赢了。
下了飞机,钟汀直接把钟家三口带到了他已经装修好的房子里,室内空气已经检测过多遍。
路肖维买房的时候并没有做好生儿育女的打算,不过房子却是顶级的学区房,离着N大不远,附近一堆大中小学,且都是名校。在寸土寸金的本城,绝大多数都是塔楼,路肖维难得找到一个板楼的楼盘,他买的房子在五层,一梯一户,五室四厅的跃层。
路肖维给父母也在同小区买了房子,不过离他住的还有几栋楼的距离,关于父母子女之间的相处,他一直秉承着距离产生美的观念。太远了,无法照顾,太近了,矛盾滋生。如果不是钟汀身体不方便,他是绝不愿意和这位岳父同住的,但现在没办法,他总不能一天到晚在家陪着她。家政阿姨毕竟是外人,不可能指望人家贴心贴肺,面面俱到。
钟家二老被他安顿在一楼的主卧里。老钟也不愿意和女婿同住,毕竟不是自己的房子,住着总不如自己家里自在。好在女婿对他还算尊重,一再表示他的不可或缺性,他只好为了女儿和未来的外孙或者外孙女,勉为其难地先住着,以后他总要搬走的。
钟汀若有所思,“以后咱们一起分担物业费水电费好不好?”
她虽然知道该小区很贵,但并不知道这房子一个月的物业费顶她一月工资。
路肖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好。”
二楼客厅有一面墙复刻了村上隆的哆啦A梦,房里充斥着哆啦A梦的玩偶,很像是一间儿童房。
“我们家孩子会不会以后不喜欢哆啦A梦啊?”
“你喜欢就好。”
客厅的小桌子上摆着一堆哆啦A梦最爱吃的铜锣烧,紫薯味、绿茶味,豆沙馅儿……
“这些都是给我吃的吗?”
“不,都是给你看的。你还是少吃点儿吧。今天咱们不是刚称了体重吗,你比计划的要重……”
“我就吃一个。”钟汀从小碟子里拿出一个紫薯味铜锣烧很快地塞到了嘴里,她用手盖住嘴咀嚼。
“慢点儿吃,别噎着。”
他发现她又哭了,这个人啊,无论多疼都舍不得流一滴泪,但只要他对她好一点儿,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好,她也会不争气地哭出来。他以前实在是努力错了方向。
“我都尝一尝,就尝一点儿,浪费粮食也不好。”
路肖维太了解她现在想什么了,她想借着珍惜粮食的名义都吃掉。他拿出一把瑞士军刀,每个口味的铜锣烧给她切了十分之一放在碟子里,拿牙签插上,“吃吧。”
“你是在喂鸽子吗?”
“不吃就算了。”
钟汀是个很有骨气的人,说不吃就不吃,连看都不看一眼,还是路肖维硬把那些碎屑硬喂到她嘴里的。
“其实我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
“嗯。”
“你能不能给我多切点?”
“不行。”
回国第二天,钟汀和路肖维去民政局领证,两人又重新照了一遍相。照片上,两人笑得都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钟汀笑起来好像有双下巴。
钟汀提议这么一个好日子,必须要去吃烤鸭,她在日本,经常做梦梦见鸭子在她脑袋顶上飞,她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
路肖维给她系好安全带,然后给了她一包栗子。
钟汀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枚戒指,阳光很好,戒指闪得她眼疼。
一年的功夫,相思没让人瘦,倒让指环瘦了。
钟汀使劲把戒指往上捋,她的嘴角最终耷拉了下来,“路肖维,咱们今天还是不要去吃烤鸭了吧。”
第60章
钟汀在妇幼医院耗了两天一夜的功夫才把儿子生出来。
在她生产前的最后一个多月, 路肖维完全把她当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照顾, 伺候她洗澡洗头,据说泡脚能舒筋活血, 他给她洗完澡吹好头发后又给她端水泡脚,水温每次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刚开始的时候钟汀觉得很不好意思,他冲她一本正经地说, 你身上还有哪儿是我没看光的么, 这会儿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钟汀被他说得耳根红了,我不是那意思,我能自己来, 不想给你添麻烦。路肖维捏捏她的鼻子揪揪她的耳朵,互相照顾的潜台词不就是互相麻烦吗,我现在照顾你是想着将来麻烦你,我需要麻烦你的时候你可别想跑。钟汀握住他的手, 去划他的掌纹,非常严肃地告诉他,我不跑, 也跑不了。
她确实跑不了了,走路也走得十分沉重。大冬天, 路肖维每天晚上把她裹得跟西伯利亚的棕熊一样,然后搀着她去散步, 本来帽子围巾已经围得够严实了,路肖维还非给她戴一个耳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