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采收,最终亏的还是百姓,顾少爷说前几日顾大人去了丘庄,想必也是为了这事。
不过对安芝而言,倒的确是个好消息。
掀开窗户往外看,见马车在晋阳街,安芝便让车夫直接带她去了梳斋,等回到商行,已是下午。
原本这时辰不会回来的卿竹坐在后院中乘凉,安芝走上前,将一坛刚买来的酒摆在桌上:“师叔。”
卿竹笑:“无事献殷勤?”
“前几日摆在里屋的手串,是师叔您串起来的吗?”安芝去梳斋问过师傅,手串送过来时是散的,并未串联。
卿竹也没否认:“是啊,我原本还想问你,是不是宜山带下来的星宿珠。”
“那是星宿珠?”手串是二十八颗珠子,但因为是顾大人的东西,安芝也没往那处去想。
卿竹一愣:“不是你的东西?”
对望了一阵后,卿竹没由来涌起不安,看着安芝小心问:“是谁的?”
安芝坐下来:“顾少爷送过来的,说不小心掉了一颗,让我帮忙补上。”
“原来是补的,难怪这第六颗的心珠摸起来不太对,当时串时我就觉得是新添。”卿竹说完后脸色微变,“这手串是谁的?”
安芝给了个“你说呢”的眼神,卿竹惊诧:“是顾从籍的。”
“师叔,顾大人的手串,是不是你的?”
卿竹:“……”
安芝知道这星宿珠,二十八颗玛瑙组成,每一颗代表一个星宿,珠子之间的细微差别只有时常佩戴的人才能分辨出,旁人肯定不知。
师公和师傅都有,但她从没见师叔戴过,那天顾少爷送来时安芝也没有留意,可今日去了顾府后见顾大人反复问自己,她就想到了可能与师叔有关,哪知道有关不仅仅是她将它们串起来,这手串就是她的!
卿竹还在消化她所说的话,过了会儿她起身,朝藤架外走去,走了几步后停下来,转过身看她:“这串星宿珠是我拜师时师傅赠与我的。”随身戴了有十余年,后来下山报仇后不小心遗失了。
“丢了?”
“是啊。”卿竹记得十分清楚,那次偷袭不成被人追赶,逃跑中被顾从籍救下,她当时昏迷了两日才醒的,醒来后这星宿珠就不见了,当下报仇心切,卿竹也没在意这些,自然也不会想到东西在顾从籍手上。
安芝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话,师叔戴了十余年,对星宿珠熟悉的很,所以一眼就看出了新旧区别,而顾大人,他本不知这星宿珠的排序由来,却能一下辨认,只能说明这十年来,他是时常将它拿在手上。
院子内一下安静,各有所思。
过了会儿后卿竹拎起安芝摆下的酒坛子,转而进了屋。
安芝轻笑,她不知道师叔对顾大人的心思,却看出了顾大人对她的心思,克妻一说到底如何,委实难说。
师公将师叔留在这儿,是否料到了这些。
“大小姐!”正想时,外边传来了李管家激动的声音,安芝转身看去,李管家掀开帘子喊道,“大小姐,三老爷回来了!”
安芝一怔,随后蓦地起身跟着他跑了出去,在商行堂屋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小叔!”
唐侬转过身,安芝扑到了他怀里,脸上写满了喜悦:“你回来了!”
“多大的人了。”唐侬失笑,抚了抚她的头发,“你现在可是掌柜。”
安芝从他怀里离开,对着他咧嘴笑:“那你也还是我小叔啊。”她即便是再年长,他也是她的长辈。
除了晒黑些,一袭墨色的长衫穿在唐侬身上,与过去那计家的三老爷相差无几,李管家和计家来的老伙计都显得很激动,三年前商船出事,大少爷和三老爷下落不明,谁都没想到还能有生还的可能。
如今三老爷回来了,大少爷说不定也还活着。
唐侬环顾了下四周,看到立在那儿的匾额,傅氏二字映入眼底,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听着他们说起这几年的事,直到被安芝拉到了内屋。
“小叔你还没回宣城过。”安芝为他倒了茶,兴奋劲未退,“有你在,今年三伏集一定能更热闹。”
唐侬看了她一会儿:“你想回去?”
“自然要回去。”安芝眼神微厉,“这两年里他们变卖家产,就差将计家送给别人,祖父和父亲的心血哪里容得他们这般糟践。”
唐侬握了杯子,垂眸:“你爹若是知道这些,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爹知道您回来,也会很高兴。”安芝叫了宝珠进来,“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转而又道,“小叔,您先歇上几天,过几日我带您去林家,我原是想在这儿置办一处宅院,但又觉得只我一人住着太过于空,如今您回来了正好,我这就托人去置办。”
说着时,外边伙计来喊,王家送过来的货到了,安芝笑眯眯道:“小叔我先出去一趟。”
唐侬笑着点头,等安芝出去后,这笑意才缓缓收回,他起身打量屋子,视线落在桌上的镇纸,上边摆着的数样东西都是计家带出来的,对他而言也是眼熟。
“丫头!”垂下的幔子忽然被人拉开,卿竹进来看到屋内有别人,愣了下,唐侬抬起头,两个人相望。
几息后,唐侬先有了动作,他微微一笑:“知知在外面,想必你就是她常提起的师叔。”
二十六七的年纪,喜欢墨色衣裳,面貌秀美还胜过一些女子,还能让丫头如此放心留在这屋子里的人,卿竹随之笑了:“想必这位就是计家三老爷。”
唐侬颔首,卿竹不动声色看了下他的手臂,能在海难中生还的人,可不简单。
第74章 心仪
外边安芝处理好了王家送过来的货, 从王少爷手中接过了货单:“还是按着老规矩?”
“和以往一样,下月初结就行。”王少爷这一趟从明州回来才知道安芝没有出航, 心中略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不该去明州, 这两月里还能常来她这里,“傅姑娘这阵子可忙?”
“商行里事多, 也没有清闲的时候。”
王少爷往商行内望了眼:“船快到了罢?”
安芝点点头:“比原定的会迟几日, 二十初能到。”
王少爷便顺势道:“后天我家正好有个清宴,请的都是家中有生意往来的,林家那边也会去,你可有时间?”
时间自然是有的,换做平时她也会去,可眼下师叔在这儿, 小叔又才来, 安芝的心思全在这些事上面, 于是婉拒:“林家去与我去都是一样的, 这几日恰好有事。”
记不得是第几回来邀请了, 总之成的没几次, 王少爷倒也没有受挫,只笑着道:“有事要紧。”
安芝目送了他离开, 肩膀上多了个手掌,扭头, 师叔笑眯眯看着她。
“师叔, 您没喝醉啊。”安芝瞧着她拿了一坛酒进去, 这会儿肯定是已经见底了。
“我看那王少爷倒是好脾气。”
卿竹往商行外走去,安芝喊住她:“师叔您去哪儿?”
卿竹也不回答,只是扬了扬手,很快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安芝略有些无奈,刚要转身回去,外边传来林楚芹的声音,转而是小团子汪汪的叫声,一会儿工夫就到了自己脚下,抱着腿呜呜叫唤。
“二姐,你要再不回来,它就要把门给挠破了。”林楚芹朝她走过来,细数起她最近没回林府的“罪”来,“娘总念叨,我被她念叨烦了,就只能出来逮你。”
“你来得正好。”不等林楚芹进商行,安芝捞起小团子后拉了她又上马车,“我之前看中两处宅院,你随我过去一同瞧瞧。”
林楚芹没反应过来她的话:“你要搬出去?”
“小叔回来了。”安芝此时心情很好,“商行内也只能是暂住,再说如今还有客人在,总得置一处,也不用太大。”
林楚芹看了她一会儿,从她怀里将小团子抱过来,揉了揉它的脑袋:“成。”
马车到了城北,稍安静了些,过了一条宽敞小巷后马车在一间半旧屋门前停下,受房主相托前来开门的人已经等在那儿。
推开门去,许久不曾住人的屋舍显得清冷,但胜在干净,每隔一两月会有人进来打扫,林楚芹里里外外走过一通后却是摇头:“二姐,后边山高,正午过后阳光就照不大到,天冷时这得冻死,不成。”
“两位小姐,这间若是不妥,东边儿还有一座。”介绍的似乎对这房子也没多少信心,除非是钱不够又必须要置办这么大的,“那边的一座主人家半年前才迁走,还都是新的。”
轮到林楚芹挽她,半个时辰后到了东边的宅子前,正临下午,太阳西斜,整个院子浸在阳光底下,沁透出暖意来,林楚芹一眼就看中了它:“二姐,这座好!”
“不劝着我留在家里了?”安芝轻笑,之前她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让她留在林家,现在比她瞧中的都快。
“我还能拦得住你啊,既然如此,不如挑个离家近一些的。”再说了,二姐置宅子,就意味着她如今还没想着要嫁人,那该着急的也不是她啊,“我看这处就挺好,闹中取静,修一修也得半个月,六月里天恰好热了,你搬进来正好。”
“就是不知隔壁住着谁?”
林楚芹踮起脚,也就只能看到隔壁的屋檐而已,那介绍的人忙道:“隔壁是私苑,平日里都是空着的。”
“私苑也还好。”林楚芹凑在她耳边道,“再请风水师父来看看。”
林楚芹在这些事上一向比安芝精通,她的心也细致,该想到的她都会考虑,于是与介绍人另约了时间,从这宅院出来,已是黄昏天。
老远的,安芝看到初七推着沈帧在巷子口。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附近的屋瓦上,折射出光芒,巷子一半隐在阴影内,一半浸润在阳光下,沈帧那一袭白色的衣裳更衬了明亮,转瞬的,安芝怀里的小团子已经冲到了他脚下,欢腾的在轮椅边上转悠。
“二姐,我先回去了。”林楚芹可不愿再留着了,叫了那介绍人,一面问询原主人的情况,很快就走远了。
这边初七推着轮椅过来,沈帧也没掩着自己在这儿的缘由:“听商行里的人说你在这儿看宅子。”
“嗯,小叔回来了,总不能都住在商行内,林家那儿再另外安置也麻烦,干脆就置一处。”
沈帧轻轻揉着小团子:“你说的小叔,可是出航的那一位?”
“去年在苏禄遇到了他,他活下来了。”
沈帧笑道:“能在海难中活下来,委实不易。”
安芝微怔了下:“是啊。”当初她都没敢想还有人活着,她自己出海几回,深知发生海难时会遭遇什么。
“或许你大哥也还活着。”
低下头去,对上他的笑容,安芝轻笑:“是啊,或许大哥也还活着。”她梦中都在想,只要没有见到尸骨,大哥就都有活着的可能性,虽然希望渺茫,可小叔不是回来了吗?
走了一段路,出巷子口,眼前是一条并不宽敞的街市,一面临河,这时辰河道上还飘着几只乌篷船,尽管这街市没有外边的吉祥街来的热闹,但乌篷船上的吆喝声与岸上的声音相融合,形成了它独特的景致。
沈帧怀里的小团子忽然开始汪汪叫,原来是底下乌篷船里钻出了一只狗,体型要大它许多,它也不甘示弱,从沈帧腿上冲下去,站在岸边冲着乌篷船叫。
原本瞧着这气势倒是不弱的,可等那乌篷船在底下靠岸,那黑犬真的冲上来时,小团子连滚带爬的朝安芝冲过来,嗷呜叫着,巴着她的腿要她抱。
将将抱起来,那黑狗就到安芝脚下了,摇晃着尾巴看着小团子,这位主儿就窝在安芝怀里,露着脑袋对着它叫,颇具狐假虎威的架势。
安芝哭笑不得,直到底下的船工挑担上来,将黑犬叫回去,还客气的送了他们半个瓜,告诉他们可以去桥另一头的亭子坐会儿,入夜这儿会有小夜市。
不能拒绝老人家好意,捧了半个甜瓜过了石桥,那边果真是有休憩的亭子,进去坐下后小团子迫不及待上了桌,初七闷声道:“少爷,我去备茶。”
转眼,团子就把脑袋埋进了甜瓜中。
安芝将它拎出来,蓬松的毛这会儿被打的湿漉漉的,嘴上还沾满了果肉,因为吃的实在太欢脱,安芝将它拎起时它就高兴的回报给了她一个抖身。
“……”安芝无奈松开它,拿出帕子擦了脸颊上被溅到的地方。
“这里还有。”沈帧指了指她侧边,安芝伸手抹了下,眼神问他:好了?
沈帧轻笑,从她手中拿过了帕子,在她侧边的头发上拨了下。
安芝微怔:“还有吗?”
“把头低下。”
安芝低下头去,额头上微微一触,丝帕撩过,她的眼眸随之往上瞥去,又很快垂下。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安芝只感觉那一记记的轻触,止乎于礼的,只有丝帕触及到,却能够嗅到他身上独有的檀香味。
不知过去了多久,安芝问:“好了吗?”
忽然感觉头发上有什么插入,安芝伸手一摸,他的手还没来得及退去,手掌就直接握在了他的手背上。
安芝飞快的松开,将手收回来后看着他,眼神微懵,沈帧这才缓缓收回手,笑靥的赞美:“很好看。”
“……”手是烫的,脸颊也有些烫,过了会儿后安芝才伸手去触碰沈帧给她戴的钗,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整个人显了几分无措,在沈帧眼里,这却十分的难得。
小团子蹲坐在那儿,看了看安芝,又看了看沈帧,歪着脑袋,满眼都是疑惑。
沈帧是个耐心十足的人,更是个精于把握时机的人,他想要的,素来都表达的直白:“这是长姐从锦州带来的,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及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