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静了几秒后,安芝缓慢抬起头,透过帘子能看到外面的火堆,值夜的伙计在打瞌睡,火堆没灭,一切都很安静。
从宝珠身上翻过去时,这丫头还喃喃了一句:“小姐您都晒黑了,快把帽子戴上。”
安芝失笑,睡梦都不忘惦记着这个。
宝珠梦中喃喃着,翻了个身继续睡,并没有被安芝吵醒。
马车外如刚刚一样的安静,仿佛安芝是在梦中听到的脚步声,往外走一些,暖风吹着,没有遮避的天空宽广无垠,四周祥和的很。
唯一遗憾的是,今夜的云太厚,遮挡了月光,使得夜色笼罩下的山林尤其的黑。
这么出来走一趟,安芝早没了睡意,白天发生的事又一直盘亘在心底,于是安芝取了火把,决定再去翻车的地方看看。
安静的夜里,任何声音都会显得突兀,脚踩过碎石,声音瑟瑟,附带着回声,总有种背后有人的感觉。
安芝走到陷下去的地方,火把凑近,这个踩下去有膝盖那么深的坑底,隐约有黄土,安芝探下去试了试,发现是紧实的。
再看这个坑的大小,马车在这段路上跑过去的话,车轮下陷,翻车还是小事,很大可能连人带车都会翻下去,而这段路已经在高处,虽说路边的坡度看起来并不陡峭,可人摔下去,是伤是死都难说。
安芝用力踩那坑,轻声嘟囔:“不像是塌陷的。”
从坑中上来,安芝拿起火把往傍晚小叔指过的地方照去,想看看那塌出来的黄土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刚扶了路边的树准备探下去,迎面一股劲风,朝她袭来。
刀撞到棍子上的闷声,火光跳跃,急促的脚步声在周遭响起,安静的气氛被打破,一瞬陷入了喧杂。
安芝朝后退去,手中的火把抵不住几下,翻上平地后看着冒出来的四个黑衣人,这才惊觉几个值夜的伙计不太对劲,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让他们醒过来。
安芝倏地看向已经烧干的锅子,水有问题。
“宝珠。”安芝到马车这儿,用力推了几下,里面的人这才有些反应。
安芝从货箱内抽出刀子抵了几下后,那边箱子摔倒的声音终于将李管家他们惊醒,众人出马车,看到这情形来不及反应,那四个黑衣人就朝着装货的马车冲去,目标明确,就是为了毁这些货。
安芝几乎是一瞬间断定了路上的坑也是同一帮人所为。
“大小姐!”李管家被伙计护到后面,看火苗已经窜上了箱子,又气又急,计家做生意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这哪里是山贼来打劫,这分明是同行搞的鬼。
“你们几个保护好李管家和宝珠。”安芝扭头找小梳子,“小叔人呢?”
小梳子摇头:“没看到三老爷。”
安芝踹退了一个黑衣人后,发现不止是小叔不见了,还少了个常跟在李管家身边的小伙计。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树丛边上传来一声痛喊,安芝奔过去,小伙计倒在地上,一个黑衣人正将匕首从小伙计胸口拔出来。
“住手!”安芝刺向黑衣人的脖颈,却不想他根本没理会,匕首利落的在小伙计脖子上又是一刀。
安芝提刀将他的匕首抵住,黑衣人反手朝她刺来,安芝心惊这个人的身手好过那四个,不敢小觑,两个过了数十招后,安芝发现了他左手的弱点。
靠近他时快速的拿出匕首朝他左手臂刺去,他的手肘忽然抵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敲。
安芝手腕刺痛,手中的匕首抓不牢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安芝吃力躲过后看着他,不是她自负,这招数她从未失手过,也确幸两个人旗鼓相当下定能伤了对手,可他却这么快就破了她的招式,像是有所预料一样。
难道这并非是他全部实力。
对方并没有给安芝很多时间去想,他直冲着安芝被打伤手腕的这条手臂攻击,安芝知道他的弱点却无法近身攻击。
眼看着小梳子那边扛不住,那几个黑衣人已经烧了一辆马车,安芝心一狠,半个身子迎上他,决定要借此偷袭。
泛着寒光的匕首近在咫尺,安芝右手中落下一枚快刀,这时山风拂起,吹过来的风中满是烟灰的尘味,其中还夹杂了一些檀木香味。
下一刻,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安芝手中的快刀飞出去,打在了刀面上,抬眸,黑衣人落下的刀与一柄长剑相交,就在安芝手臂半寸开的距离。
初七将匕首抵住后,黑衣人很快后退,保持了一丈开的距离,与他们对峙。
安芝看了眼初七,也没工夫问,二对一朝黑衣人冲过去。
可刚刚还对安芝穷追不舍,下手狠辣的黑衣人,见此后转身就跑,随即是哨声,那边四个黑衣人听见过,快速的撤了。
“别追了!”安芝叫住小梳子,继而转身走到树边,小伙计瞪大着眼看着半空,眼中还是满是惊愕,他到死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脖子和胸口上满是血。
初七看了下他胸口的伤势:“一刀毙命。”脖子上这一刀就是多余的。
安芝闭了下眼,嘴角微颤:“你过来了,沈少爷是不是也在这里?”
初七扛起小伙计往火堆走去:“姑娘放心,有初五在,大少爷很安全。”
那就是在这附近了,可四周黑漆漆的,她既看不到那些黑衣人的去向,也不知道沈帧在哪里,更重要的是,眼前还有已经被烧着的马车,李管家带人扑灭了火,里面的东西都已经坏了。
“小姐!”宝珠冲上来,看到初七背后的小伙计吓了一跳,想去准备些水给小伙计擦洗,等人放下后才发现已经死了,宝珠虽说胆子不小,可这样的场景是第一回撞见,小丫头吓的脸色惨白,“小姐,他……他!”
“把他放到马车上去。”安芝轻抬了下左手,不动声色换了右手,让李管家将剩下的东西清点一下,“入夜喝的水有问题,大家都别睡了,天明时我们就启程下山,到庄子再休息。”
“水怎么会有问题,就是从宣城带来的,也没遇上别人。”李管家看了下周遭众人,水是他亲自准备的不会有问题,现在水出了问题,也就只有这些人有机会在水中动手脚了。
安芝摇头:“我去找小叔。”
“大小姐我跟您一块儿去。”小梳子忙起身要跟着一起,这时平地下的坡路上,唐侬走了上来,走路的姿势还有些奇怪。
“小叔!”安芝上前,见唐侬扶着左腿有些奇怪,“怎么了?”
“夜里睡不着,原本想去下坡路看看,结果不小心崴了。”唐侬苦笑,一抬头,看到大家都在,空气里还有一股烧焦的气味,“出什么事了?”
安芝扶住他:“幸好你崴了脚。”要是小叔在这儿,场面就更乱了。
“怎么了这是?”
“小心!”
正说着,没注意脚下唐侬被地上的藤给绊住了脚,恰好安芝的左手使不上劲,站的最近的初七伸手来扶,被唐侬反抓了一下,趔趄着竟然没有摔倒。
安芝那边没注意看清:“小叔你没事罢!”
唐侬摇头:“先与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被他握了一下手臂的初七,看着他一瘸一瘸走过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第90章 钥匙
山林内一声山兽呼啸, 破晓后,天际渐渐露了灰白,黎明到来。
火堆依旧烧的很旺, 担心那几个黑衣人会再偷袭,几个伙计拿着刀棍守在马车边上, 安芝面前是一个锅子, 里面的水还剩了一半, 这是昨天她让宝珠煮的, 用来给大家解渴,除了她之外, 全都喝了。
“我没喝几口, 睡得不太安稳, 就起来去看看下山的路, 回来时有听到些动静,走的太急才崴了脚。”唐侬其余看了下小伙计的伤口, “是谁在水里下了药?”
李管家对这里的伙计都很熟悉:“这些人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他们从宣城跟我到金陵来,怎么会在水里动手脚。”
唐侬温和道:“李管家, 这些人全都是你宣城带来的?”
李管家愣了下,摇头,六个人中有四个是从宣城带来的,其余两个是在金陵招的, 可也都跟了他一阵子, 怎么会在水里下药呢, 再说为何要怎么做。
唐侬看向安芝:“丫头,你怎么看?”
安芝看向这些伙计,最后视线落在小伙计那儿:“小叔,我知道您的意思。”他们在这儿只有这么些人,总有人在水里下了药才会导致大家昏睡不醒,而如今最有嫌疑的就是这个小伙计和还有一个。
“我知道你不想怀疑任何一个人,当务之急先下山,到了庄子里再说也不迟,他们这回没有得手,不会那么快再动手的。”唐侬看着马车边上的一个伙计,“报官后还有官府的人,到时候再查也来得及。”
话音刚落,李管家身后一个伙计忽然道:“大小姐,今天小马是有些奇怪,总是问我在山上过夜会不会出事,之前他跟着我们出去运货也有在外留宿过,那时都不见他这样。”
他口中的小马就是出事的小伙计,安芝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大家都忙着搬箱子,也没听他说什么,神神叨叨的,好像在担心什么。”
伙计这么说起来,别人也回忆起傍晚时小马在做什么,似乎是有那么点不正常,比平日里更为焦躁些,但因为大家都太忙了,谁也没有过多的去注意他,也不知道他后来做了什么,入夜后大家睡的很沉,更没有人知道他何时离开何时被抓。
安芝微皱了眉头:“谁看到他喝水了?”
众人摇头,谁也没留意这个。
唐侬看向伙计小马出事的地方:“这么看来,被杀可能是因为对方不让想他开口。”
安芝摇头,这么看似乎是对的,小马的情绪有异常,他有在水中下药的嫌疑,之后当着安芝的面遭杀人灭口,是为了防止他把下药的事说出去,是要掩饰这件事背后的主使之人。
可太说得通了,那个黑衣人脖子上的那一刀,更像是在挑衅她,当着面无能为力,她救不了他。
“这就是代价。”
耳畔传来五个字,安芝心中狠狠一震,抬起头对上小叔的目光,唐侬关切:“怎么了?”
这就是代价,什么代价?她踏入这一行,夺回计家所付出的代价。
“知知?”
安芝回神,垂眸:“小叔您说什么代价?”
唐侬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就是他下药的代价,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到最后,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他。”
安芝轻轻摇头,没再对此事说什么:“让大家收拾一下,准备下山,李管家,我留在这里等官府的人过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车轱辘声,站在一旁从头到尾没吱声的初七忽然道:“大少爷来了。”
沈帧的马车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在安芝他们恰好要准备出发时。
这个时候的天灰蒙蒙的,周遭已经能看的远一些,天边渐有露白,十几米开外也能看得清楚。
安芝朝沈帧的马车走去,初五掀开帘子,沈帧坐在里面,温和问:“没事了?”
安芝看的出他一夜未睡,想必是守在山脚下,初七能够这么及时赶到,他的车马一直跟在他们后边:“昨日你不是与陆少爷回去了。”
沈帧解释:“来了个客人,耽搁半日,他等不及先回去了。”“可报官了?”
“我让他们先下山了。”出了人命事情可大可小,断然是不能自行处理小伙计的尸首,被烧的马车和尸首都得留在这里。
沈帧点点头未说什么,安芝前去与李管家交代事情,小叔扭伤了,得跟着李管家下山去庄子内找大夫才行,她这儿留下小梳子和两个伙计就成,其余人都先下山去。
沈帧的马车在靠近山体的道上停着,他看着那边马车已经收拾的差不多,转头问初七:“如何?”
“来的时候伙计已经死了。”初七话不多,直接道,“大少爷,那人是个练家子,有些身手。”但身手到底如何,初七暂且还看不出来,这得打过才知道。
初七看的位置就是唐侬,背影看过去,扶着马车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扭伤十分明显。
沈帧对此没有很意外:“伤势是装的?”
初七皱眉:“是真的。”扭伤是真的,是习武之人也是真,夜里他去搀扶时就觉得他动作不对,寻常人不可能如此,唯有习武之人有些习惯在里面才会有这些特殊的动作,在应激状态下,平日里掩盖的这时容易暴露出来。
沈帧若有所思:“你说他从下坡路上来的?”
“是,大少爷,那凶手左手不利,应该有旧伤。”
沈帧决定跟着李管家他们先去庄子:“你留在这里等官府的人过来。”
“是。”
……
派人去报官,再等宣城衙门那边派人过来,快马加鞭也快中午,捕快带人查过后,被烧的马车和伙计小马都得带回衙门去,安芝不得不跟着去宣城衙门内,等忙完后再出城,已是下午。
所幸坐的不是马车,几个人骑马赶路,在天黑时终于到了庄子这儿。
李管家因为担心一直在外等着,见安芝回来,急忙问:“小姐,衙门那边怎么说?”
“下手之人还得查,若我们要追究,就得在宣城再耽搁数日。”也不确定衙门那边能不能查到,就山上那点线索,可以说是毫无头绪可言,除了火烧过的痕迹外没有额外的线索可追寻,从坑头到黑衣人就是一连串的预谋,“不能把小马一直留在衙门里,明日让小梳子去带回来。”
“那昨天那些人……”
安芝微凝了神色:“我自有办法,小叔人呢?”
“在屋里休息,大夫来瞧过了。”李管家忧心忡忡,原本事情都挺顺利的,如今接二连三的,瞧着就不安心。
“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