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国闹离婚——孟中得意
时间:2019-03-07 10:01:11

  五姨娘回到家打开盒子,发现衣服上面放着一个烫金的信封,里面有一张一千块钱的支票,上面盖了印章,旁边的贺卡上写着这是她今年的分红。亏她还记得。
  腊月二十六,她给周打电话让他来取长袍,一件鸢黑,一件杏黄,他早就暗示说自己喜欢中国式的衣服,尤其是长袍。到后来杜加林实在受不了他的暗示,只得让人量了他的尺码,主动提出要给他做衣服。周先生仔细打量了,觉得很满意。
  她又拿出两千块钱给他,“这是今年赚的钱。”
  “你我之间不必这样客气。”
  “你我之间更要这样客气。”
  “你不会还在为小说的事情生气罢,文学艺术免不了要取材生活,但经过处理后它就与现实中的人脱离关系了。”
  在杜加林的多番敲打之下,他小说的女主角终于从开服装店的小老板变成了画月份牌的画家。
  “跟那没关系,这是你应该得的。”
  “今年春节想必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不如……”
  “我当然知道你是一个人,我总不会认为你是一只鸟或者其他别的。”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套《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上面包了红色塑料纸,“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明年再见吧。”
  周先生走后,她给伙计们发了薪金,派了红包。她自己置办了许多年货,因为一个人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就当过节礼分给大家了。等人都走光了,她在店门口挂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
  年三十那天,街上倒是很热闹的,她楼下的那户回无锡老家过年了。傅少爷按照协议给了她一套房子,最开始还是空的,一天后就已经摆满了全套的白漆家具。他对她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她到底没去住,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房子太大了。弄堂小房子有小房子的好处,起码一个人不会显得太空荡。
  她今天拿报纸的时候,还得了一小盒水果糖,订《商报》一年的都会得到这么一盒。报上头版有他写的春节贺词。
  杜加林觉得他写得很好,要说哪儿好,也说不出来。她从巷口买了一盆水仙花,又买了一张红纸,用面粉调了浆糊,把红纸剪了弄成小纸圈,套在水仙花的梗子上,图个喜庆。
  屋里很暖和,炉子里的煤球很黑很圆,煤球是她买了煤粉自己做的。为了让自己的身体更结实些,她除了吃维他命片,每天还尽可能地做体力活。
  她一个人,包了三种馅的饺子,芥菜的,西葫芦牛肉的,还有豆腐馅的。她包饺子一直包到十二点,一共包了五篦帘,够吃好几天的了。等小闹钟在十二点响起的时候,她去楼下放了烟花。
  1926年,杜加林见了他有四十次,每次她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个站在讲台上看不到的位置。顾小姐在这一年的九月份结婚了,对象也是《商报》的编辑,男方据说是她奶妈的儿子,最开始在纱厂做工人,后来因着顾小姐才进的报社,顾老爷很反对这桩婚事,还是傅与乔从中斡旋的。这是她听五姨娘说的,五姨娘还说傅行长为此很高兴,特地备了礼物拿着酒去顾家道贺。那天傅行长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到了家便哭,哭得很是伤心,据傅行长自己解释说是思念亡妻,并且不许别人再提起这件事。
  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竟有些惆怅。她还是希望他能再建立一个家庭,顾小姐算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和傅与乔面对面说话已经是1927年六月的事情了,欧阳和杜二小姐在这一年决定结婚。欧阳非常注重形式,认为人生只有一次婚礼,一定要大办。他一共派发了一千份请柬,每封都是手写,传言欧阳为了写请柬差点患上腱鞘炎。
  她作为新娘的姐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两年,她翻译了三本lucian的书,总共得了一百三十块钱的稿费,想了半天笔名,最终定了甄假。她早就想翻译的,不过当初为了得学位把这个想法就抛却到了一边,毕竟拿了人家的奖学金,不拿个学位实在说不过去。她对商业上没有太大野心,一半事物都交给tony打理,tony一年前便换了英文名字,还专门花钱找人取了表字。
  杜加林想着过了两年,她怎么也得比以前有出息多了,见了他不至于局促不安。
 
 
第56章 
  杜教授本不想来参加婚礼的, 可婚礼介绍人可以充数, 主婚人必须是新娘实打实的亲戚, 长女又离了婚, 只能他和夫人来上海担此重任。他对这个二女婿不甚满意,可也没反对。大女婿倒是他自己拣的, 可到最后离婚了,他至今还觉得对长女过意不去。到了二女儿这里, 他决定采取不干涉政策, 好坏都是她自己的责任,与自己无关。
  他越来越感到儿女多的难处, 平常只是稍微紧张些, 办嫁妆时才体会出来。二女儿的嫁妆还是他靠给别人写墓志铭凑来的, 他一方面希望女儿嫁得好,但对方越富裕, 他更不能寒酸,否则让别人说他是靠卖女儿赚钱的。大女儿里外花了两千块, 这几年随着物价涨了嫁妆也得跟着涨,到二女儿便是三千块了。后面三个女儿,每个都是一大笔花销。还有一个儿子, 如果他考不上官费留学,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尽管杜教授有着诸多烦恼,但当一对新人向他行礼的时候, 他还是短暂地感到了为人父的愉快。
  杜加林那天穿了件石绿湖绉的旗袍, 如果不是参加婚礼, 她还不会穿这样的鲜亮的颜色,人家大喜的日子,总不好穿青灰茶黑。除了礼金,她送了新人一对石膏像,雕塑是某刘姓大师雕的。她本来想送桦烛作为贺礼的,后来觉得按照老礼送蜡烛不吉利。在有限的时间里,海不会枯,石不会烂,不像蜡烛,再慢些燃几个钟点也燃尽了。
  西式长方形桌上摆好了姓名牌,她实在没料到自己会被安排和傅与乔在一桌,实在让人匪夷所思。鲜花在桌子中间排成一条长长的直线,把两边隔开。除了她,这桌上的其他人都是熟识的。于这些人而言,吃是最不重要的节目,饭间不由聊起最近局势,谈南京和武汉,谈蒋汪二人,他自然是话题的中心,相对武汉,他更看好南京这边。她一个人专心致志地坐在那里吃,认真地喝奶油汤,认真地吃熟透的龙虾,除了没脱毛的鹌鹑,她每一道菜都吃得很专注,甚至可以说她是这场婚礼上吃得最认真的人。她感觉热得闷不过气来,在喝完一杯香槟之后她又同打着百领结的侍者要了一杯。
  她看着细长水晶杯里的香槟想要一饮而尽,突然听人说“少喝一点”,这四个字说得很轻,她扭头回去看,发现身后并没有人,大概是幻听了。不过她就不再喝了,一门心思去吃冰激凌。
  婚礼散场的时候,她跟新郎新娘道了别,陪着杜家二老坐车回了霞飞路的房子。房子是离婚时他给她的,一直没住。杜二小姐总不能从饭店里出门子,杜家二老来上海总要有个住处,由男方准备不合适,挤在弄堂里也不合礼数。这房子便派上了用场,她找人简单打扫了下,找些彩绸花布置了,稍稍有些喜庆的氛围,又临时雇了四个老妈子,让杜二小姐出嫁的时候不至于寒酸。
  婚礼的第二天,杜加林陪着杜夫人去逛街,上午去的新神州游戏场,进门便是哈哈镜,看见镜中颠倒的影像,两人都不由笑了出来,进去先是听了越剧,后又看了场电影。中午她特地找了家中国人开的西餐店去吃了饭,上海自然人文景观比起南京来自然是无可观,百货商场勉强算是一景,她陪着置办了些东西,自觉主动地去付账。
  此时杜教授正喝着白兰地,同傅行长感叹,“我们这一辈人,做子女的时候社会道德强调子女的责任,不论父母如何,都要尽孝。到了做父母,社会上又主张起父母的义务来。要旧不旧,要新不新,从来都只有责任而无权利。”
  傅行长因为少失怙恃,并不能懂老友的苦处,自顾自地说道,“现在的这些子女全然不拿父母的经验当回事,明知道他是错的,也无法把他拉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咱们做得好,他们说是应该的,万一结果不好,便又是咱们的责任。不如让他们自己选择,自己负责。”
  傅行长只得说道,“如果我也有六个孩子,我会比你还想得开。”
  杜教授喝得多了,说起话来也越发没有顾忌,“新时期朋友之间千万不要做亲家,否则儿女出了事,做父母的都不好见面。”他出来还是背着妻女出来的。
  傅行长本是想同他商议儿女破镜重圆的事,可没聊到关键处老友便醉了。钟敲四点钟的时候,杜教授大谈社会应该推广节育。傅行长觉得他醉得离谱,今天想必是谈不了事了。五点钟的时候,他特意给儿子打电话让他回家。傅与乔到了家,临时得到父亲的指示,让他送前岳父回霞飞路的房子。
  “您不是头疼得厉害吗?”
  “我刚才喝了一点汤好多了。他们来上海,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去看望一下。东西我给你备好了,你这就去吧。你三岁的时候,你杜伯母还给你做过一双绒线鞋……”
  出了百货商场的门口,杜加林招手找黄包车,没想到把开着汽车的密斯脱周招了来。他提议送她们回家,当着杜夫人的面,她不好同他争辩,便只好谢他的好意。
  到门口的时候,杜夫人主动提议让周生进去坐坐,杜加林暗示性地看了他一眼,他跟没看见一样便帮着提了东西进屋。
  傅与乔搀着杜教授进来的时候,杜夫人正和周生聊上海的天气。杜教授此时还未清醒,见着自己的夫人便上前拉着她的手唤她的小名,杜夫人觉得十分羞臊,同两位客人点头示意了下便扶着自己的丈夫上了楼。
  杜加林上前同他道谢,他很冷淡地说不用客气,接着便吩咐佣人把送的礼物从车上搬了下来。他特地强调了这是给伯父伯母的一点薄利。
  “那谢谢您啦。”
  “你和他……多长时间了?”
  “啊?”她心里想着别的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话已经从她的耳边溜过去了。
  “没什么。”
  她目送着他的车出了巷子,直到周生出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很久了。
  “你不会对他还旧情难忘吧。”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今天的晚饭吃什么?”
  “如果大家了解周老板是个作家以及您丰富的罗曼史,不知道来你店里供你取材的太太小姐们会是怎样的想法……”
  周生看了一下表,对她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天不早了,再见。”
  晚上吃饭的时候,杜夫人问起下午的年轻人,杜加林告诉她这是一个有女朋友的珠宝商,杜夫人只好失望地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怕杜夫人多想,她会形容得更加具体,这是一个有一把女朋友的珠宝商兼作家。
  隔了几日,杜加林收到一封匿名的包裹,里面详细列着密斯脱周抵沪以来所有红颜知己,在册的一共十六位,另有露水情缘若干,且所有的女性都在长三堂子。她看着这纸上的内容,只觉得可怖,把周生的情史调查个底掉儿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这人认定自己和周生有不一般的关系,此外还知道她目前的住处。她前些天才搬到这儿来,知道的人实在不多。她一瞬间想到了傅与乔,又觉得他实在没有必要。他这么忙,哪来的闲情逸致关心她。
  这个名单比周生告诉杜加林的,还要多了几位。周还告诉过她,一个男人同长三的关系是最安全且纯粹的,双方互相体谅却不会有过分要求。他一年前向杜加林求过一次婚,当时他明确表示不介意她婚后同其他男人保持友谊,因为他也会和这些红颜知己继续保持联系。出乎周生意料的时候,她并未十分感动,也没接过他的戒指哭着答应他的要求,而是把他轰了出去。后来周生实在不愿失去这个忠实的读者,只好昧着良心说自己纯属开玩笑,希望她不要在意。
  杜加林本就没想在这儿长住,又加之信来得古怪,便在杜家夫妇走后,辞退了老妈子,重新搬到了弄堂里。
  新历七月末的时候她一阵一阵地犯牙疼,后来才意识到自己一把年纪长了智齿,开始吃消炎药还能缓解下,后来实在忍不了了,便到欧阳的诊所去拔牙。拔完牙肿着脸出了诊所,本想直接回家,走到路上她才想起五姨娘画了新的图样要来给她看,便重又折返回了店里。牙疼,连带着记忆力都衰退了。
  五姨娘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她就没忍住笑了,此刻她的眼皮上贴着一块小小的白纸,一只手捂着脸,食指上还包了白色的纱布。她的手指头刚被自来水笔的笔尖扎破了,右眼皮一直跳,贴了张白纸寓意白跳。
  五姨娘给她看完图纸,便又跟她说起傅家的事来。她也不拦她,由着她说下去,她拔了牙说话不方便,只是听。直到五姨娘说傅少爷这几天要搭轮船到香港去,她突然把眼皮上的白纸扯了下来。
  “哪家轮船公司?”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以防对方听不准确。
  “好像是中古吧。”
  “具体是哪一天的船票?”当初傅少奶奶就是搭这家的船去巴黎,在快到香港的时候,船沉了,沉船的日子在十天后,从上海到香港要五六天。她想着不会这样凑巧,明明他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57章 
  8月12日一早, 杜加林乘电车去店里, 下车的时候, 她感到背后有一双眼在盯着自己, 回过头看, 发现不远处站了一个僧人, 样子倒还很年轻。
  在她看向他的时候, 他冲她招了招手。杜加林觉得实在莫名其妙, 就在她转身继续要往前走的时候, 后面有人跟了上来, 还没等她问,就听背后有人说, “死相, 死相竟然出现了……”
  “死相……”这口气绝不是撒娇,所以只有一种解释了。
  “施主, 你命不久矣, 节哀罢。”
  “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人叹了一口气,“我只能看出你的宿命,却无法帮助你……”说完, 转身便要走。
  杜加林叫住了他,“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不能化解却告诉我马上要死了, 于事无补却徒增我的恐惧, 你这样未免太不善良了, 有违出家人的本分。”
  “有一法, 只不过……”
  杜加林把这个僧人请到了店里,彼时店里还没什么人,她亲自给他斟了杯茶后,便把办公间的门关好。前两个月新换的店面,比以前大了不少。
  趁他喝茶的时候,她从抽屉里取出相机给他拍了一张照。
  “你这是要干什么?”
  “留个纪念。”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