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国闹离婚——孟中得意
时间:2019-03-07 10:01:11

  她从抽屉里拿出十枚大洋,一字排好,“不知大师可有化解的方法?”
  “这……”
  当和尚看着杜加林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百块钱,眼睛豁的一下亮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被一把扬过来的土给遮了,他倏地跳了起来,“你,你!”
  桌上常年备着一钵观音土,没想到今天倒派上了用场。她一边拍手上的土一边说, “我倒没见过十二个戒疤的高僧当街泄露天机的……” 因为牙疼,她说话的语速慢了不少。
  “你这是在怀疑我!”说罢,和尚捂着左眼转身就要走。
  “你走得了吗?租界的警察对付不了别人,对付你可是绰绰有余。”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您囊中羞涩,想给您一个赚钱的机会。”
  这天下午,傅少爷从门房处收到一封信,信是用英文写的,信很简短,里面的信息却含义无穷。开头便写8月13日南京那位会宣布下野,接着毫无过渡地提到他近期搭乘的轮船会出事故,信中劝他为安全计最好不要出行。
  第二天晚上,傅行长特意把儿子叫到了茶室。
  “九龙窠的大红袍,你尝一尝。”
  傅少爷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茶,“父亲把我叫到这里,恐怕不是为了喝茶吧。”
  “南京方面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您问错人了,我对政治素来不感兴趣。”
  “但愿你心头似口头。政治还是少掺和得好,历来商人参政都没好事。现在时局有变,你去香港的事情最好拖一拖。”
  “父亲多虑了,无非是生意上的一些事要处理,和时局并没关系。不知您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不干涉你,可你有些事别想瞒着我”傅行长顿了顿继续说道,“香港你这阵子就不要去了。”
  “这又为的哪门子事情?”
  “这几天,我眼睛一直跳,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今天我遇到一个僧人,他说你此次出行必有灾祸。”
  “江湖术士的话何必放在心上?”
  “他关于咱们家的其他事情也算得很清楚,最重要的是,他连卦金都没要,骗人总需要个目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还是不要去了。”
  “倒是奇了,这是怎样的一个和尚?”
  杜加林从抽屉里拿出两百块钱递给和尚,“我给你买了去杭州的车票,头等的,此时的西湖倒可一观。如果我近期内再看到你,我就让你在沪上的报纸上好好出一把风头,警局也会对你感兴趣的。”
  和尚笑得没了眼睛,是个慈祥的模样,“有赖你破费了,其实我对西湖倒没什么兴趣……”
  “我劝你赶快走,要让人抓住了,可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
  8月15日,临到傍晚突然下起了雨,雨点子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实在叫人心烦。杜加林在屋子里转圈,她拔了牙吃了消炎药,可牙痛并没有缓解,这两天还有加重的趋势。
  明天就要开船了。她自觉做得够多,甚至有些画蛇添足了。她给傅与乔的那封信想必会对他产生些影响,13号那件事证实之后,一般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应该是不会出行了。
  就算他执意要去,他父亲想必也会劝他罢,傅行长虽然穿西装住西洋房子但对传统的紫微斗数阴阳八卦非常在意,据五姨娘说,就连纳妾都专门找人对了八字。这样的一个人一定是不愿冒险的。
  她还给轮船公司寄去了信,提醒他们注意检修船舶,尤其是水密门故障。不过他们未必会注意到这种匿名信件。
  船行驶在海上的时候,突然遇到浓雾,与另一条船碰撞,水密门无法关闭,船很快沉没,只放出了几个救生艇。船上一千多名乘客,只活了一百来人。
  这种画面这几天总在她脑子里出现,搅得她不得安宁。
  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她下意识地问是谁。
  “我。”
  她赶快把沙发上的报纸和书收到里屋,开门前她还特地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这个天气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他在门口的鞋垫上狠狠地蹭了蹭他的鞋。
  “没关系,直接进来就好了,屋里没铺地板,不用太在意这些。”
  她接过他手里已经合好的黑伞,请他进了屋,然后把伞在门外使劲地抖了一下,放在门后。
  “喝点什么?”
  “有酒么?”
  她迟疑了一下,“黄酒可以吗?”她拿了黄酒放在热水里温,又把他脱下的外套放在衣架上,然后拿吹风机去吹。
  “你不用这么忙。”
  “没什么。”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她递给他一杯黄酒,上面浮着几颗话梅。
  “明天我要去香港一趟。”他钉着她,注意捕捉她的表情。
  “啊?”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看了日历,明天好像不宜出行.”
  “你倒信这个。”
  “能流传下来总有他的道理,也不可不信。人呢,最好不要和天作对。”
  “从一而终这一句也传了许多年,倒没见你放在心上。”
  “那是两回事。”
  他喝了一口酒,望向窗台上的桔梗花,然后视线收转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缓缓推到她面前, “我倒没想到你对卜卦算命还有研究,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个和尚?”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十二个戒疤。
 
 
第58章 
  杜加林拿着照片仔细地看, 为保万无一失她可是亲自把那和尚送到了车站的, 他没去杭州还被抓住了又被拍了照片,照片还这么快洗了出来, 这事情发展得怎么这般迅速。她心里琢磨着, 嘴里说道, “我倒是见过几个和尚。可这和尚们不都长得一样么?我实在看不出区别。这个和尚有什么特别之处么?值得你给他拍照。”
  “你认不清他,他描述你却是十分精确的。”
  她这几天因为牙疼说话不灵便,为了把话完整无缺地送到人家耳朵里, 吐字都是很慢的, 可这会儿却加快了语速, “我也不是自夸,在街面上做生意久了, 有认识我的,也不稀奇。” 她从茶几上的牛皮袋子取出了一块枣糕, 掰了一点儿放在嘴里,随便问道,“这人跟你说了什么?”枣糕松软,是她这几天为数不多能轻松下咽的食物。
  “既然你不认识他, 说这些也就没意思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了一下表, 作势要起身,“既然这样, 就不叨扰了, 我还得赶明天早上的船。”
  “不是下午吗?”说完她恨不得扇自己一下。为掩盖她的失误, 她把枣糕掰了一半,递给他,“这点心不错,要不要尝一尝?”
  “不要再装了,这几年这么装一定很累罢。”
  此刻她好像没听见似的,认真检视裙褶上有没有掉的点心屑子。她为了骑车,穿了件柠檬黄的百褶裙。
  “有没有人跟你说,你其实并没有演戏的天赋。”
  “我说了,你会信我吗?”她扬起头来看他,交叉的手指尖都是红的。
  “你倒是说说看。”
  “你不信的话,说起来也没意思。”
  “好,我愿意去相信你。”
  “如果我说明天不宜出行,你信吗?”
  “你不会告诉我这几年你自己闭门学了阴阳八卦吧。你未免也太不坦诚了。”
  “你是想让我起誓吗?”一道闪电划过,她透过玻璃看得分明,接着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接着便是听到了一声响雷,她在沙发里缩了缩。她不禁想起那个和尚的话,虽然他完全不可信,可他在中元节这么说自己,终究有点儿不舒服。
  “都过去两年了,你还是没有出息一些。”他不知怎么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一桩事,许是因为长大了再也没涂过痱子粉罢,她在他脸上乱点,第二天竟然过敏了。不过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整个晚上,她都用被子蒙头,可不过只打了两次雷。
  杜加林觉得他的指责也不无道理,她确实没什么出息,尤其在这种天气下。
  “你既然这样害怕,更不应该在雷雨天说谎话。那封信也是你写的,你想得这么周到,可为什么那天不换件衣裳呢?”门房说他来送信的是个穿天青色长袍的小个子男人,虽然粘了一撇胡子,但看起来还是很秀气的。
  他的记性竟然这样好,她不是没想过换别人去送,可到底不放心。
  就在她想着说辞的时候,只听他说道,“我想,你这样一个人,实在不适宜掺杂到政治中去。”
  杜加林此时完全蒙了,他难道因为那封信想到了那方面,可她不过是乱世中力求自保的小人物,哪会有这般野心。
  “国内你还是不要呆了,或许去国外会好些。这个我倒是可以帮忙”
  “你误会了。”半天她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是用希腊语说的,仿佛作文里的第一句,势必要引起人的注意。她蜷缩在沙发里,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黄酒,酒已经比先前凉了,她并不看他,只用一只筷子去拨上面的话梅,她好多次想把事件从头到尾告诉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过那种场面,他怎样地不相信,她怎样歇斯底里地用尽想法使他相信,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如何阴差阳错,自己也是一个受害者,她努力让他相信她对他完全不会有任何损害。好几次,她都被他的冷漠给惊醒了。可能是牙疼的缘故,可能她毫无讲故事的天赋,明明是很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事情,到了她嘴里却成了最淡然无味的白开水,她钉着自己裙子上的褶子,这一层层的裙褶都比她嘴里说的事件有起伏。
  她把自己的身份以及围绕这身份发生的变化简短地介绍了,又为了证实她自己,说了几件当时人不很知道的秘密。接着她话头又转到了明天,不厌其烦地讲了那桩事故,劝他千万不要出行。
  傅与乔刚开始还以为她在说笑,这事情越说越荒谬,他却越来越相信这是真的了。
  她受不了这沉默,快速抬头地扫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又重新低下头去,她说,“如果我说的是假的,那天打雷劈好了。”她虽然深信自己是真的,但还是唯恐一个雷劈下来,此刻她的身体又往沙发里蜷缩了一下。
  怕什么便来什么,又是一声雷鸣,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还没等这雷打完,她便急忙为自己辩白,“我说的是真的。”雷声很大,把她的话完全淹没了,他只看见她的嘴在动。
  她感到自己的脸上冰凉,原来是他的手覆住了她的耳朵。按理说打雷时捂耳朵是应该闭嘴的,她想,他这样是在暗示自己闭嘴吧。她于是沉默,他的手是冷的,可她却从耳根升腾出一股热意。
  等窗外只剩下淅淅沥沥雨声的时候,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耳朵。
  她继续说道,“你应该相信我。”怕他不相信似的,她又把以后的事情拿来说,说的是欧洲那片土地上要发生的事,本国的事情太惨烈,她还不忍心讲给她听。
  “我是很不愿意相信你。可我不得不相信你。”
  “你相信我就好,明天你可千万不要去了。”
  他冲她点了一点头。
  她还不及高兴,便听他说道,“你这样的人应该很有研究价值罢,你觉得我应该把你送到欧洲还是美国的医研所?”
  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你是在同我开玩笑罢?这个可一点都不好笑。”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呢?”
  傅与乔确实想同她开一个玩笑,没想到她却当了真,面色苍白,嘴角抖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手在她的鼻子上划了一下,“傻子,骗你的。”这人真是奇怪,她为了他和盘托出这一切,却不肯相信他。
  她的头低下去,伏在膝盖上,很久没有抬起来。她好几次梦到过这个场景,她被抓去了医院,她冲他哀求,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雨停了,他向窗外看去,有一个模糊的大半圆悬在天空上。他看不见她的脸,可他想她一定是哭了。好多事情夹杂在一起,他的脑子也乱得很,下意识地去摸口袋,才想起香烟夹子放在外套里了。那件浅灰色的西装悬在衣架上,她刚才用吹风机给他吹来着。她的背起伏着,看起来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拍了拍,本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去看看我的外套,里面有没有一个烟夹子?”
  他希望她跟他发发脾气,以打破这僵死的氛围,可始终没等到她跳脚。好一会儿,她把脸从膝盖上抬起来,走到衣架旁边,然后又木然地走回来坐到他对面,咔哒一声银色的烟夹子打开了,她抽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了,递给他,“你少抽……”她没说完便去摸桌上的牛皮袋子,拿出剩下的枣糕继续吃,她把点心一小块一小块地掰了放在嘴里吃,她吃得很慢可嘴却一直没闲着,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她手里拿的还是那半块枣糕。
  很久之后,他先开了口,她开始不愿同他说以后国内的事情,这几十年的历史太沉重了,况且未来时还要比过去时沉重百倍,他再怎样,也是一个商人,终究改变不了社会,没必要都一下子让他知道了,徒增无奈。
  她挤出一个笑,“我是个全无用处的人,如果我研究的是近代经济史,还能告诉你去证券交易所买哪只股票赚钱。”
  可后来她还是说了,她想着给他提个醒也好。经此一事,她总觉得他的一生未必会像历史那样发展。他除了感情上不太顺利外,其他可以称得上十分顺风顺水了,或者是十分地会审时度势,1928年他把在美国投资的地产都卖了出去,1951年借病从上海去了香港又转去了美国。因为这个,尽管他在出国前捐献了许多财产,但很长时间内是作为剥削阶级被人批判的。即便如此,他也比同时代的人幸运了许多。
  说得渴了,自然要喝茶,她只有苦丁茶,烧了水,用茶壶泡了,倒在玻璃杯里,一杯接一杯。
  说到好几十年之后的事,她钉着手里的玻璃杯,茶水已经饮尽了,还剩下茶叶黏在杯壁上,有人注定是水分子,有人注定是茶叶子,“高尚的人并不一定不犯错,相反因为他们完全不为自己的私利,所以即使犯了错也会认为这是通往正确必须要付的代价。在他们眼里,人民当然是十分重要的,但这个人民是整体的,个人的意义十分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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