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国闹离婚——孟中得意
时间:2019-03-07 10:01:11

  “姐姐说这话,好像自己留过洋似的。”杜家的二小姐一边剥栗子一边貌似无意地说道。
  傅少奶奶确实没留过洋,杜加林只好沉默。一旁的傅与乔不急不缓地说道,“阿妮说得对,像三弟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是很难得的。”杜老三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
  空气颇为沉默了一会儿,四小姐说道,“大姐,你这钻戒得有六克拉吧。我见邻居太太带过一只,比你这个小一倍不止,都有三克拉。”
  杜加林手上的钻戒正是那天的火油钻,她本退回给了傅与乔,却又被塞回来了。她说,“你姐夫买的,我不太知道尺寸。”她本是据实相告,听在别人耳里却是在裸地炫耀。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争,哪怕这些女人有着血缘关系。
  当客厅里的自鸣钟响到十点的时候,杜教授说不早了,大家去休息吧。
  杜加林本以为会给傅与乔单独安排别的房间,毕竟按老理说,女儿回娘家不能与女婿同房,会坏了本家的运势。但很明显,杜家并不讲究这个。
  她今晚要和傅与乔住在同一间房里,想避也避不过去了,真是令人头疼。
 
 
第14章 
  杜加林住的是傅少奶奶未出阁时的卧房,三间西厢房,她占了一间。房间明显被布置过,铜架床上挂着藕荷色的纱帐,床上的被褥也是藕荷色的。墙上钉的月份牌暴露了主人许久不住的事实,那张月份牌上写的日期还是民国十一年,西历一千九百二十二年,旧历五月初六那天用红笔圈了个圈,是出嫁的日子。
  这一年,第二次希土战争结束,希军被赶出小亚细亚,汤因比发表了希腊与土耳其的西方问题;这一年,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第二卷 出版;也是在这一年,那个说出了“all history is contemporary history”的克罗齐因为不满墨索里尼被撤职。这一年发生的许多事都或多或少地对杜加林产生了影响,但她没想到的是,对她影响最深刻的竟是傅少奶奶出嫁。 
  杜加林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那张已经越来越熟悉的脸,对历史的偶然性有了深刻的认知。她坐在桌前剥栗子吃,今天起得早,这会儿已经乏了,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扭过头来看傅与乔,他正坐在床边的摇椅上看书。她把椅子倒过来,头抵在椅背上一边看着那人一边吃栗子。
  看了许久,杜加林说道,“老三现在应该还没睡,你去找他挤一宿吧。”
  傅与乔抬头,挑眉道,“你就这么烦我?”
  “按老理说,女儿回娘家应该跟女婿分开住的,否则对本家的儿子不好。”
  “你倒信那个。”
  杜加林此时见不得他那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样子,“要不要我给少爷您叠被铺床,您在这儿好好地休息?”
  “算了,我也不招你的烦了。”傅与乔拿着书从椅子上站起来,经过杜加林的时候,从她手里拿了个栗子掷在嘴里,他出了门又回过头来关门,那是旧历六月十九,月亮悬在空中八分圆,他站在月色下向她道了声晚安,然后留给她一个背影。民国十四年的月亮并不比九十年后更大些,她又想起幼时学的第一首诗,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是傅少奶奶的故乡,她终究是个异乡人。她的故乡,又何时能回去呢?
  目送着傅与乔出门去,杜加林把门锁好,又拿了一把椅子抵在门口。
  她本来困得紧,可到了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如今她对傅少奶奶的处境有了切身的体会。
  看这情况,傅少奶奶做姑娘的时候想必过得并不如意。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傅少奶奶嫁到傅家刚过几年好日子,自然不想放手。毕竟在傅家守活寡也强过在杜家当小姐。
  不仅丈夫靠不住,就连娘家也是靠不住的。她要离了婚,这个家她是别想回了,没准杜二小姐还迫不及待要接她的班呢。离了婚,又怎样呢?这个男人靠不住,旁的男人又靠的住么?倒不如索性呆在傅家,还有一个少奶奶的身份。有了这个身份,她妹妹这样的准大学生还肯嫉妒她,要没了,她恐怕连鄙视都懒得给她一个眼神。到了社会上,谁会对一个离异的女中学生另眼相待呢?要有高额的赡养费,还能在物质上维持一面。如果她主动离婚,傅与乔未必肯给她赡养费,法律是另一回事,他不给谁又奈何得了他?那时恐怕是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了。
  绕来绕去,婚姻问题归根到底是经济问题。
  所以,无论何种时代,一个女子非获得经济上的独立,才能取得婚姻上的自主。
  只是她现下拿什么去经济独立呢?她此时竟然有些恨自己是搞希腊史的了,如果研究的是近代经济史,没准还能迅速找到发财致富之路,让傅少奶奶好好地扬眉吐气一次。当然,也等于让现在的自己扬眉吐气了。
  现在,与其说傅与乔是她的丈夫,不如说是她的金主。一个妻子当然可以对丈夫不满,但如果还夹杂着金钱关系,那就另当别论了。拿着金主的钱去谈平等自主,爱情自由,说句不好听的,颇有些从事风俗业还要立牌坊的意思,只能自取其辱。
  可她能做什么呢?开面粉厂?开染坊?开纺织厂?做这些别说本钱不够,就算有本钱,她也做不来。
  伴随着对自己的失望和对赚钱的渴望,杜加林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大家围坐在一起吃早饭,早饭是长面包和牛奶。杜教授推崇西式生活,当然也推崇西式的餐饮,只不过雇个西式的厨子破费颇多,只好在早餐上下功夫,毕竟牛奶面包只要到商店里去买就好了。牛奶也不是鲜牛奶,而是用代乳粉冲制的。杜教授特意说道,这乳粉是美国进口的,不是国内的奶粉。说完又痛心疾首道,他也是想支持国货的,可奈何国货不争气,在乳粉里不是掺米粉就是掺豆精。杜夫人补充说,洋奶粉一盒差不多要一块钱,国产奶粉一盒连一角钱都不到,比面粉还要便宜,无商不奸,贪小便宜怎么能不被骗呢?
  杜加林一方面震惊于民国就有假奶粉,一方面又不禁感慨于洋品牌溢价能力之高。虽然她民国史学得不太好,不过也知道这一时期的关税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国货比进口货便宜这么多,纵然前者质量有差,也足够惊人了。
  她又想起了做生意的事,以她的本钱和能力,最好还是选择成本低而品牌价值高的行业。
  正在杜加林喝洋奶粉的时候,二小姐突然说道,今天早上怎么看见姐夫从三弟屋里出来,姐夫不是和姐姐同房吗?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杜加林却感到了她内心的波涛汹涌。杜老三就把那个理由又复述了一遍。杜教授听闻,还没等二小姐开腔,便指责起长女的封建保守来,现在都民国十四年了,为何还要遵循旧式的糟粕?说完又略有歉意地看向傅与乔,让他不必太迁就自己这个女儿。傅与乔接道,阿妮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对自己兄弟的爱,纵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愿冒险,他本人对此很感动。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外人也不好再插嘴。
  吃完早饭,二小姐提议去看电影。杜教授现在是教育总会下面电影审阅委员会的委员,别的不充裕,手上的电影票却是非常的充足。说到看电影,杜教授又发表起高见来,现在的许多电影为了吸引眼球,诲淫诲盗,一切向钱看,完全忘了教化意义,实在是文化的悲哀。老三不由得为导演辩护起来,也不能全怪导演,现在有些人看电影,哪里是为了艺术,完全是为了看女人的大腿。四小姐嗔道,三哥,你说什么呢。当着家里这么多女性,老三自觉失言,低头喝起牛奶来。
  这天放的电影是上海一妇人,据传主演是风俗业从业人员,拍电影是为了给自己赎身,可以说是自立自强出淤泥而不染的典范了。
  相比在家中和杜教授讨论教育问题,傅与乔倒情愿去电影院陪着一帮小姐看电影,至少电影放映的时候可以保持沉默。杜加林虽然觉得和这帮姊妹接触太耗费脑细胞,但她对这部片子却颇感兴趣,她在上海的时候便一直想去看,但一直忙以致错过了,回上海再看没准片子就下映了。于是两人都对这个提议表示赞成。
  家里有两辆德国造的鹰牌自行车和一部黄包车,不远处有公共汽车站。五女二男,两位男士都自觉要骑自行车,杜加林本想体验一下南京的公共系统,不料她还没说话,就听二小姐开口,“我也要骑车”,杜老三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便说,“二姐你骑车吧,我让姐夫带我一段。”傅与乔望向杜加林,“老三,对不起了,这后座现下已变成你姐姐的了。”杜加林只好歉意地冲着老三笑笑。老三回头对二小姐说,“二姐,要不我带你?”二小姐果断地表示拒绝,算了吧,我还是坐车好了。
  傅与乔骑车很快,一会儿就把其他小姐们甩到了后面,老三则负责殿后,跟在姐妹们的黄包车后面。杜加林今天穿的是天青色的上衣下裤,宽大的裤子垂到脚背,风顺着裤管吹了进来,鼓鼓荡荡的。她双手紧紧攥着车座,生怕被甩下去,途径无人巷的时候,前面的少爷甚至还玩起了单手骑车,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得不提醒他道,你后面还有一个活人呢。
  “你不相信我?”
  “傅少爷,我自然是很愿意相信你的。可我犯不着要拿我的命去做赌注。我要真赌输了,您难道赔我一条吗?”杜加林想这人真是自负到了一定程度,连车技都不容许别人质疑。
  “怎么讲得这么严重?”
  “生命太脆弱了,生不容易,死却是很简单的。这么窝窝囊囊的死了,连墓志铭都不知道怎么写。”
  “阿妮怎么回了一趟家,倒多愁善感了起来。”
  “闲得。”
 
 
第15章 
  南京这时还没有专门的电影院,只有影戏场,观影条件自然不比上海。他们拿的是散座的票子,傅与乔在门口的售票房添了二十块钱要了一个包厢,不过他自己却找了个散座坐了,杜加林心里揣度他这是存心要躲杜二小姐。
  这时候,关于傅与乔不愿离婚的理由,杜加林觉得自己已经十分有数了。
  婚姻确实让傅与乔丧失了部分自由,可这社会有的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
  而想让外面彩旗飘飘,必须保证家里红旗不倒。家里红旗一旦倒了,外面的彩旗争相要当红旗,岂不乱了套。
  傅少奶奶,就是这杆红旗。她的作用,一方面是来抵挡不够格来当彩旗的,譬如陆小姐和杜二小姐之流,面对这些人,傅与乔就会对她格外的热情,表示自己的专一;另一方面,是阻挡那些想当红旗的彩旗,这些彩旗傅少爷应该喜欢,却又不到为其放弃自由的程度,在这些人面前,傅与乔应该是一个困于包办婚姻却又碍于责任不肯离婚的一个苦情人,他享受和这些女人恋爱的权利,却不必承担义务。
  虽然第二种女人杜加林还没见过,但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久后就会见到。
  她想自己起先对傅与乔婚姻的判断完全是错误的。原主作为傅与乔的妻子,不仅合格,甚至堪称完美了。一个完美的道具,用以衬托他的责任感和专一,并且必要时阻挡狂蜂浪蝶。最重要的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婚姻总免不了对对方有太多要求,要求绝对的爱和绝对的专一,但这位少奶奶只爱他的钱,而不爱他。因为不爱他,所以不会有要求;因为爱他的钱,故而不敢有要求。
  他表面上因为结婚失去了自由,实际上却获得了更大的自由。
  虽然这只是杜加林单方面的想象,但她几乎认定这是事实了。毕竟这样,大部分事情都说得通了。
  杜加林想,傅少奶奶后来在邮轮上遇难,傅与乔一定很伤心,因为这样完美的妻子实在是太难找了。或许是难度太大,所以也就不找了。
  要想傅与乔同她离婚,除非她爱上他,或者让他以为她爱上他。
  她被动了这么久,也该掌握主动权了。
  这么想着,杜加林主动从包厢出来,同他坐了一张长椅,傅与乔微微露出一点诧异,说道,阿妮你一个女眷还是在包厢比较好。杜加林冲他笑了笑说,我觉得还是陪你比较好。傅与乔也冲她笑了笑,但他这么僵硬的笑,杜加林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厅差不多有一百多个散座,前三排是横排长椅,一张票四角钱,后排都是长条凳,只要两角。虽然这时候男女分座已经废止了,但男女同坐的也不多。
  电影开场的时候,自后排传来一阵阵的鼓掌声,其间提篮的小商贩穿梭于座位间卖小食和香烟,有一个大概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吃力地提着木提盒卖冰棍,杜加林买了两根牛奶冰棍,随手递给了傅与乔一根。杜加林一边嚼冰棍,一边专注地盯着屏幕,这时的电影还是默片,眼睛一走神恐怕就要错过剧情。
  不过很快杜加林的眼球很快就被坐在她前面的女人勾住了。那女人上身穿了一件水红色的薄纱衫,里面的小衣若隐若现,袖子只到手肘,露出半截白胳膊,此刻一只紫黑皮的胖手正在这只胳膊上揉搓按压,颇有节奏。这家影戏场在秦淮河边上,虽然秦淮八艳早已作古,但这片地上并不缺少传承此职业的人。看那意思,前排的女人应该和电影中的女主从事的同一行业。
  电影片名叫上海一妇人,此时正讲到女主离了农村奔了上海,被鸨母诱惑准备为娼的阶段。杜加林虽然对电影没什么研究,但将近100年的片子,大概能猜得到节奏。此刻最吸引她注意的不是剧情,却是里面的服装。民国时的女支女是时尚风向标,不过最具标志性的旗袍并未在片子里出现。杜加林又回想起她在上海那两周的见闻,即使在上海这种大都市,她也没见过那种展现女子曲线的修身旗袍。
  杜加林努力搜索着自己仅有的那点近代史知识,终于确认大众所熟识的旗袍要在20年代末才会出现,这于她来说或许是个机会。服装生意,相比办面粉纺织厂来说成本要低不少,又是最考验创意的,一个有点子而无经验的人或许也可以掺一脚进去。她虽然对时装研究不多,但对旗袍的样式还是了解的,她老祖母七十岁时春夏时节还要做新旗袍。最重要的是,她现下这一身份,做这种买卖是最为合宜的。
  影片里演到女主要嫁入李家做六姨太的时候,杜加林发现前面两人的剧情已经上演到了少儿不宜阶段。那男的虽然正襟危坐,旁人看来是在认真观影的样子,但那双手却暴露了他,此刻男的双手交叉手肘故意抵在女的胸脯上,想来是分外陶醉了。
  看着这俩人,杜加林的思绪又从旗袍转到了内衣,这时候女人的内衣还是卫生马甲,西式内衣远未流行起来。1925年的夏天,留给她的机会还很多。这是不幸中的万幸,穿越到九十多年前,至少比九十多年后要强。
  她此刻觉得未来有望,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她来了两周了,只有这一刻是开心的,现下自己总算有点儿奔头了。不过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她一个人做这可不成,她不懂缝纫,又没美术功底,纵使有一筐点子,也未必能落到实处,她需要一个帮手或者合伙人,这个人最好懂时装,能出一部分资金,最好还是个名媛能自带广告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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