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闻言激动地站起身,随即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刚才小吏倒水的时候,明明往里兑了不少的凉水,还试过水温。再怎么样,浴桶里的水都不至于把人脸上的皮烫掉……
魏征忽然反应过来,急忙推倒了屏风,去查看老汉的模样。温彦博也跟去了。
秦琼这时候已经盯着夏知学半脱皮的脸惊呆了,“他、他、他掉完皮的皮肤好像更年轻了。”
浴桶里的夏知学意欲逃离,但因为秦琼的大手狠狠地按在他的后颈处,对方功力深厚,劲道十足,让他根本不得挣扎的机会。
魏征伸手慢慢地扯掉夏知学左脸上半掉下来的皮,接着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半张年轻的脸。再看他的手还有脖颈处的皮肤,也都已经被泡开了,撤掉表面的老皮后,露出的都是更为年轻的肌肤。
魏征立刻命人将夏知学的身体清洗干净,他则手拿着刚刚扯掉的半张皮,送到秦远面前,问他在何时看破了这件事。
“其一,他和送信的商人一样,感慨了花小娘子的美貌,他们都不应知道花小娘子不蒙面纱时的样子。其二,老者虽然极力表现自己的苍老,但刚刚用拐杖敲地的时候,却非常有力道。其三他供述之后非常急于离开。”秦远顽皮地笑了笑,“说实话,其实没有这三点,我依旧会怀疑来回应的人就是假秦琼,只要他是晚上来的。因为假的毕竟是假的,光线不清楚,对于易容者来说比较有利于隐藏,更显得真实。”
秦琼被忽然点了‘名’,愣了一下子,随即恶狠狠地瞪着浴桶里的夏知学,真想一巴掌扇死他。
随后夏知学的脸就被清洗干净了,一张长脸,不大不小的眼睛、鼻子和嘴,中规中矩,并不出众。人很年轻,岁数在二十上下。
“你还有何话可说?”秦远问。
假秦琼认命地垂着头,没说话。
这时候夏知学的儿子夏大郎被引进来辨认,夏大郎吓了一大跳,直呼这不是自己的父亲,哭问大家自己的父亲哪里去了。
秦远料知这夏知学的身份肯定是真的,因为雍州府查案是会核实身份。他们发了布告后,假秦琼等了几日才来上门,是因为他要选合适人选,乔装成给花牡丹代写信的人。
秦远问夏大郎,他父亲何时张罗要来府衙,而他刚刚为何没有陪父亲进公堂。
“他今天照常出门摆摊子帮人写信,黄昏前回来的时候,突然跟我说雍州府有个重要的案子需要他作证。到这府衙之后,他说他一个人去就行,怕我去害怕,再说衙门公堂也不是还是什么好地方,死过很多人,让我不必沾晦气。我以为父亲是为我好,就乖乖在门外等候了。”夏大郎老实回道。
秦远令夏大郎辨认一下刚刚家秦琼所书的笔迹。夏大郎立刻否认,表示这不是他父亲夏知学的笔迹。
秦远扭头问假秦琼,“夏知学现在人在哪儿?”
假秦琼还是一声不说。
“酷刑伺候。”秦远轻松一句,十几个衙差就把各式样刑具搬上来,往地上扔,发出哐哐的响声。接着衙差们就要去扒假秦琼的衣服,假秦琼害怕了,交代了自己的住址。
真的夏知学被他打晕了安置在他家中,但还不至于丧命。假秦琼还不敢杀下夏知学,因为夏知学现在死了势必会引起雍州府的怀疑。所以他打算明天如常假装出去摆摊,然后给夏知学灌些酒,令他喝醉失忆,再将他送回家,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既然已经供认了,假秦琼也不差把其它的事交代了。他坦白承认自己叫白染,以前跟变戏法的学艺过,加上自己领悟,渐渐通晓了易容术,不仅会将人模仿的很像,言谈举止也都可以。他是秦府里养的伶人,所以平常秦琼的行踪他大概都能打听清楚。
秦琼讶异不已,打量这厮容貌,还真一点印象没有。
“给将军表演的时候,我们的脸都会画花,将军自然不知道我的真面目。”白染畏惧地看一眼秦琼,解释道。
“这样做的目的?”秦远问。
“有人给我钱,还给我买了房子,告诉我这么做就可以恢复自由身,想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信我还留着,还有钱财,都在我归义坊的住处。”白染坦白道。
魏征立刻命人去搜查白染的住所,暂且将白染押入大牢,待明日再审。
“世上竟真有易容术。”魏征若非亲眼所见,断然不敢相信。
秦琼和温治中就不那么惊讶了,比起借尸还魂、鼠语之类,易容术真的是小事情,至少这易容术他们之前还都曾听说过,只是没见过罢了。
“这只能说明咱们书读的少了。”温彦博对魏征感慨玩,就骄傲地跟秦远道,“快跟魏公解惑,一定有哪本书写过易容术,对不对?”
“那我就勉强说一个,”在魏征跟前卖弄学问他心虚,秦远不大好意思地笑道,“史书记载易容第一人,是东汉末年著名的方士左慈。《后汉书》方术列传里,讲述左慈有一次被曹操宴请,不小心得罪了曹操,曹操便命人杀他。左慈在情急之下,就钻进墙壁,不见踪影。实则他是易容成墙,躲过了追踪。”
魏征恍然点了点头,拱手对秦远表示佩服。
“书我们是都读过,但能做到像秦参军这般学以致用,实在难得。”
秦琼呵呵笑起来,挑眉不怕事儿大地质问魏征,觉不觉得害臊丢脸。
“前两天不知道是谁,铆足了劲头想灭了我们双秦兄弟!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呢,已经打算回参魏仆射一本!折子我已经写好了,就等明天上朝的时候大声朗诵。”
第38章 猫的献血
魏征根本没把秦琼参本的事放在眼里, 秦琼打仗说兵法, 魏征肯定比不过。但论文采辩才,魏征如果害怕秦琼才叫奇怪。
魏征还是比较关注‘双秦兄弟’这个说法, 他用严厉的目光来回审视秦琼和秦远二人。
“所以你们还是歃血结义了?”
“没有!”秦远道。
“有!”秦琼连忙纠正, 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 “他不愿意出血,我就用猫血代替了。”
“猫血?”秦远疑惑地皱眉望着秦琼, “为什么是猫血?”
秦琼恍然, “啊,忘了跟你说。罗艺府上的那只黑白花猫,当初我们走得急,你没找到它。你跟我属下交代说要是抓到了, 就送给你。昨天我属下从泾州把猫送来了,你的猫, 当然可以代你。”
“所以,你、竟、然、伤、害、我、的、猫?”秦远眼睛瞪圆了, 这比割破自己手指的事儿更严重。秦远狠狠抓秦琼的肩膀, 警告他这样是虐待动物。
温彦博在旁忍不住笑,“他杀人都不知多少了,何况是一只猫。”
秦远听这话更激动了,使劲儿晃秦琼的肩膀问他黑白花在哪里, 现在怎么样了。
秦远来回摇晃的速度非常快, 比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还有劲儿。秦琼觉得自己脑浆都会慌得震荡不停, 他头顶梳的干净利落的发髻, 几乎被秦远晃得几欲凌乱散落下来。
“喂——喂喂……”秦琼的喊声因为摇晃剧烈的缘故抖了好几个音,本来喊一个字硬是被弄出了无数声叠字的效果。
魏征在旁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提醒秦远还是要注意一下形象和礼节,虽然秦琼的行为确实有些愚蠢。
“他杀猫的时候,魏公怎么不拦他,警告他注意体统礼节!”秦远忿忿道。
魏征想回秦远一句:一只猫而已。
但到嘴边的话魏征没敢说出口,他怕秦远把疯劲儿转嫁到自己身上。
“我没杀猫!我就是……”秦琼本来想解释自己伤害性不大,但再一次被秦远掐住肩膀。
“绝交!”秦远冲秦琼的耳朵,气愤地喊一嗓子,把秦琼震得半聋之后,他匆匆地跑出去,欲把黑白花猫接回家。
秦琼用手稳住自己的脑壳,一边揉耳朵,一边干呕了两声,然后怨念颇深地看向魏征和温彦博,埋怨他们刚才竟然不帮自己。
“我乃堂堂朝廷大将军,你们就任凭我被一个弱鸡似得参军欺负?”
“你也说了,你是堂堂大将军,之所以你能被弱鸡似得的参军欺负,那是因为你打心眼里愿意。”
魏征一语道破真相,令秦琼无语凝噎,无可辩驳。
“这下好了,你惹了人家的猫,兄弟没得做了。”温彦博憋笑着甩出一句风凉话。
秦琼深深地吸一口气,“没关系,我兄弟就是一时生气,过两天就好了,毕竟我们已经歃血结义过了。”
魏征:“……”
温彦博:“……”
明明只是跟一只猫歃血结义罢了。
秦远亲自从秦琼府上讨回黑白花后,就查看它的脚趾、尾巴、身躯、头……但是很奇怪,秦远并没有在猫身上发现伤口。
秦远疑惑地问秦府管家,昨天秦琼到底伤了猫那里。
“奴也不知,将军只是吩咐奴去倒两碗酒,将军放下猫的时候,一只手指上沾了血,就把手指上的血涮在酒里了,然后才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还是用了猫血!
秦琼实实在在对一只猫实施了残忍伤害。
猫和人不一样,它们不像人一样懂养护上药,受伤后只能靠天生的自愈力抵抗。而且黑白花猫根本什么都不懂,竟然被秦琼强加兄弟情义而被迫献血……
秦远抱着黑白花回家后,次日赶早就给它买了很多鸡鱼。
秦远头一次用了的厨房,给猫煮肉吃。
黑白花闻到味道后就很开心,喵喵叫着,弓起身子蹭秦远的腿。秦远把肉晾凉了,就撕成小块放碗里喂猫。
顾青青一大早看见秦远家竟然有烟火气,好奇地翻墙头过来。
“哟,好肥的猫,它吃的比我都好。”
“受伤了,得补补。”秦远道。
顾青青笑着蹲在黑白花猫身边摸了摸,黑白花猫就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它喜欢我哈哈。”顾青青抱起黑白花毛,查看它的身体,然后不解地问秦远猫哪里受伤了。
“我也没发现,总之他出血过,得补补。”秦远让顾青青得空可以帮他照顾猫。
“没问题。”顾青青问秦远,“对了,我还想问秦大哥,今天铺子卖点什么。”
秦远让顾青青先回家吃早饭,他一会儿出门采购看看。
顾青青翻墙回去了。秦远瞧着顾青青和周小绿在厨房忙络,不一会儿烟囱就冒烟了,转头自己进屋,查看了今天的农场收获,依旧是萝卜,辣味比昨天淡了点。
秦远骑着马去了西市假装采购,顺便买了一辆带着简易车篷的马车。车就套在压自己的马上,然后他就去了西市的铺子,假装把车里刚买来的萝卜,搬进铺子里,然后架着空车回去。
顾青青看见秦远有了马车,过来凑热闹,得知他是为了方便运货,直叹秦远又在为帮她破费钱财。
“这马车我用处多了,早该买。今天还是萝卜,瞅着不错,就再买了些,给你堆在铺子里了。”秦远边卸马车边道。
顾青青点头,让秦远放心,她和小绿可以搞定。
“卖多少无所谓,你们别累着。”
顾青青应承,周小绿还是没梳好头,露着半张脸沉郁地看着秦远。
秦远收拾一下,去了雍州府。
随后,秦远同温彦博一起去搜查白染在归义坊的住处。
这是一处有五间房的宅子,小小庭院种满了花草,景色挺好,也挺温馨,看得出房主人对这里的热爱。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五间房的宅子可算是顶不错的住处了。”温彦博连连感慨长安的房家贵,五品官想谋个这样的住处都不容易,“对了,你现在不还是租房么?”
“嗯,买不起,房子是真贵。”秦远感同身受地感慨。
衙差在主卧床下的暗格里搜出一箱子钱,大概十万文。柜子里还有两匹绢帛,都是上等货,外头市面不好买。
温彦博摸着料子,跟秦远道:“是去年新出的一种帛,均匀厚实,非显贵之家不可有。”
秦远发现布匹中间塞了东西,掏出来后发现是一封信。信上的字俊秀刚劲,一瞧就是书法底蕴深厚的人所书。
信的内容基本上与白染供述的一致。
因为没有署名,便称呼写信之人为匿名者。
匿名者在信中跟白染打赌,告诉白染如果敢扮成秦琼的模样,诓骗一貌美的花姓女子养在他指定的永安坊的宅子中,他就会把一间房子的地契和十万钱送给白染。安置女子的宅子的具体地址,在信上写得很清楚,就是花牡丹和秦远现住的那间宅子。
白染心气高,自恃才华,他作为伶人见惯了秦府的富贵奢华,越加不满于现状。他心中本就为自己的才华无处施展,颇为抱憾。恰逢去年夏天的时候,白染的母亲病重,刚好需要钱,连同信送来的还有五包可以治他母亲病的贵重药。
白染觉得既然对方给他留信作把柄,还表示会连续送药,就鬼使神差地受此蛊惑就照做了。最后,白染果然得了房子和钱财,额外还有几批绢帛,还占便宜地享受了花牡丹的美色。
后来,花牡丹死了,白染断然不敢再去那宅子。
但不久后,白染又一次收到了匿名者送来的信。匿名者让他伪造一封花牡丹求人所书的信,送往花牡丹家,阴晦地把罪名推道秦琼身上。
白染并不想这么做,但因为匿名者在信中威胁白染,如果白染不把此事善始善终,匿名者就会把他的所作所为曝光。匿名者软硬兼施,劝白染做最后一次了结,只要写一封信把信送到花牡丹家,就这么简单,房子和钱财都永久归他所有,匿名者会信守承诺绝不会再来打扰他。
白染只能赌一把,不得不照做。
温彦博和秦远随后在卧房里,找到了一张酷似秦琼模样的面具,面具是透明的,摸起来像猪皮。衙差们在厨房里找到了一盆和了东西,凝结成一大块,半透明状的类似皮冻。此物表面戳摸起来,跟人皮的感觉差不多,细腻而有弹性。周围还有很多颜料,大小不一针、刀片之类的工具。
温彦博命文书将这些情况记述完毕之后,就传消息给魏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