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字迹……”温彦博反复查看匿名者给白染的信,“我总觉得有些眼熟。”
“眼熟?”秦远让温彦博想想,到底是谁。
温彦博皱眉回忆了半晌,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你要觉得眼熟,便是你认识的人的字迹。有意思了,看来这戏还没唱完。”
秦远琢磨着,会不会还有下一位重臣要被陷害?连环计?
“人可以易容,字迹自然也可以模仿。”温彦博明白秦远担心什么,随即想起秦琼收到的假密令,“连长孙府的家仆都会模仿圣人的笔迹。放心,就算遇到我也不会单凭字迹判断。”
“光凭字迹诬陷,确实不够,”秦远叹道,“希望别再有别的事了。”
二人随后收到魏征的传话,前去和魏征、秦琼汇合,四人一同进宫面圣。
秦琼特意从袖子里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奏折,在魏征眼跟前晃了一下。
“参你的!”
魏征懒得搭理他。
秦远想到李世民今天的心情有点‘微辣’,本来想劝秦琼收敛点,谨慎为上。但只要想到秦琼曾经残忍地伤害过黑白花,秦远就紧闭着嘴,什么都不想说了。
一炷香后,两仪殿。
魏征带着秦琼、温彦博和秦远,跟李世民参奏了整件案子的经过,并告诉李世民竟有人再次暗中策划意图诬陷朝廷命官。
“泾州案是,假秦琼案也是。”魏征道。
秦琼听见自己的名字前又安了‘假’字,不太乐意,提醒魏征改个称呼。
魏征没理他,继续跟李世民讨论这个写信的匿名者,“有人利用民间的奇人异士来对付大唐朝臣,其心可诛!”
李世民点点头,觉得这事儿怪,怎么总会有人针对他和他器重的肱骨大臣们。
秦远提及温彦博看到信上的字觉得熟悉,“怕是什么人在模仿哪位重臣的笔迹,再搞诬陷。”
李世民觉得自己对这些大臣们的笔迹都还算了解,就让温彦博把匿名信呈上来,给他看看。
当两张信纸展平,同时放在李世民的桌上时,李世民倏地瞪眼,面色转惊,身体本能地往后躲,仿佛那信上的字会杀了他一般。
第39章 拍马屁的典范
魏征忙问李世民是否认出了那上面的字迹。
李世民凝眸重重地看了一眼魏征, 面色由惊渐渐转为淡定, 实则是强装淡定。他突然起身,命众臣散了, 背着手匆匆离开。
在场的几个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魏征现在想看看那信上的笔迹, 却也来不及了。
四人离开皇宫, 一路无言。直至到雍州府堂内,打发走闲杂人等, 关门闭窗, 四个人才窃窃私语聊起来。
“你说你眼熟那字迹,想出来是谁没有?”魏征急切地问温彦博。
温彦博也着急,可是经过刚才圣人那么‘惊吓之后,他是越急越想不出来。
魏征再次遗憾自己没能及时查看那封信。
“肯定不会是我们几个, 那会是谁呢,令圣人有这么大的反应。”魏征纳闷地琢磨着。
“必然是圣人熟悉的人, 不过圣人熟悉的人可太多了。”秦琼捏着手里自己没送出去的奏折,颇不甘心。
温彦博:“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是管还是不管?”
魏征左思右想忍不住了, 表示自己这就进宫一趟,去问问圣人。
“圣人刚才若想说,便不会打发我们离开了。”秦远劝魏征别正面硬撞,否则必然会惹得李世民的不快。李世民不高兴, 他的伙食就差。
温彦博附和, 也劝魏征忍一忍。
秦琼乐了, 撺掇魏征赶紧去:“魏仆射喜欢身先士卒, 就让他去呗,反正他惹火圣人已经一次两次了,早就习惯了。”
秦远回头就瞪一眼秦琼,让他闭嘴。
秦琼闭嘴了,他暗暗深吸口气,努力忍着。
他发过誓,只要秦远帮他解决了花牡丹的案子,他就把秦远当亲兄弟一般看。所以他要忍,要把秦远当成不懂事的弟弟,不跟他一般见识,不跟他一般见识,不跟他一般见识……
“其实我们不行,有一个人可以。”秦远怕魏征真会想不开硬找李世民杠,随即提出一个有建设性的意见,“找长孙公,他既是重臣,又是圣人的妻兄。即便他不能从圣人嘴里得知,通过长孙皇后也一定可以。”
温彦博忙赞秦远这主意好。
魏征点了点头,也表示赞同。
“但问题是谁去求长孙公办这件事。”魏征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他不想去。
秦琼忙摆手,他才不愿招惹长孙无忌。
温彦博拱手向秦远作揖,“此事非秦兄弟莫属了,我们都不行。”
“为什么是我!”秦远抗议道,“魏公贵为尚书左仆射,性情刚烈,气节不同凡俗,您与长孙公算是老相识,跟他开口有何难?还有秦大将军也是,曾与长孙公同在战场上抗敌数次,必定结下了出生入死的情义。你们二人谁去都比我合适,怎么就能欺负我一个新人?”
“没有,没有,”秦琼忙摆手否认,直爽地感慨长孙无忌就是个白眼狼,谁对他好都没有,根本不记恩情,“我们之间什么情义都没有,只是彼此知道名字这种浅薄的相识关系。”
魏征轻轻咳嗽一声,解释自己的情况和秦远差不多。
“我的道理只能给明事理的讲,比如圣人,比如你们,他不行!”
温彦博叹了口气,拍拍秦远的肩膀,让他认命。他们四人中,能让长孙公态度好点的人就只是秦远了。
半个时辰后,秦远骑马到了长孙府门口,望着长孙府的大门,秦远缓缓地深吸了口——
“你跑我府门口作甚?”
秦远忽然听到长孙无忌的声音,往四周看了看,但除了守门侍卫外,周围空荡荡,并没有看到长孙无忌的人。
“在这。”
长孙无忌爬上墙头,扯了一下袍子,然后在墙头上坐定。他的手上粘着朱红的颜料,袖口上也有。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地垂眸,睥睨秦远。
“在做什么?”秦远仰头问长孙无忌。
“不干你事。”长孙无忌让秦远进府,他则回身跳下了墙。
府墙可有近丈高,竟然就那么跳下去,果然是功夫底子的人。
秦远进府后,发现长孙无忌手里正提着一个装着朱漆颜料的小木桶,桶里还放着两个长木柄的刷子。他伸手则跟着一名十岁左右的男孩。容颜清俊,皮肤细嫩,浓眉,双眼细长,眼仁黑白分明,此刻正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秦远。
不及秦远开口,男孩先行过来给秦远见礼。
“犬子,长孙冲。”长孙无忌把手里的颜料桶递给随从,让长孙冲去读书。
长孙冲乖乖应承,跟长孙无忌和秦远再次行礼之后,就乖乖离开。
秦远忍不住赞叹长孙无忌是慈父。孩子想要用颜料刷墙刷门,身居高位的长孙无忌竟然能做到毫无顾忌地去陪伴,实在难得,至少对于古人来讲能做到这点真不错。
“是我想刷墙,”长孙无忌纠正道,“不行么?”
“行,当然行。”秦远没想到长孙无忌还有这癖好,拉着儿子一起刷墙?
“找我何事?”长孙无忌边洗手边问长孙无忌。
秦远看他手上的颜料洗不掉,建议他用白醋兑酒试试。
长孙无忌毫不怀疑地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家仆就端着半小盆白醋兑酒来,长孙无忌试着用手洗,果然很快就洗干净了。
长孙无忌把手在清水里涮了一遍之后,问秦远怎么会知道这些。
“以前看木匠干活,用过这招。”秦远胡诌一句。
长孙无忌轻笑,挑眉睨着秦远:“你们那的木匠倒是挺有钱,舍得用酒洗手。”
“当然不是洗手,是他做的名贵家具,上漆不好,要重来,就弄一点点。”酒在唐朝可不便宜,秦远连忙补救道。
长孙无忌没再说话,只是请秦远进屋坐。
秦远就把今天他们在朝中遇到的情况跟长孙无忌讲述了一遍。
“此事也不光是为我们,我们看当时圣人的脸色不太好,担心圣人有心事过不去。而今满朝文武就只有长孙公能劝一劝他了。”秦远和和气气地解释道。
长孙无忌爽快地点了头。
秦远立刻起身,跟长孙无忌告辞。
“怎么,用完人就走?”长孙无忌反问。
“我这不是怕打扰长孙公休息么,难得长孙公今日休沐。”秦远巧言笑道。
“我有一扇门还没刷完,你陪我一起。”长孙无忌不等秦远回答,直接吩咐家仆把颜料拿来,另给秦远备了件衣服。然后俩人一起去长孙府的侧门处,给侧门刷颜料。
对于秦远来讲,刷门倒无所谓,不过长孙无忌这癖好怎么来的,秦远有点好奇。
他刷一下,就用余光瞄长孙无忌两眼。想等着长孙无忌讲故事,或者感伤春秋之类,但到最后,俩人把门刷完了,秦远也没听到长孙无忌嘴里蹦出一个字。
半个时辰后,长孙无忌更衣进宫,秦远才得机会脱身。
回到雍州府后,秦远立刻就被魏征、秦琼、温彦博三人围住了。
秦琼对着秦远暗暗吸了下鼻子,“有酒味!我就说么,长孙公待你跟待别人不同,你看你去找他,还能混口酒喝。”
魏征和温彦博也闻到了淡淡的酒味,放心地笑起来。
“呸!”秦远举起带酒味的双手给他们闻,“我陪他刷了小半天的侧门!”
三人了解经过之后,都唏嘘感慨,万万没想到堂堂国舅竟有刷门的癖好。
秦远警告他们三人,可千万不能把长孙无忌的癖好宣扬出去,不然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三人都乖乖应承。
三人都是君子,答应的事情肯定都会遵守,秦远自然放心。接下来,大家只需要等长孙无忌那边传消息就行了。
闲来无事,秦琼就坐不住了,跟秦远解释猫的事。
“我真没伤它!”秦琼辩解道。
“我都听你家管家的说了,你抓完猫后,手指沾血放进了酒里。”秦远坚决不信。
“对啊,是这样。那是因为我刚好看到黑白花嘴便沾着血,没想到这猫也会把自己的嘴咬破了。我就趁机沾了血用用,都没来得及用刀。”秦琼解释完,让秦远可别再冤枉他了,他们还是好兄弟。
“原是这样,”秦远消了气,转即觉得那里不对,“你说黑白花把嘴咬破了?可我看它完好无损,任何地方都没有伤口。”
“不会,不然嘴边的血哪来的。”秦琼说罢,忽然愣住了。
秦远也愣住,转即哈哈大笑起来。
魏征正在写信,温彦博则在看书。这时候俩人都反应过来,跟着大笑起来。
一只猫,无伤口,嘴边还挂着血,那会是什么血?自然是老鼠血。
秦琼捂着嘴,忽然觉恶心,转身出去吐了。半晌人才回来,担心自己会不会生病,连忙喊了大夫。
温彦博善解人意地劝秦琼宽心,有许多人就喜欢吃老鼠,都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只是喝一点血,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但这话根本就安慰不了秦琼,秦琼还是觉得恶心,出去又吐了一会。
“你喝的是烈酒,就算鼠血里真带着什么,烈酒也给杀没了,别担心。”秦远看不下去了,还是好心的劝慰了一句秦琼。
秦琼听情愿这样讲,才稍微宽慰了一些。但还是觉得自己身体好像哪里不舒服,不继续留了,先行告辞回家。
秦远昨天派去商州的衙差赶回来了,拿了周小绿的户籍案卷。衙差将自己打听的情况大概讲述给了秦远。基本上和周小绿自己叙述的身世情况符合。
“画像也都给人看了,确定是本人,没有问题。”
秦远应承,多谢衙差替自己跑一趟,拿了些钱感谢他。
不久后,长孙无忌那边就传来消息,让大家都不要等了,如常做事就是。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长孙无忌并没有告知。
傍晚放值之时,温彦博悄悄和秦远感慨道:“看来的确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要是这样,那就好猜了。”秦远没给温彦博询问自己的机会,骑上马就告辞了。
至第二日清晨,秦远查看农场的收获,发现是一片绿油油的苦瓜,他就越加肯定昨天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信上的笔迹应该属于李建成,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时所杀死的大哥。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秦远就想错了,他以为这特意留下的两封信,是用来连环诬陷另一位朝中重臣。其实两封信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留李建成的字迹,刺激李世民。
对于帝王来说,活着的人并不可怕,反而是死掉的人,会令他心中惊骇,无所适从。
秦远嚼着苦瓜,能感受到李世民心中的惧、苦、闷,甚至还有愧。
信上的字应该是属于李建成亲笔所写,凭着李世民和李建成之间的关系,他不可能认错李建成的笔迹。所以现在这个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远接着又啃了几个苦瓜,然后去敲了敲顾青青的门。
周小绿跑来开了院门。她今天梳了干干净净的双丫髻,头发用绿带扎好,系了一个蝴蝶结,简单大方。
秦远这是第一次看到周小绿完整的脸,是鹅蛋脸,普通肤色,睫毛浓密修长,峨眉杏目,嘴唇不大不小,有些干裂起皮,鼻子很翘挺,令她的五官从侧面看的时候非常立体。
周小绿闷闷地看了一眼秦远之后,就告诉秦远,“青青正在厨房忙着做饭,还倒不出手来。秦……秦大哥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显然周小绿还有些不适应称秦远为秦大哥。
“我是想问你们苦瓜能做点什么?”秦远犹豫了一下,“做不出来什么受欢迎的东西吧?这玩意儿太苦。”
“可以做苦瓜蜂蜜糕,会有淡淡的苦,但有蜂蜜的甜盖着,吃不出来,但就是蜂蜜会贵一些。”周小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