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无奈
谢冰心牵着项君的手,垫着脚,轻轻盈盈地向前走,粉色的连衣裙被风吹得荡起,嘴里哼着小调,那么轻快,几乎很短的时间,就把项君那点儿异常的小心思给打压了下去。
“哎哟。”
忽然撞上个硬物,谢冰心一蹙眉抬头,就愣了一下,脸上不禁一红,还没说话,就有一双手扫过来,随意一推,她就踉跄后退,趔趄了下,几乎摔倒。
“你!”谢冰心气鼓鼓的,却只是抿着唇瞪过去,并没有大声吵闹,声音细弱蚊蝇,“明明是你们撞了我!”
她撞上那人却只是扫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脚步并不多停留,携着一众人等远远而去。
即便如此,谢冰心的视线还是忍不住追了过去。
这一刻,她甚至忘了项君在哪儿,为什么不开口说话……这不能怪她,任何人,尤其是女人,看见这样的男人都免不了要失态一会儿,那人比自己几乎高出一个半头去,身材修长,尤其是腿足够长,好像除了头就是腿似的。
谢冰心自负才女,此时却很难形容一个男子的长相,只知道,即便没有那张俊脸,他被十几个手下簇拥而来时那种风度,那种气势,也足以让任何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倾心。
项君的脸色惨白,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女人一瞬间的心动,他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块儿石头一样不起眼。
那人是孙家的少帅,在阳城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人们也不用名字称呼他,只叫他少帅。
在阳城,孙少帅就是太子爷!
项君的牙齿咯吱咯吱作响,他以为自己不害怕的,他怎么会害怕?但真正看见那个人,他才发现他怕得厉害!
他其实并没有真正见到过那位少帅,那日他仓皇而逃,只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人的侧影,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眼居然那么的清晰——他一只手拿着一方雪白的手帕在擦拭自己的手指,一个身高两米的大汉,蹲着身子擦拭他靴子上的……脑浆,就和擦一丝灰尘也无不同。
那一瞬间,项君生平第一次感到抵抗不住的恐惧,后来虽然逃过一劫,可一想起那一幕,依然心有余悸。
即便如此,在今日之前他始终觉得自己当时便是不幸被抓,或者就此死去,也不会后悔,但是现在,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和腿都在微微发抖,那种恐惧,潜藏在心底深处,不经意之间才会陡然冒出来……
身体僵硬,浑浑噩噩,项君如今什么心思都没有了,谢冰心也有点儿心不在焉。
不远处,谢言谢副官又回头看了谢冰心一眼,转身低声对孙少帅道:“应该是意外。”
孙少帅面上毫无表情,嘴角的微笑都像是刀刻的一般,没有丝毫改变:“有点儿意思,阿言,你这位堂妹,我们也许能用得上。”
谢言:……
还堂妹,早就出了五服,远到天边上去的亲戚,早些年他家境贫寒,那些所谓的亲戚嘴脸之丑陋,让他第一时间认识到什么是人情冷暖。
说起来也该感谢他们,要不是那些人苦苦相逼,他也不会一咬牙去当兵,更不能做到现在的位置上。
孙少帅的副官,在阳城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了。只是他们家这位少帅看起来彬彬有礼,却不是个好伺候的,跟着他,那有三颗心脏才能勉强够用。
“项君只是个小人物,但他很幸运,和那位有过接触,又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学生,那位向来对这样的学生很有好感,想必有几分信任,上一次让那位逃了……”
少帅的声音平和又温柔,谢言低下头,只觉得手心发汗。他口中的那位,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革、命、党的千里眼,顺风耳,手下三教九流都有,却个个是精兵悍将,可以说杀了他,那帮革命党的损失就大了,怎么也能让那帮人疼个三年五载缓不过劲儿。
目前他就在阳城。
可惜,孙少帅布局一年多,连蒋菲小姐这步棋都用上了,上一回差一点儿抓住对方的尾巴,奈何顾长生在阳城的势力也不小,死命相保,又接连出意外,最后还是让对方逃出生天。
“虽然逃了,但他伤得不轻,而且还没等到他要见的人,怕是绝不会轻易离开阳城,只要他在阳城,我就不怕他永远销声匿迹。”
只不过,既已打草惊蛇,再抓那条蛇,总是有些难度,孙少帅把手上的手套摘下,搁在口袋里:“让蒋丫头加快点儿速度,区区一个项君,想抓他的把柄还要做三五个计划不成!”
他只一句话,轻轻松松地举步前行。
谢言被小噎了一口,心下叹气,好吧,区区一个项君……
方家庄
天气越发的热。
地里的庄稼人戴着斗笠辛辛苦苦劳作,虽然又热又累,脸庞晒得脱了好几层皮,心里到个个都很高兴。
方家庄和别处不同,大善人方老爷如今只收一成的粮食,够方家自己人一年的嚼用就好,而且他老人家和夫人在种庄稼方面都是行家里手,稍微指点几句,就让他们这帮睁眼瞎们受益匪浅,再加上人家有钱,愿意花本钱,又是改造沟渠,又是打水井的,他们这一片一直都没有缺水,庄稼自然长得好,算得上大丰收。
方若华也坐在茅草搭成的亭子里画画,就是画这些丰收景象。
黑白线条细细勾勒,画出红得发黑的皮肤,雪白的牙齿,柔顺的肌肉线条。
她觉得自己学了几个月的水墨画,素描技巧居然没怎么生疏,还有些长进,至少线条勾勒得更细腻了。
记得以前一个学油画的水友说,他完全看不出那些水墨画的意境之类,也看不出那一幅好哪一幅不好,最多和普通欣赏的人一样,知道自己觉得好看还是不好看,国画和西洋画,泾渭分明的很。
不管这位水友说的对不对,素描却大约和所有艺术的基础,即便是国画,也要重素描的。
她素描就不错,是不是很有艺术天赋?方若华决定自恋了一会儿。
直播间里粉丝们都在慢慢刷屏,纷纷喊三妹大触!大神!画漫画我们一定追一类。
最近直播内容新鲜的不多,大家就习惯性追看一下山野自然风光,美食,还有那些文玩摆件,或者跟着方若华去上看,看她装那什么!
“咳咳。”
身后忽然传来两声咳嗽声。
方若华一回头,就见一个似乎见过两次的中年男人,总觉得这人神色抓狂又纠结。
“啊啊啊啊,顾美人终于被拉出来遛一遛了!”
随着一连串的打赏飘红,方若华就看到顾长生难得苦着张脸,浑身都写满了无奈二字。
第33章 灵魂
“好萌!”
“好可爱,顾少不哭,姐姐抱抱!”
“你们这群色女!”
方若华不动声色,就当看不见屏幕上一群疯狂的女人们,别管男人还是女人,欣赏美色都是人之天性!
当然,为了银子,四个摄像头都对准顾长生,给他正面,侧面来了好几个特写镜头。
不得不说,顾长生长得是真好,不愧是言情小说文里的男配,这颜值足够高了,每一帧都能当桌面用。
顾长生叹了口气,冲着若华做了个很痛苦的表情。
他身边那个中年男人却好像终于压抑不住一般,大跨步地冲过去,强力压制自己不去夺人家的笔,气急败坏地道:“你,你,你这是画得什么玩意,你自己看了难道都不难受?”
终于忍不住,他劈手夺了一张纸和一根削好的铁皮铅笔,一撩长衫坐在石头上,低下头全神贯注地开始画画。
方若华吓了一跳,走过去看着他画。
他也是画的素描,同样是画的丰收场景,但是形体和结构却显得那么漂亮。
方若华学画时间不长,也不觉得自己的欣赏水平有多么高,但这一刻她得承认,有些人画的画好,即便他只是画了一幅单色素描,哪怕是一个不懂艺术的普通人站在这儿,也能看得出一个‘好’字!
那人一边画,一边对着方若华的作品指指点点,这里线条太硬,那里的阴影难道就不觉得别扭,尤其是形体都要歪了,怎么画的!
方若华:……
直播间里都一时静默,随即一长溜的哈哈哈哈!
还有人瞎起哄:“怼回去,怼回去!”
“三妹不必尊老爱幼,不要怂,就是怼!”
方若华:……怼什么怼,这人一看就是进入状态了,和人家一艺术疯子较劲,那不有病吗?
顾长生一看方若华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更是无奈,咳嗽了声,叹道:“先生,您现在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好歹悠着点儿!”
而且,您这样的人,现在被别人当成有病的神经质艺术家了,要总这副样子,工作还怎么展开?
顾长生已经见过好多次金先生这种痴迷于绘画的表现,但还是无法适应,真不知道乔军大哥他们那些人,亲眼看着自己的精神领袖,会在某些时候突然变身,变得酸腐气十足,是什么样的感受!
罢了,谁也不能说,他这样的人不能有自己的爱好。
如果有一天,他能整日安安静静地坐在画室里,画自己最喜欢的风景,那该有多好!
想着,顾长生忽然有一点儿哀伤。
不知道为什么,直播间居然慢慢清净了,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追三妹的直播也有一阵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当成一部制作精良至极的电视剧看,可是有时候,比如说现在,真有一种身临其境,陷入那个时代洪流中的感觉。
他们口口声声欣赏顾长生的美色,此时此刻的顾长生,却让他们觉得,他就是一个悲壮的,看不清楚前路,却拼尽全力想要抓住未来的殉道者。
“……这演技,简直连影帝都比不上!”
好半天,顾长生才回神,慢吞吞地走过去坐在方若华身边,小声道:“请你多担待,他身体不大好,体力不佳,在外面折腾不了多久。”
言外之意,请你忍忍吧。
方若华叹气,唔,看在顾长生帮自己赚了许多钞票的份上,忍就忍。
好吧,其实也不是很难忍受。
这位金先生是个很有趣儿的人,他在绘画方面,是真有大师的气象,一说起绘画来滔滔不绝,也很有韧性,一点一点地矫正她在素描方面一些错误的习惯,哪怕脾气不大好,一生气就急躁,一急躁就要骂人,也不能不说,这应该是一位名师。
直播间里那帮粉丝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还有个打算考美术专业的高三生,同样吓了一跳:“现在三妹牛了,找个演员还找真正的美术大师,教导的这东西,我们老师可教不出来!”
“仔细看他的素描,不像当代素描,到有些徐悲鸿时代的印记。”
现在方若华的粉丝里,渐渐多出一些成年人,经济条件好,成熟稳重,有欣赏水平的着实不在少数,这会儿发声的就是一个书画爱好者,家中藏画极多。
“哎,现在好的素描很少,经典的几乎没有,我很少在现在这些素描作品里看到灵魂,没想到今天居然看到了。”
方若华也逐渐被金先生的画作吸引,简直觉得自己的审美眼光似乎也有了那么一些拔高,灵魂这个词眼果然精确,他的画的画,简直像是活的,有生命力!
从这日开始,金先生就成了方家的常客,把顾长生赶到一边去,自己教导起方若华来。
顾长生似乎有些忧虑,却也没说什么,只让方家人多担待。
这人好为人师,方若华占了大便宜,一点儿代价都不用付出,就有大师教导自己绘画,心中当然高兴,也不管这人的真正身份,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当然,既是顾长生带过来的,想也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无论如何,方家只当他就是花大娘一个后生的老师,家里落难陪着后生来投亲戚的,其它的全当不知道。
一日日熟悉,金先生和方肖还有夏芬都很谈得来,尤其是和方肖,两个人堪称臭味相投,谈古论今畅想未来,说当下时政,说未来的发展。
说到激动时,金先生总是会热泪盈眶,似乎是个感情很丰富的男人。
方若华每天有空就在他们身边听两个人畅谈,还挺有意思,有一点儿看电视节目的感觉。
这么枯燥泛味的谈话节目,直播间的观众们,有几个做网络写手的,居然都觉得不错,还私下里联系联系,一到时间就三五成群,备齐茶水点心,跟着一块儿聊,你赞同,我反对的,热闹的很,好像真是回到了那个纷乱的时代,面对那个纷乱的世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美其名曰,为写作做准备,看样子下一篇都要开颇为冷门的民国文,不知道会不会扑到天边去!
第34章 专栏
金先生就这么轻易成了方家的座上宾,本来他是深居简出,如今有方家这样的地方供他消遣休闲,到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黏在这儿。
方若华和夏芬时常在家里给学生们补课,有时候他也站在门口听,还听得特别认真,明明是个浪漫的文人,还一肚子的之乎者也,对这些理工科的东西应该很不感兴趣,也听不懂,但他似乎就是特别喜欢,时不时的和夏芬套套近乎。
有一回,方若华就听他别有深意地感叹:“现在咱们的国家,需要的还是夏先生这样的人才,琴棋书画诗酒花,已经无用了……”
也只有这一刻,若华觉得这个奇怪的艺术家,真正有点儿像顾长生他们那样的人!
随即,金先生却又苦着脸,显得有些难过,呢喃道:“……只盼来日,人人弹琴作诗,喝酒赏花。”
哪怕心里知道这个金先生恐怕不是简单人物,方若华这会儿也猜不出来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了,反正瞧着不像那种能做很细致工作的人,可看顾长生的态度,方若华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力,也许不大好。
金先生的表现,当真很符合他现在的身份,一个略有些才气的中学老师。
他很喜欢读方若华在自由谈上写的稿子,似乎每一期都认真看过,和方若华聊天的时候,字字句句都能说到她的心口上,完全不是评论她书画作品时那种尖利和刻薄,到让人如沐春风。
方若华跟他聊天时并不觉得,但方肖一笑就道:“要是去了二十一世纪,这位能做个心理学者,而且是大学问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