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回道:“我们姑娘说姑姑这两日就该来了,果真算得不错,姑娘正等着你呢。”
崔世君笑了笑,随着珍珠一起进到内宅,那守在门前的小丫头看到来人了,冲着屋里喊了一声:“崔姑姑到了。”
门帘打起,崔世君走进里间,只见莫婉穿着一身家常衣裳,头上松松的挽了一个云髻,只戴着一支扭珠桃形金钗,她看到崔世君,起身相迎,说道:“姑姑来了。”
崔世君和她见礼,她细细打量莫婉,见她眉宇间仿佛带着一丝郁气,于是先按下心里的疑惑。莫婉携着她的手进到里间,丫鬟们送来茶水后,各自退下,屋内只剩她二人,崔世君说道:“我听家人说姑娘请我过府,便急忙忙的过来了,姑娘莫不是有甚么急事?”
莫婉看了崔世君一眼,又低头不语,崔世君奇了,她见莫婉不说话,笑道:“姑娘差我上门,怎么又不说话,是不是宁国侯的亲事,姑娘想通了。”
莫婉身子一怔,她咬着嘴唇,吱唔了半日,像是下定决心,说道:“宁国府的亲事,我答应了。”
崔世君会心一笑,莫婉能想通,她很替她高兴,不过她并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要不是前日遇到太子殿下,她要说服莫婉,恐怕还得花费一番力气,太子的一句话,自然是顶她十句的。
然而,崔世君万万想不到,莫婉做此决定,除了她和太子赵襄的劝告,主因是东郡侯莫少均。
原来,那日春游回府,莫婉和莫少均提起给他娶亲之事,莫少均反倒发起脾气,他当着莫婉的面,将崔世君抱怨一通,更是发起侯爷脾气,命令府里的下人,若是崔世君再来,就将她乱棍打出去。
莫婉气了个倒仰,还不等她出手教训弟弟,莫少均已经赌气出门,临走前还留下话,说是不考到名功,坚决不肯成亲。
莫婉管了这几年的家,向来说一不二,她这弟弟何曾有忤逆过她,她也不顾莫少均的体面,趁着他不在家,将他屋里服侍的丫鬟小厮挨个审问一遍,等到问起小厮,他随身的小厮说漏嘴,道出莫少均科考时并非没考好,最后两场考试,他交的是白卷。
听到这话,莫婉何其吃惊,她又想起莫少均的夫子说过,他的文章火候已够,只要没有意外,断然不会落榜,莫婉本来还抱着几分侥幸,如今小厮说他交了白卷,如此一来,哪有甚么指望可言。
震惊过后,莫婉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速命管家去寻莫少均,等到寻回莫少均,莫婉揪着他到了父母灵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家法,莫少均被打,既不躲又不避,莫婉打得没力气了,跪在父母灵前就是一阵痛哭,自责没有把弟弟教好。
莫少均到底于心不忍,看把姐姐气哭,只得向莫婉下跪认错,莫婉逼问他为何要交白卷,莫少均一句话也不肯说,莫婉眼见问不出,想着纵然下回再考,已是三年之后,便又提出要他先成家再立业,谁知姐弟二人一言不合,又大吵一架,莫少均情急之下,直言若要他娶亲,除非天下有第二个和莫婉一样的女子,否则就是莫婉,也不许她嫁人。
第19章
莫少均忽如其来的表白吓得莫婉魂飞魄散,她竟想不到亲弟弟对她存了这般说不得的心思,惊疑过后,她又是满心的难堪,不过她毕竟是东郡府侯的大姑娘,即便心里再震惊不安,此刻只能先镇定下来。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前,莫婉再不敢放任这个弟弟胡说八道,况且弟弟长大了,她也打不动他了,莫婉只觉得满心失望。她扭头就差人去请崔世君,不管是宁国府,还是别的哪个人家,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说。
崔世君自是不知莫婉的心事,当日给宁国侯说亲,她就以为莫婉和他最相配,此时莫婉终于点头应肯,崔世君也替他二人欢喜,她笑道:“既是如此,我明日就去宁国府,姑娘和宁国侯前几日也曾见过,先前我称赞他的那些话,可见是一点也不错的。”
莫婉勉强笑了一下,终身大事就这么被定下来了,她心中却总有几分沉重,崔世君似乎看出她兴致不高,她想了片刻,问道:“姑娘,你莫不是还有甚么疑虑的?若是有,你只管明说,我虽无多大的才干,倒能帮着参详一二。”
这样的丑事,莫婉如何有脸叫外人知道?她脸上一顿,转开话题,说道:“不为别的,只有一桩事,就是我那兄弟,眼看他就十五六岁了,这回科考恐怕无望,还请姑姑尽快替他寻一门亲事,也好把他的心拴住。”
崔世君不疑有他,莫婉一向护着东郡侯,她要嫁人,必定要先把弟弟的婚事办妥,才肯安心出门子,至于东郡侯,哪怕此次考不中,凭他这侯爷的爵位,还有举人的功名,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再者他还年轻,想要科考日后多得是时机。
“姑娘可曾有合心的人选呢?”崔世君出声问道。
莫婉摇头说道:“我也想过几家,总没合心意的,姑姑有没有好人家呢?”
崔世君略微一沉吟,她笑道:“姑娘上回和我提起东郡府的亲事,我就留意了两三家,听说九门前锋总都统赵典均的三女儿尚未婚配,那孩子的年龄与侯爷差不多。”
莫婉细细回想,却对赵家人没有丝毫印象,她问道:“这个赵都统是哪个府上的,我竟不认得。”
崔世君笑了笑,她说道:“怨不得姑娘不认得,赵都统祖籍大同,先前一直在淮阴任职,去年奉召入京,高升了九门前锋总都统,年前赵大人的家眷才刚搬到长安,这位赵三小姐我虽说没见过,不过据闻她生得花容月貌,又知书达理,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莫婉听此,不免多问几句,她道:“不知这赵夫人是个甚么品性?赵家可还有些别的甚么人呢?”
崔世君笑道:“赵夫人出身国子监祭酒李家,去年景阳伯府办喜事,赵夫人也在场,只不过她们一家多年在淮阴,和京里年轻一辈儿的夫人们都不大熟悉,姑娘想不起来也是正常。”
停了一下,崔世君又道:“赵家在大同乃是正经的名门望族,赵大人是武官出身,三子一女皆是赵夫人所出,另有一个庶子,其中长子三年前和宁国侯一同下场科考,中了二甲进士,如今外放,其余几个儿子在军中,有赵大人在朝中做官,这些儿子们想必个个前途无量。”
莫婉听完崔世君的话,果然有些意动,赵都统虽说在京里根基尚浅,担的却是实职,便是那几个儿子,听着也像是有出息的,这样的姑娘,实在无可挑剔。
莫婉笑着说道:“要是赵姑娘能和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有缘份,倒是他的福气。”
不过,婚姻大事非同小可,莫婉并未一口答应,她说道:“姑姑,你再帮我打听打听赵三小姐的品性,她若果真是个好的,我情愿亲自上门到赵家求亲。”
崔世君笑了笑,没把莫婉的话当真,她只道:“姑娘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保准给你找一个好弟媳。”
莫婉向她道了一声谢,想起莫少均,她的脸色又带了一丝忧虑,崔世君心细,莫婉性子爽利,今日却不时有些神情恍惚,只是她无意开口,崔世君亦不便追问。
在东郡侯府坐了半日,崔世君就要离去,莫婉亲自送她到门口,约定过些日子再聚,直等她们主仆出了院门,莫婉这才心事重重的转身回屋。
回家的路上,崔世君心中默默盘算,宁国侯霍嘉的亲事,已说得八九不离十,再往下的三媒六聘却是容易的,不过她与赵夫人不熟,需要寻个时机,先找人引荐,才能向她提及莫婉的意思。
刚回崔宅,崔世君听说崔世柔来了,此刻正在老姑姑的院里陪她说话,崔世君好些日子没见她,于是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往老姑姑的屋子去了。
她还没进门,就已听到里面传来崔世柔的说话声,崔世君挑开帘子进屋,只见崔世柔正在服侍老姑姑服药,她抬头看见崔世君,打了一声招呼。
崔世君朝着她点了点头,又跟老姑姑问安:“老姑姑觉着身子好些了没有?”
崔老姑姑笑道:“只是偶然胸闷,你们偏要当做大事,还特意把郎中请回家,明日这药我看也能停下来了。”
崔世柔放下手里的药碗,她不久前才得知老姑姑生病,急急忙忙放下手头的事赶回娘家,所幸老姑姑没有大碍,这会儿老姑姑说要停药,崔世柔抢先说道:“又不是吃不起药,你老人家好好听郎中的话,没得把小病拖成大病。”
崔世君称是,她道:“世柔这话不错,老姑姑好好保重身子,我在外不管遇到多难的事,心里就仿佛有一个依仗。”
老姑姑望着崔世君,忍不住有些心疼,她握着她的手,说道:“你这孩子已经做得很好了,就是老姑姑不在,也没事能难住你。”
老姑姑满脸慈爱,看得崔世柔眼热不已,她轻轻哼了一声,对崔世君说道:“咱们家这几个孩子,老姑姑和爹最疼的就是大姐,便是姨娘,有好吃的东西,第一个想的也是你。”
她说这话时,徐姨娘刚好进屋,她笑着说道:“二姑娘出嫁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和大姑娘吃醋?”
崔世柔撇嘴,回道:“纵然没有出嫁,你们还不是一个两个围在她身边。”
话是如此,崔世柔却心知,大姐撑起崔家的门户并不容易,要是没有她,崔家尚且不知是何情形,家里人围着她转,始终是觉得亏欠了她。
崔世君横了崔世柔一眼,说道:“越发没大没小了。”
徐姨娘笑了笑,说道:“晚饭摆好了,大姑娘和二姑娘出去用饭罢,老姑姑这里我来伺候。”
崔世君近来早出晚归,已许久没有陪老姑姑用饭,她对崔世柔说道:“你和姨娘自去用饭罢,我留下来照顾老姑姑。”
崔世柔斜眼看着崔世君,说道:“这家里难不成只有你一个孝顺姑娘?我也要留下来陪老姑姑。”
老姑姑指着崔世柔笑了几声,扭头对徐姨娘说道:“你把她们姐妹们的饭菜都端过来,叫她俩都陪我用晚饭。”
徐姨娘应了一声,出去了,待她走后,崔姑姑问起今日卜卦之事,崔世君心头一顿,随后缓缓说道:“你老人家就放一百个心吧,卦象好着呢,说是太爷爷和太奶奶想咱们,你要是还不放心,明日给他二老烧些纸钱。”
崔老姑姑摇着头,叹道:“人老了,就是爱胡思乱想,难为你忙得团团转,还把我老婆子的话放在心上。”
崔世君不爱听老姑姑说这些话,她嗔道:“老姑姑说得甚么话,你为崔家操劳了一辈子,谁要是胆敢不孝顺你,别说老太爷和太爷,就是我也不饶他。”
为了宽慰老姑姑,崔世君转而和她说起今日在清华观宁国老侯爷替她卜卦之事,老姑姑笑了起来,她说:“外面都说老侯爷行事乖张,不理事俗,可见不是捕风捉影。”
当年,太上皇给霍云指婚,临着婚礼仅剩三日,他还不曾回京,险些没急死侯府的管家,便是后来娶了侯夫人,霍云也是常年在外,行踪飘忽不定。
想起那位老侯爷,崔世君脸上不觉带了一丝笑意,她道:“老侯爷性情虽说略显孤僻,人却不坏。”
崔老姑姑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孩子心善,看谁都是好人。”
崔世柔听闻她大姐崔世君正给宁国侯说亲,不免问道:“常言道父形子肖,不知宁国侯的性子是不是跟老侯爷一样呢?”
崔世君笑道:“说来也是怪哉,这父子二人性子南辕北辙,竟是完全不一样。”
崔世柔越发好奇,她道:“坊间传说宁国侯面容俊朗,文采斐然,是当之无愧的探花郎,这也是真的?”
崔世君用手戳着她的额头,说道:“光打听一些没用的小道消息,叫盛容听到了,仔细他回去收拾你。”
崔世柔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低头不语。
这时,崔福家的已端着饭菜进屋,崔世君止住话,她接过崔福家手里的饭菜放在炕桌上,这一夜,她姐妹二人陪着崔老姑姑用饭,又闲聊了半夜,直到老姑姑乏了,二人携手回屋。
第20章
从崔老姑姑的屋里出来,入眼就是天边一轮高悬的明月,春夜带着一丝凉意,崔世君穿着轻薄的春衫,忍不住微微打了一个寒颤,身旁的崔世柔扭头看了她一眼,挽住她的手臂,姐妹两人挨在一起,回到后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阿杏在前面打着灯笼,她正要先送崔世柔回房,就见崔世君说道:“今晚二姑娘睡我房里。”
崔世柔有些意外,她挑着眉头,说道:“我何时说要跟你一起睡了?”
崔世君抿嘴一笑,说道:“我想和你说说贴已话,你就当陪我。”
崔世柔斜眼瞪着崔世君,月光下,崔世君笑眯眯的回望着她,惹得崔世柔没了脾气,她到底没再反对,默默的跟着她一起往前走。
阿杏提着灯笼送她们姐妹二人进屋,便到厨下去打洗漱水,崔世柔换了鞋子,她伸了一个懒腰,躺在美人榻上,榻上搭着一条绒毯,是产自俄罗斯国的上等货,她摸着绒毯,嘴里说道:“小时候,我最不服气的就是你,都是崔家的女儿,我和世雅挤在前面的那间厢房,每月的月例就那几个钱,想要买件好看的簪环,还得攒上一年半载,你呢,单独住一间院子,常常有新衣裳和新首饰,家里甚至专门买了个小丫头来伺候你。”
崔世君耳中听着妹妹的抱怨,她不言不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崔世柔望着姐姐,她的身影在灯下显得有些瘦弱,那年她穿着红衣出嫁,回头张望时,悄悄掀起盖头的一角,看到她大姐站在门口送她,那时她似乎还没这么瘦。
劳累了一日,崔世君坐在梳妆台前,她摘下头上的簪环,仔细的收回首饰匣里,随口说道:“所以你就时时和我掐尖儿要强?”
想起姊妹之间的那些往事,崔世柔也笑自己任性,她又道:“后来我嫁人了,心想再也不用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你争风吃醋,可是真等我到别人家去了,又开始想念起你的各种好处。”
她的声音里感着一丝伤感,崔世君转头望着崔世柔,起身走到她身旁,轻声问道:“你和盛容吵架了?”
话音刚落,崔世柔眼里忽然开始落泪,她伸手抱住崔世君的腰身,哽咽着说道:“大姐,我要与陈盛容和离。”
她哭得伤心,眼泪簌簌往下落,崔世君不禁十分错愕,她二妹的这个相公,是她自己相中的,这几年,崔世柔虽说始终没能生个一男半女,陈盛容待她还是一如既往,这才几日不见,竟要闹到和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