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柔心里替宁国老侯爷霍云着急,崔世君却从容不迫,反而上上下下的打量崔世柔一眼,说道:“你何时和夏小清走得这么近?不是说宁愿不嫁,也不找他那样的粗人吗?”
崔世柔楞了一下,继而脸上涨得通红,嗔道:“我何曾说要嫁给他了?全因他昨日热心借我们银子,我奉了老姑姑的命令,提了两瓶好酒并几包点心去谢他。”
似是怕她不信,崔世柔又道:“不信你去问姨娘,本来说定要姨娘送的,谁知临时遇着姨娘要给老姑姑买药,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药房就在陈盛容粮铺的隔壁,我不乐意见他,就抢下这件差事了。”
只不过,她送了一份谢礼,走的时候,夏小清在自家肉铺里剁了两条猪后腿,足有一二十斤硬要塞给崔世柔带回家。
崔世君嘴角噙着笑,望着崔世柔不说话,崔世柔越说脸越红,气得她恼羞成怒的嚷道:“不是说老侯爷的事吗,为何扯到我身上来了?”
想起宁国老侯爷霍云,崔世君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她道:“老侯爷被参的事情,恐怕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咱们崔家身卑位微,纵然焦急也是无济于事,这时越发要沉住气,若是外人问起,一概都说不知。”
说起这话时,崔世君神情带了几分沉重,崔世柔不自觉的镇定下来,她道:“那咱们甚么也不做?”
崔世君说道:“不给老侯爷添乱,就是在帮老侯爷,我已跟家里的人叮嘱过了,不要管外面的闲言碎语,人家要说就随他去,老侯爷那里必然自有主张,等过些日子消停了,我再上门拜谢。”
崔世柔连忙点头,崔世君想起一桩事,她说道:“眼下正是农忙,往年这时候,我总会寻空和福叔去庄子上看看,这些时日我不得闲,你替我跑一趟,瞧一瞧今年的收成,若是哪家佃户的日子过得艰难,能帮就帮一把。”
停顿片刻,崔世君又道:“只是也不能太好性儿,人家说甚么,你就听信甚么,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福叔。”
崔世柔想了一下,说道:“我倒不怕跑腿,可安哥儿也大了,至今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捞到,难不成还能念一辈子的书?这些里里外外的事情,也该让他学起来了。”
崔世柔出嫁时,崔世安还是个垂髫小儿,她在陈家的这几年,娘家的事情她插不上话,自打她和离回到娘家,看到崔世安这么大的人了,她爹还把他护得紧紧的,生怕叫他担事,崔世柔看在眼里,心里难免气愤不过。
“前些日子你被拘提牢厅,家里慌成一团,我想着安哥儿是个哥儿,有他跟着一起到提牢厅,到底方便一些,谁知爹说安哥儿不懂事,怕他不会说话得罪人,拦着他不让去,险些没把我气死。”说起崔海正,崔世柔的眉头就紧紧皱着,她抱怨道:“安哥儿已经十五六岁了,像他一样大的,有些都娶妻生子,家事难道不能帮着分担一些,你虽是长女,还能给崔家当一辈子的家?”
崔家只有这一个哥儿,崔海正看得跟命根子一样,这些崔世君早就知道,她默默想了片刻,说道:“今年秋试再让安哥儿试一回,若是还不中,就给他相看一户人家,再问问他是个甚么打算。”
崔世柔嘴角一撇,说道:“还能有甚么打算,爹肯定还会叫他明年接着考呗!”
崔世君笑了笑,她拍着崔世柔的手,说道:“你是好意,只是说话也需有分寸,总这么急眉赤脸的,岂不是叫姨娘尴尬。”
崔世柔摇着头,她道:“姨娘是个好的,安哥儿也是个好的,就是咱爹,老顽固一个,还不听劝。”
崔世君叹了一口气,说道:“糊涂了半生的人,你还能指望他这一时半会儿改得过来吗。”
这边崔家姐妹说着贴已话,另一个的宁国府,霍云站在府里的葡萄架下,拿着剪刀修剪藤蔓,崔长青已来了大半日,直到霍云收手,崔长青上前接过剪刀,转交给身后的小厮,崔长青又双手奉上干净的布巾,霍云一边擦手,一边说道:“提牢厅的事打听到了?”
崔长青躬着身子,他回道:“长安城拐卖人口之事主犯确是孙二无疑,这孙二胆敢在天下脚下犯法,全靠通政判司张海青做他的靠山,此事统筹厅的何大人早就知道。”
说罢,他悄悄看了霍云一眼,低声又道:“只怕崔姑姑也知情呢。”
霍云神色不变,他问:“赵公府怎会掺和进去?”
崔长青接着回道:“老侯爷有所不知,赵公府和通政判司张大人历来不和,此次赵公府抓着张大人的把柄,自然想趁机置他于死地,谁知圣上却压下了赵公府弹劾张大人的折子,提牢厅没有接到下令,岂敢轻举妄动,可这案子出了,总得抓几个人杀威,崔姑姑便被无辜牵连进去了。”
“莫少均呢,她跟东郡侯府无冤无仇,何以莫少均会落井下石。”
说到这里,崔长青疑惑说道:“按理来说,崔姑姑和莫姑娘交情不错,便是莫姑娘和咱们侯爷的亲事,还是崔姑姑说成的,莫侯爷为何要害她,属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霍云将手里的布巾丢给崔长青,他冷笑一声,说道:“他连自己的亲姊姊都下得了手,何况是旁人。”
崔长青摇着头,他道:“属下派人私下打听,莫侯爷对莫姑娘不像是个寡义无情的,可是莫姑娘中毒的事,跟他又脱不了干系,这个莫侯爷,属下也实在是看不透。”
他的原意是东郡侯府这样的人家,对霍家又称不上是多大的助力,亲事推拒倒也罢了,只是太子当初特意询问过他家侯爷,老侯爷又不发话,他也就不敢多嘴了。
霍云淡淡的说道:“告诉华清云,叫他务必救醒莫婉,那个莫少均,他不是自以为聪明么,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是!”崔长青回道,莫少均自认为东郡侯府铁桶一般,到底还是太年轻,崔长青没花多少工夫,就买通了东郡侯府的人,要弄清莫婉中了甚么毒,左右不过是这一两日的工夫。
回完话,崔长松站在原地不动,似是还有话要说,霍云看他,问道:“还有别的事?”
崔长松犹豫片刻,说道:“老侯爷,几位御史的弹劾的折子,尚且压在圣上的御案前呢。”
霍云抬眼冷冷望着崔长松,崔长松后背一冷,连忙跪下来,说道:“属下逾越了。”
霍云轻轻哼了一声,当日大张旗鼓的往提牢厅救人,他就猜到会有言官弹劾他,只他不屑上折自辩,圣上恐怕也更愿意他做个闲散侯爷。
霍云收回目光,对小厮火华说道:“吩咐家仆准备马车,京里怪烦闷的,我到观里去住几日。”
火华领命去了,霍云没看崔长松,自回屋去了。
如此过了两日,京里关于宁国老侯爷霍云干涉司法之事愈演愈烈,霍云不堪其忧,往清华观去躲清净了,崔世君告了几日病假,待她销假回到衙门,方才得知因着她的缘故,统筹司也成了众矢之的,何俊平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赶紧给崔世君又批了几日假,崔世君巴不得一声,收拾东西回家继续休养。
这日,崔世君陪着崔老姑姑说话时,崔福家的进来了,她道:“大姑娘,家里来客了。”
“是谁?”这些日子她家闭门谢客,亲戚邻居们怕招呼麻烦,等闲不会轻易上门,这来得是谁?
崔福家的回道:“是莫姑娘的奶娘张嬷嬷,她说莫姑娘醒了!”
第39章
自打接到消息, 说是莫婉清醒了,没过两日, 崔世君就带着阿杏去探望她,这一回,没有霍云的帖子, 也并无人拦她, 她顺顺当当就进了东郡侯府。
东郡侯府的管家媳妇引着崔世君进到莫婉的屋子时,莫婉正在服药, 她一抬头, 看到进屋的崔世君,惊喜的说道:“崔姑姑, 你来了。”
崔世君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她的身旁,出声问道:“莫姑娘, 你的身子好些了么?”
莫婉一笑, 她把手里的药碗递给珍珠,回道:“多谢姑姑惦记,已经好多了。”
说罢, 她给崔世君让座, 珍珠端来绣墩放在床边, 又端来茶水点心, 自带着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退下去。
崔世君落座后,她细细的打量着莫婉, 莫婉缠绵病榻多日, 身子自是羸弱消瘦, 端午节早就过了,旁人都换上轻薄的衣裙,只有莫婉身上仍穿着夹袄,脸上也是毫无血色,好在她的精气神儿还算不错,这让崔世君安心多了。
“还是太瘦了,姑娘要爱惜自己,早日把身子养好。”
莫婉拉着崔世君的手,笑道:“我听丫鬟们说,我病的人事不醒时,姑姑特意来看我,还带了宁国府的郎中来给我瞧病,姑姑对我的情义,我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崔世君抿唇一笑,她道:“姑娘才多大,就敢说一辈子?我与姑娘性情相投,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又何值一提。”
莫婉摇了摇头,她道:“这世上素来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
崔世君听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丧气,便道:“姑娘一向是个爽利人,何须想这些,眼下你第一要紧的事情是把身子养好。”
莫婉笑出声,她道:“姑姑说得极是,是我庸人自扰了。”
“是不是庸人我不知道,只不过我要提点姑娘一句,这一晃半年就过去了,再过不久宁国侯就要回京,你和他二人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姑娘府里又没个长辈,各样琐事料理起来也是够人操心呢。”
莫婉心头一动,她望着崔世君,轻声说道:“我的身子不争气,宁国府只有宁国侯一个子嗣,只怕老侯爷不乐意这门婚事呢。”
她停了片刻,慢腾腾的说道:“老侯爷要是不乐意,莫家也绝不会强人所难,侯爷的庚帖,也请崔姑姑一并替我还回去。”
崔世君听完她的顾虑,暗自叹了几口气,莫婉和霍嘉的这门亲事,当真是一波三折,她是真心怜惜莫婉,不想让她错过好姻缘,再者莫婉聪明能干,治家是一把好手,霍嘉要是娶了她,内宅之事尽可放心,谁知好端端的,她就大病了一场,往常崔世君给人做媒,也不是没遇到一方病了,另一方急急忙忙就要退婚,不过轮到他二人了,崔世君只剩满满的心疼与不舍。
崔世君回握住莫婉的手,她出声安慰:“姑娘不要胡思乱想,老侯爷要是反悔,早差人把我叫过去了,他既是没说,姑娘就安心调养身子,等把身子养好了,方才不辜负我为你和宁国侯奔走一场。”
莫婉眼圈儿一红,强忍泪水说道:“我何尝不知姑姑是一心为我,可是话也得和霍家说清楚,省得日后姑姑落了埋怨。”
崔世君静了下来,她双眼直视莫婉,轻声询问:“姑娘的话我会传达,只是姑娘不要嫌我多嘴,我瞧着姑娘的样子,是不是有甚么心事?”
莫婉神情一黯,从她醒来后,得知弟弟莫少均的所作所为,几乎被伤透了心,她护了多年的弟弟,为了逼她不嫁人,不惜下毒害她,这些时日她心灰意冷,谁也不想见,此次崔世君登门,还是她害病以来,头一回见到外人。
崔世君起身给莫婉倒了一盅茶,劝道:“姑娘要是信得过我,只管找我倾诉,若是一味闷在心里,长此以往,对你的病情有害无益。”
莫婉怔住了,便低头不语,她不说话,崔世君也不追问,她只安静的坐在莫婉身旁,不知过多久,莫婉看着崔世君,开口问道:“姑姑,你这辈子遇到最难的是何事?”
崔世君有些意外莫婉会这样问她,她回想一下,说道:“许是我下定决心为了崔家终生不嫁,又亲手把未婚夫的庚帖还给他的时候。”
崔世君羞怯一笑,她说道:“那个小哥儿我曾远远的见过一面,个子不算太高,生得很白净,说话时轻声细气,我到今日还记得他叫单路,名字怪有趣儿的,原本我也没那么难过,后来有个亲戚对我说;可惜可惜,天造地设的一对被拆散了。我听了她的话,忽然就觉得十分委屈,心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连气也喘不过来。”
她的话刚说完,莫婉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崔世君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自己说的话,会让莫婉失声痛哭,崔世君见她哭得满脸是泪,于是掏出手帕替她试泪,又笑着说道:“姑娘不用替我惋惜,事情已过去许久了,莫姑娘不提,我都快忘了。”
“姑姑,你这不是忘了,你是逼着自己不想,那个男人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你至今还记着他。”莫婉一边说,眼泪一边往下流,崔世君一时呆住,复又笑着说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我也说不清怎会一直记得他,终归是我和他有缘无份,虽是如此,我仍愿他能一世平安喜乐。”
她的话令莫婉越发哭得厉害,崔世君坐在她的身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屋里的哭声惊动了外面伺候的丫鬟和婆子,珍珠满脸慌张,她看到自家姑娘趴在崔世君肩头上大哭,正要上前劝解,就见崔世君朝她摆了摆手,珍珠稍有迟疑,到底没有作声,带着小丫鬟退了出去。
屋里只有莫婉抽泣的声音,崔世君说道:“我家老姑姑常说,这世上没甚么事是过不去的,若是真觉得扛不住了,就扔下不要扛,让那能扛的人去扛。”
莫婉哭道:“姑姑为何又要硬扛呢,当年你若是嫁给那个男人,或许如今已经儿女绕膝了。”
崔世君认真想了一下,说道:“我虽说觉得有些难,尚且还能扛得住。”
莫婉按着胸口,泪水涟涟的说道:“我扛不住了,但凡我家老爷和太太还有一个在世,我早出了莫家这门子。”
“莫姑娘,你的难处我都明白。”崔世君轻声说道。
莫婉哭了半日,眼泪渐渐止住,不一时,珍珠带人送来洗脸水,她服侍着莫婉净面后,又带人轻手轻脚的出了屋里,莫婉还在病中,她哭的累了,不一会儿竟睡着了,崔世君见此,叫来珍珠,珍珠看她睡熟,于是放下帐子,又点上安息香,便带着崔世君一同到外间说话。
珍珠自小服侍莫婉,跟她情份非同一般,她自知姑娘与崔世君交好,是以对崔世君也很是敬重,她对崔世君说道:“今日姑娘哭了这一场,我反倒放了心,我家姑娘不比别人,老爷和太太走得早,家里除了侯爷,又没有别的兄弟姊妹,姑娘连个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幸好有姑姑开解她。”
崔世君听着珍珠的话,便问:“你这话倒是,你们姑娘一向要强,心事并不肯轻易对旁人说起,若是外人也罢了,侯爷是她亲弟弟,要是有难处,合该告诉侯爷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