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君温柔的说道:“我不嫁人则罢,若是要嫁人,除了他,再不能是别人!”
她是真心喜爱老侯爷,一个女子,能遇上彼此钟情的人,绝非易事,崔世柔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和老侯爷成婚后,一定要尽早有个自己的孩子傍身。”
崔世君不语,她和老侯爷的岁数都不小了,儿女缘份全看天意,她对此并不执着。
姊妹三人说了半夜话,崔世君困意袭来,崔世柔听着她绵长的气息,不再出声打忧。
次日,天还未亮,宅子里的仆妇就已经忙活开了,卯时一刻,柳大娘和阿杏叫醒崔世君,回道:“姑姑,全福嬷嬷来梳头了。”
崔世柔和崔世雅听说全福嬷嬷来了,只当是迟了,慌慌张张的坐起来,崔世柔撩起帘子,只见窗外黑漆漆的,又听阿杏报了时辰,立刻下床,说道:“你们先请全福嬷嬷喝茶,等大姐换好衣裳就请她进来。”
阿杏这两日跟在柳大娘身边做事,崔世柔打发她去了,和崔世雅匆忙换好衣裳,又帮着伺候崔世君梳洗,崔世君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崔世柔是个急性子,再三催道:“我的姑奶奶,你倒是快点呀,可别老侯爷接亲的人来了,你连头都没梳。”
崔世君说道:“不急,我看着时辰呢。”
不久,崔世君洗漱一新,宁国侯请来的全福嬷嬷也到了她的闺房,那嬷嬷一进屋,吉祥话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崔世君做官媒时,见多了全福嬷嬷替人梳头,轮到自己时只剩新奇。
全福嬷嬷取出一根细细的红线,崔世君脸上白净,她只略微的绞了几下,又拿起梳子,一边梳,一边念叨:“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这边崔世君正在梳妆,另一边宁国侯府,霍云一早起床,洗漱过后,火华伺候他换上吉服,此时,整个府邸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迎客,唯有霍云的院子还算清静安宁,等到天光大亮,崔长松到霍云的院子里回禀,他道:“老侯爷,侯爷打发我来传话,说是外面一切都备妥,问是不是该出发了?”
霍云慢条斯理的说道:“去准备吧。”
他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和火华出了院子,外面正堂的院子里,几个大管事正在听候差遣,霍嘉看到霍云来了,垂手向他行礼。
霍云向来是不理会府里的庶务,婚事都是霍嘉夫妇操持,这会儿见他来了,有管事引着他到了二门,二门处除了迎亲的仪仗,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顶花轿,一顶红轿,另有四五顶绿轿。
今日他娶亲,需得乘轿,霍云上了红轿,仪仗依次出了二门。
且说迎亲的仪仗吹吹打打出了宁国府,一路上自有不少看热闹的人群,走了半个时辰,仪仗来到琵琶巷,守在门口的崔世安和夏小清刚听到音儿,就对旁边管事说道:“快告诉里面,就说接亲的来了。”
管事慌忙往里去了,接着,就见仪仗到了巷口,宁国府出手大方,抬着簸箕给围观的小孩子派发喜钱,因此四下被挤了个水泄不通,郎舅二人迎上前,一直引着仪仗到了宅子门口,新郎倌下了红轿。
崔世安和夏小清向霍云问安,霍云点着头,问道:“她呢?”
他问的是崔世君,夏小清一楞,心想这个老侯爷真有些呆性儿,这会儿新人不在闺房,难不成还站在大门外?
霍云没等他俩答话,熟门熟路的走进宅子里,过了二门,来到崔世君住得院子,却见院门紧闭,有一大一小两个小哥儿拦住霍云,双手抱成小拳头,向霍云拱了拱,奶声奶气的说道:“姨父,恭喜恭喜,要红包!”
这两个哥儿是崔世雅的儿子,霍云从火华手里接过一把红包,一股脑全塞给大哥儿,说道:“拿去分吧。”
得了红包,元宵冲着里面喊道:“红包有了,开门。”
门被打开,又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冲着霍云眨眼喊道:“姨父,要红包!”
霍云蹲下身,他问道:“先告诉本侯,你姨母在哪里?”
小女娃回首指着屋里,霍云轻轻摸着她的头,把火华提着红包的口袋挂在她脖子上,径直往里去了。
到了崔世君住的闺房,里面除了崔世君两个妹妹,还有徐氏婆媳,她们看到霍云,纷纷见礼,霍云冲着她们示意,便目不转睛的望着身穿大红色吉服的崔世君。
这位姑爷身份尊贵,屋里的女眷都不便打趣,干巴巴的说了几句恭喜的话,一个个退到外间,只留崔世君和霍云二人说话。
崔世君头顶盖头,她看不到霍云,霍云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说道:“我来了。”
崔世君伸出手,霍云握住她,说道:“走吧。”
她紧紧握住霍云的手,两人出了门,徐氏等人将他俩送到二门,崔世君耳边只能听到一片闹哄哄的声音,直到有人扶她上了马车,她和霍云刚坐下,马车便启程了。
走了大半日,人声越来越远,崔世君打起盖头,她觉察出马车似乎是要出城,问道:“这不是往侯府的路,我们去哪儿?”
霍云取下她的盖头扔到一边,说道:“去洛阳看牡丹,再晚花期就过了。”
崔世君万没想到新郎会拐带新娘出走,她道:“侯府不是正在给我俩办喜事么,哪有新人不拜堂,撇下宾客出外游玩的。”
“不管,左右你已经跟我出来了。”霍云说道。
崔世君无可奈何,老侯爷又不是第一回 任性,既已如此,只得依他了。
马车一路飞弛,出了城门,渐渐不见踪影。
第109章 番外一
景历四十一年,成帝驾崩,太子赵襄即位,改年号政和,政和元年,圣上下旨,赦免四十年前双王之乱中数十位被判定为谋逆的公卿大臣,其中便有景阳公府霍家。
当年,景阳公府霍家满门抄斩,仅剩一个年幼的霍云,慧帝可怜他孤苦无依,亲自抚养在膝下,待其成年,成帝还其宁国侯的爵位。
景阳公府背负着乱臣贼子的罪名,死后不设灵堂祭拜,不享后代子孙香火,圣上皇恩浩荡,宁国府请回霍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并于清华观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会,一来祭奠先人亡魂,二人为家人祈求福祉。
法会一连做了三日,主持的是清华观的玉阳真人,到了第三日,法会过后,霍家的女眷先行乘车下山,只余霍家父子还在清华观。
玉阳真人和霍云是忘年之交,真人平日闭关,并不常见外客,霍云近来得了云松茶,此茶稀罕少有,他送了半罐给玉阳真人,二人吃茶论道,聊得十分尽兴。
另一边的霍嘉不比霍云清闲,送了女眷下山,再打发仆妇清点东西,好生运送回府,忙了大半日,方才停妥。
天□□晚,霍云仍旧在和玉阳真人叙话,霍嘉恐怕误了回城的时辰,叫来小厮说道:“你去告诉老爷,就说天晚了,是不是该下山了。”
小厮去后,不到片刻,他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哥儿回来了,霍嘉撇了一眼,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霍勤。
他刚满四岁,就住在山下的介园,因此时常到清华观来玩耍,今日做完法会,和观里的小道童玩得不愿走,崔世君只得让他随同老侯爷一起下山,是以才会被落下,霍嘉的小厮杜明一时多事,就把他领到霍嘉这里来了。
霍勤背着一个挎包,他认得这人是大哥,乖巧的行了一礼,也不喊人,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不说话。
兄弟俩人隔了二十多岁,五官生得有几分相似,只是霍勤双眼随他母亲崔世君,显得更为柔和,霍嘉严肃方正,这几年越发不苟言笑,府里的人见了他,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
霍嘉虽说和他不亲近,不过见他只有一个人,于是问道:“伺候他的小厮呢?”
杜明回道:“小的问了一圈,没找着人,也不知哪里躲懒去了。”
听完杜明的回话,霍嘉脸色微沉,这等不守规矩的奴仆,要是放在侯府,早被他整治得服服帖帖。
他又问:“老侯爷呢?”
杜明见他主子面色不豫,战战兢兢的回道:“小的寻到真人的院子,不曾看到火华,老侯爷和真人正在对弈,小的传完话,老侯爷就说知道了,也没说甚么时辰下山。”
霍嘉朝着杜明挥手,杜明低着头退下,霍嘉瞥了一眼小人儿,他坐在廊下的台阶处,捧着一本封神演义的绘本看得聚精会神,霍嘉眉头一皱,这种杂书,他从不许善哥儿看,霍云倒是不管,介园里甚至藏着不少□□,只要霍勤想看,都随他。
四处静悄悄的,只有霍嘉和霍勤,霍嘉只要看他一眼,就会莫名烦躁不安,他暗自后悔,该叫杜明把这小子带走的。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身穿灰色道袍的霍云慢悠悠的走来,霍嘉看到父亲,双手垂下问安,那霍勤站起身,不慌不忙的把绘本收回挎包。
霍云站在门口,他看着院内一大一小的兄弟二人,问道:“就你们两个,你媳妇儿和你姑姑呢?”
霍嘉回道:“媳妇儿带得人多,儿子只怕误了进城的时辰,就吩咐先送她们下山,姑姑和媳妇儿同车,想来这会儿已经回到园子里了。”
“你安排得很妥当!”霍云点头,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也回吧。”
霍嘉嘴里称是,出门去唤杜明,却不见他的踪影,待问过观里的小道童,才知杜明被他府里的管事唤走了,霍嘉气得火冒三丈,一个一个的非得他亲手收拾不可。
他到处找人,霍云和霍勤等了他小半日,还不见有府里有人过来,霍云便道:“罢了,我们先下山吧,这小厮当得甚么差?回去饿他三日。”
霍嘉心道,你老人家和小东西身边的小厮更该狠狠饿上三日。他随着霍云出了清华观,三人沿着石板路下山,霍云走在最前,霍嘉其次,落在最后的是霍勤。
山中幽静,倦鸟归巢,霍云双手负于身后,不急不徐的走在山路上,这条路他走了千万遍,走起来如履平地,霍嘉年轻力壮,亦不见吃力,只有小霍勤,他勉强跟了一段路,便落在后面,霍云有意放缓步子,霍勤仍旧跟不上,那霍云听着他气喘吁吁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问道:“还能跟上吗?”
他和小儿说话时轻言细语,耐心十足,霍勤张开双手,鼓着嘴巴不吭声,想要人抱着走。
府里伺候的奴仆都在山腰处等候,霍云摸着他的头,说道:“叫你大哥背你下山。”
霍勤迟疑一下,他看着霍嘉的双眼黑白分明,想要人抱,却连一句好话也不肯说出口。
霍嘉眉角抽搐几下,他抱自己儿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竟然要他抱这个小鬼?这个比儿子还小的弟弟,从小住在介园,极少回京城的宁国府,霍嘉一年也见不到他几回。
眼见霍嘉不动,霍云扭头望着远处的天际,也抄手站着不动,他老了,这种出力的事情还是让年轻人来做吧。
僵持片刻,霍嘉蹲下来,忍气吞声的将霍勤背在身后。
霍勤趴在霍嘉背上,霍嘉把他往上一绅,霍勤害怕摔下去,一双小胖手赶紧死死的环住霍嘉的脖颈,险些把霍嘉勒得背过气儿,霍嘉暗中掐了一把他的屁股,霍勤吃痛,把手松开了。
这小儿软绵绵一团,霍嘉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奶香味,和善哥儿小时候一样,善哥儿两三岁时,他还常常抱他,后来进学了,他就很少再亲近善哥儿。
父子三人接着往山下走,谁也没说话,经过一片香椿树林,霍云开口说道:“勤儿不像我和他母亲,倒有几分像你,喜欢读书,话不多,常常一个人闷着。”
霍嘉默不作声,春日的香椿树有一股刺鼻的味道,霍嘉不太喜欢,偏巧这边坡地上种满了香椿树,霍勤似乎也不喜欢这个气味,他鼻子抽了几下,还不轻不重的打了几个喷嚏。
霍云继续往前走,他声音低沉,对身后的霍嘉说道:“我从以前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勤儿出生后,越发让我深感对不住你。”
霍嘉一怔,父亲猛然对他说这些话,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霍云的背影,双眼微垂,说道:“父亲何出此言,儿子愧不敢当!”
这个世道,是从来没有老子向儿子赔不是的。
树叶沙沙,霍云语气平淡,他道:“勤儿从小养在我和她母亲膝下,我看着他一日一日长大,每日都有不同的变化,就会想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又是甚么样子,然而想破头皮,也全无印象。”
那时他在外云游,长年不在京中,父子二人亲情淡漠,又怎会记得还有个儿子呢?
霍嘉微微有些失神,他原以为天下的父亲都是如此,直到他背上这个小东西出生,他才发觉,并不全然如此,至少他父亲不是这样,这是父亲的老来子,他的母亲又深受父亲喜爱,父亲爱屋及乌,难免偏疼他一些。
这么想着,霍嘉托着霍勤的手臂不自觉的用力,霍勤不适的挣扎几下,霍嘉一惊,松开手臂的力道,心中自嘲,他是魔怔了么,怎会和一个小儿争风吃醋?
“我对你有愧,对你母亲有愧,我没能做好父亲和丈夫,这个道理,是过了很多年,我才学会的,还望你能原谅我。”霍云说道。
霍嘉眼眶一酸,半晌,他沉声回道:“我年幼不懂事时,也曾怨过父亲,母亲告诉我,父亲要远离京城,远离朝政,霍家才能传下去,后来长大成人,我才能明白父亲的苦心。”
说完,霍嘉沉默不语,霍勤趴在他的背上,他伸出手摸着霍嘉的眼睛,摸到一片湿热,忽然问道:“你哭了么?”
他的话刚说出口,霍嘉只觉头皮发紧,一股羞耻涌上他的心头,他是何等要脸面的人,竟在父亲的面前被霍勤戳破心事,一时之间,他恨不得把这个小东西丢到远处的林子里。
霍勤从他的背上滑下来,低头翻着挎包,从里面掏呀掏,掏出一块饴糖,递给霍嘉,说道:“我娘说要是难过,就吃块糖甜甜嘴。”
霍嘉几乎气得要炸,岂会接他的饴糖,他恼羞成怒的瞪着霍勤,霍勤迷惑不解的和他对视,他好心给他饴糖,他不肯要,这让小肉团子有些失落,霍云回头,他就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暮光沉沉,他看到霍嘉眼角似有似无的泪光,转身背对着他,装作没有看到。
霍嘉脸上涨得通红,他忍了又忍,一把捞过小霍勤,将他甩到背上,迈着步子快速超过霍云,闷头往山下走。
第110章 番外二
近日有件怪事,自打二人宁国老侯爷霍云和崔世君成亲,每日是崔世君亲自给他梳头,这几年崔世君早已习惯如此,忽而有一日,霍云不再要她动手,崔世君最初有些惊讶,只当是偶然一回,谁知从那以后,接连有半个月,霍云晨起都使唤屋里的丫头给他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