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多人里头,前一阵子还是上赶着迎合逢迎他,这一阵子却一窝蜂地涌向了太子。
从前,独孤皇后在的时候,从前,只是齐王的时候,萧长勇还没尝过这门庭冷落的滋味。
如今太子重新掌权,萧长勇才算是明白,什么叫做人情冷暖。
好像谢晋之说得那样,叫他如何甘心?!
其实若非万不得已,他又怎么会真的走到逼宫这一步,都是被那起子见风使舵的小人逼得!
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萧长勇方才舒出一口气,仰头却见到绿竹穿着罗布素衣,正在院子里扫落叶。
萧长勇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进了绿竹的小院里来。
自从那日,萧长勇与齐王妃因为绿竹的事情发生了争执,绿竹在齐王府的境遇便每况日下。齐王妃虽说不是狠辣的性子,但也无法容忍一个妾室在自己眼前兴风作浪。
因此齐王妃遣了绿竹身边的婢女,将她发配到了一间十分偏僻狭小的院子里居住。
萧长勇起先还能记起绿竹这个人,时日久了,渐渐便将她抛到了脑后去,若不是今日遇见,只怕险些忘了自己府里,还养了这么一个人。
绿竹这些日子看似落魄,实际上却得了个心安。
从前萧长勇老在她院子里晃悠时,绿竹还生怕他看出了自己的卧底身份,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如今齐王妃将她发配地远远地,倒合了绿竹的心意。
吃喝用度虽没有之前好,但是脸色倒比原先还显得红润,待萧长勇瞧见她时,只见到她面上粉光若腻,好一片灿烂。
绿竹微笑着向萧长勇行礼,并没有什么不适应:“殿下近来好吗。”
萧长勇的视线在她身前流连,他温声道:“好。你呢,可有人薄待你?”
绿竹摇了摇头,萧长勇缓步走到她身边去,一只手情不自禁地轻轻摸上了她的脸:“本王瞧见你,仿佛瘦了。”
绿竹双手捏着巾帕,不敢与他直视,只是害羞地笑笑,低下了头去。
正是一副欲说还羞的样子。
这些时候,萧长勇逐渐习惯了齐王妃的果敢,便不由开始想念起这样的小女儿温柔来,姜淮姻从前说萧长勇,是没见着人还好,一旦见着了人,不吃进嘴里,他便不甘心。
现在的萧长勇对绿竹,多半便是这个感受。
绿竹没在身边时吧,萧长勇还真不一定记得她。可是今日乍一见,见她容光焕发,甚至比原先瞧着还要红润,萧长勇便开始心心念念起来。
说了一会儿话,他便将人抱进了房里,开始卖力地耕耘。
萧长勇不知道的是,他做的这一切,都被齐王妃早先派在绿竹身边的人,遇见了个正着。
齐王妃不是善妒的性子,派人在绿竹身边,无非是想验证一下萧长勇说的,“日后少去她那里”这句话,究竟做不作数。
不想竟然在今日排上了用场。
萧长勇前脚抱着绿竹进了房,后脚就有眼线跑到齐王妃身边,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都与齐王妃说了。
齐王妃和卫氏不一样,卫氏这人,遇上了谢晋之纳小,第一想到的是哪个狐猸子敢勾引他。
齐王妃听说萧长勇遇到绿竹后走不动道,倒不觉得是绿竹的问题,只觉得问题根源还是出在萧长勇的身上。
齐王妃冷笑道:“是殿下先与她答白的?”
小桃摇摇头:“倒不是,是绿竹先出声,不过说着说着,殿下摸上了她的脸。”
齐王妃和萧长勇成婚好几年,对他这爱动手动脚的性子自然了解。小桃几句话,齐王妃便已经能够想象出那副画面,她轻哼一声:“我便知,殿下的话,做不得数。”
“您是王妃,那绿竹日后最多做个姨娘,连侧妃都抬不得,您何必与她生气。”一旁的丫鬟以为齐王妃是在吃醋,轻声劝说。
齐王妃的脸上并没有妒妇该出现的那副愠色,只是面有微怒,她道:“我本就没有与她生气,不过是气殿下,始终改不了性子。”
“殿下到底是男人嘛。”丫鬟又道。
齐王妃无声地笑,对于丫鬟的男人论,她并没有过多置喙。只是心里在想,听闻那位英雄铁胆的并肩王,府里仅有一个女眷,当初,她怎么就没有嫁给他呢?
并肩王府。
萧霖不在,整个王府仿佛也没了主心骨,姜淮姻本就是个懒人,冬天冷,她又大着肚子,直接把王府上下的所有事情全权交给了魏管家处理。
没事的时候,她便待在府上,像孵蛋一样蜷在被窝里。
只有姜淮娡或者自家亲娘来的时候,她才舍得动弹一下。
姜淮娡自从知道萧霖去了闽南,她便常常过府来与淮姻相伴,免得她一个人在府上寂|寞。
冬日里凉,姜淮娡与淮姻的母亲在岭南时虽无大伤,可也落下了病根,刮风下雨时便会痛风,淮姻知道以后,便让姜淮娡从王府带了好些伤药过去。
都是从前萧乾赏赐下来的,萧霖一个人也用不上。
“如今太子平冤,你的处境想必也有好转吧。”姜淮娡见淮姻手脚仍然有些凉,便帮她掖紧了被子。
淮姻笑笑:“是好一些。毕竟爹做过太子太傅,太子上位,至少能说明皇上的态度。”
“给姜家洗冤,较之从前,会容易地多。”姜淮姻始终没有忘记要给姜知行平反的事情,时不时便拿出来说上一嘴。
姜淮娡也笑道:“就连娘也觉得有希望了。咱们家能有今天,多亏王爷。”
“是啊,所以我这不用心,要给王爷繁衍子嗣吗?”姜淮姻本就伶牙俐齿,嫁了人之后,嘴巴越发没个边了。
好在姜淮娡也是出嫁过一次的人,没被她这话给羞红脸,姜淮娡笑道:“也不知道害臊。”
“我才不臊呢,”姜淮姻抬眼瞧着她,“姐姐如今还没有子女傍身,难道没有一点想法吗?”
“太子日后若登基,以他的为人,势必要为爹洗冤。即便是皇上,也不会让太子有个因‘文字狱’而死的师父。我与姐姐,日后便不会是罪臣之女了。姐姐不想想,你和阿衍哥之间的事情吗?”姜淮姻微微歪了头,将一系列的利害关系分析地头头是道。
姜淮娡细声细语地说:“真到了那一日,再说罢。”
不是她悲观,只是宋衍年轻,又有节节高升的趋势,即便自己摆脱了罪臣之女的标签,她也没有可靠的娘家可以依靠。
而宋衍日后必将会成为新帝跟前的能臣,要娶得豪门贵女,对他而言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他凭何要去娶一个二嫁之人呢?
姜淮娡何尝不知道自己母亲看好他,小妹也看好他,可她对自己,却当真没了信心。
姜淮姻与姜淮娡想得不同,淮姻觉得姐姐心里对宋衍必然也是有想法的。至少这次提起宋衍来,姜淮娡没有了那么大的抵抗情绪,这就是进步!
“茂哥儿现在进学怎么样,娘呢,痛风好些了吗?”见姜淮娡既然无心谈自己的婚事,淮姻便将话题转到了年幼的弟弟和亲娘身上。
茂哥儿到了上学的年纪,学堂还是宋衍托门路找的关系。起初姜淮姻想让萧霖帮忙看看,后来又觉得些许小事倒不必麻烦王爷了。
何况萧霖是武人,真要问他哪个学堂好,哪家师父教地好,萧霖只怕也不知,倒不如宋衍精通。
“茂哥儿有爹给他启蒙,学问本就不差,不过是发配去岭南时荒废了些许,如今已经补了上来,现在能说会道,与你一个样子。”姜淮娡说着,还不忘取笑自家妹妹。
淮姻丝毫不见脸红,姜淮娡继续道:“你给的药也起了用,不过娘觉得,王府的东西,你也不好总拿来贴补我们。”
“那也是王爷的心意,”姜淮姻还一句嘴,复又想想,便道,“罢了,日后娘若再痛风,我让魏管家拿药给娘。”
自己母亲的意思,姜淮姻何尝不明白。姜夫人也是在后院里待了小半辈子的人,虽说姜家没有太多姬妾,但是也家大业大,姜夫人善于管家。
这是怕姜淮姻拿人手短,落了话柄出去。
她本就是以妾室身份进府,又没有嫁妆贴补,再时不时拿点王府的好处,显得她太过轻\\贱,没得让王爷笑话。
只是姜夫人并不了解萧霖的性子。萧霖这个人,问他兵器几两重他知道,可要问他米多少钱一斤,他可就摸不着头脑了。
王府虽然门庭清冷,但是上至管家,下至奴仆,都不是促狭的性子,那些深门后院的事情,并不适用于这里。
姜淮娡来王府来得更多些,比姜夫人更加明白萧霖的为人,只是听她说让魏管家拿,姜淮娡也不免劝道一句:“切记别恃宠生娇了。”
“我知道。”淮姻点点头。
姜淮娡又坐了一会儿,方才回去。
姜淮娡如今住的院子里,有老有小。姜夫人在,茂哥儿也在,姜淮娡便等同于他们的主心骨,哪怕再忙,她也从来都是回去吃晚饭。
姜淮姻起身不便,没有送她,正好姜淮姻也觉得有些累,刚打算躺下时,却见拂花掀帘子进来通报:“夫人,一山小少爷来了,说有话想与您说。”
“一山?”姜淮姻只好又坐了起来。
自从那次从宫里出来,萧一山的情绪便不太上进,同在一个府里,姜淮姻也知道这些。
想必,他确实憋了许多话不足与外人道。
见姜淮娡,她可以窝在床上,见萧一山,姜淮姻便得穿起外衣,从被塌里出来了。
“你去外头,有事我叫你。”整理好容装之后,姜淮姻与候在一边的拂花说。
拂花福了福身,将萧一山请进来之后,这才退下。
姜淮姻抬眼瞧了眼萧一山,只见他眼底有几个乌黑的眼圈,显然是好几日都没睡好,姜淮姻不禁有些愕然。
第75章 序幕
“这是怎么了, 王爷远行,你也跟着没睡好吗?”姜淮姻见他这幅模样, 首先便打趣了一句。
萧一山的性子沉闷,并不具有普通孩子爱说笑的性格。姜淮姻若不及时开解一二,萧一山只怕能一直闷声不响坐到正午。
见姜淮姻问起,萧一山摇了摇头, 他给两人面前的茶杯里添满水,闷闷道:“不全是。”
他不主动说,姜淮姻也不好太过殷勤地问, 只好睁圆一双大眼睛打量他,盼着萧一山能随便说上两句。
然而,直到两人将一壶茶水都喝完了, 萧一山方隐隐有了张嘴的念头。
萧一山先是揣度了几眼姜淮姻的脸色,这才慢吞吞道:“夫人与义父的关系最为亲密, 我想知道, 义父有向你提过,我的生父吗?”
自从萧一山正式接受了姜淮姻的存在以后,便开始称呼她为“夫人”。
两人的岁数本就离得近, 姜淮姻又不是以正室的身份入府,叫“母亲”不合理法, 叫“姨娘”又显得生疏,干脆随管家他们叫声夫人。
听到萧一山这样问, 姜淮姻抿了抿唇,玩笑说:“忽然问起你的生父, 是嫌王爷待你不够好啊?”
“不是。”萧一山是老实人,生怕姜淮姻真这么以为了,忙辩解说,“义父待我,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好,只不过……”
萧一山有些不自然地道:“只不过,这段日子,我总觉得不大妥当。”
姜淮姻追问道:“什么不大妥当?”
萧一山目光幽暗,他说:“义父虽从来不曾与我说起我的生身父母,但我如今年岁大了,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为何会有幸被王爷收养在膝下。”
萧一山低着头,他闷闷道:“我的父亲与义父必然有过牵扯,可能非富即贵吧。”
不得不说,从小被当做军事家培养的孩子,对于一些事情有超乎常人的敏锐力。姜淮姻知道,萧一山是上次进宫时,因为萧乾对他的态度太过奇异,这才起了疑心。
这个疑虑可能还由来已久了,之前依着萧霖在府里,他没敢明说,待萧霖走后,方才找了时机,想从自己身上入手。
姜淮姻看了他一眼,笑说:“你若知道你生父是谁,你会舍弃王爷,回到他身边去吗?”
萧一山几乎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不会。”
“既然不会,何必非要知道。”姜淮姻重新煮了一壶茶,她缓缓地擦拭着茶杯盖,轻声道,“这些日子,我十月怀胎,方知为人父母的艰辛不易。”
姜淮姻一手摸着自己隆起来的肚子,脸上尽是柔软的笑意:“当年你父亲将你托付给王爷,是有苦衷也好,有隐情也罢,至少有一点,决计无错。他绝不会存着害你之心。他为你选了一个最妥善的人家,无非是希望你能健康长大。你现在出落地有模有样,何必再对当年的事情打破砂锅问到底。”
姜淮姻道:“若真知道了你的生身父母,你未必会有现在快乐。”
她说完,见萧一山尚有些懵懂,不由笑道:“你只需记得一句,人这一生,难得糊涂,便足够了。”
萧一山并非愚笨的性子,听到姜淮姻话里似有似无的暗示之意,他微微咬牙,颤声说:“所以……所以,我……”
“所以你觉得,你在王爷身边,快乐吗?”姜淮姻截过萧一山的话头,问了一句。
萧一山仔细想想这么多年自己在王府经历的种种,诚实地“嗯”了声。
姜淮姻牵起唇角:“既如此,也不枉王爷为你费这么多心。”
“王爷常说,日后我的孩子全该以你这个长兄为榜样,”姜淮姻道,“眼看咱们府里即将添丁,你再这么垂头丧气,给弟弟妹妹瞧见了,哪里还有大哥哥的样子。”
萧一山瞟一眼姜淮姻如圆球一般大的肚子,终于鼓起勇气说:“我会做个好兄长。”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无论我的生父是谁,我都会孝顺义父。”
姜淮姻弯着唇,将刚刚煮好的茶倒进他的茶杯里,她笑道:“至少你长成了你爹期望的样子,不仅勤奋好学,还心地良善。”
“喝完这杯茶,再不可愁眉苦脸了,”姜淮姻摸着肚皮说,“否则,我可不欢迎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