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经理应该在家,他这几天都请假,如果不在,你不是知道他家密码吗,你直接往屋子里放,然后我微信跟他说一声就行。”
詹程程默了默,不太想去,她跟盛星河就要结婚,私下最好不要跟过去的绯闻男友过多接触,可郭姐心急火燎,再加上她的确跟陈默安顺路,而且公司里只有她因为过去交情好,知道陈默安的密码,其他人都不知情。
那边,郭姐还在说:“好程程,这事只有你去了,只有你能开他家门啊,而且文件急需啊!”
詹程程只能点头,“那好。”陈默安的公寓就在第二站下,送完文件她赶紧回家。
于是随着地铁口打开,她跟着人流一起下去。
出了地铁口往前过一条街,不远就是陈默安的公寓。
她加快了速度。
一站之隔的商业街车来人往。
盛星河仍然站在原地,一手花,一手戒指,等候。
已经下午五点四十多,一般詹程程下班出站差不多就是这个点。
他做好准备,一直盯着地铁口的人流,只待那娇小的身影出现,就将她迎过来。
不远处的好哥们江奇也跟着等,只是边等边瞅瞅头顶的天。
正是夏天,五点多的天,应该是不会黑的,但今天天色却有些阴沉,空气潮润,还刮起了些微的风,江奇不由嘀咕,“该不会要下雨。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多云吗,难不成不准?如果下雨那这岂不是……”
他环视着周围大费周章的布景,还是说:“希望别下。”
另一边,詹程程已经抵达陈默安的小区,她一路电梯往上。
出电梯,往左拐第二间,詹程程看到了熟悉的门,以及熟悉的密码锁。
曾经陈默安跟她一样,住着那种半旧的居民楼,后来陈默安晋升了,而且成为公司里的精英代表,公司为了嘉奖他,提高他的待遇,为他租了更好的电梯房。而这些房子,还不需要钥匙,直接密码开门。
那会他搬到这来,为了庆祝,锁的密码还是两人一起设置的。
不过时过境迁,眼下两人再回不到从前,这密码会不会早就改了?
她打算敲门进,敲之前出于礼貌还是喊了几声,“默安,陈默安!在家吗?”
大半天没人应,应该不在。
她想了会,还是试着输了下密码,想进屋把资料送进去。输入时并不太抱希望,可谁知“叮咚”一响,门开了。竟然还是过去的老密码,詹程程有些意外。
门打开,依旧是过去熟悉的模样,屋子里的陈设一如既往,灰色沙发,米色茶几,虽然公寓很好,可里面他添置的家当,一如过去朴素,连电视机都很小,估计不到三十寸。在这液晶电视机遍地的时代,谁家还只有三十寸电视?
詹程程打量完毕,便将包里优盘掏出来,放在茶几上。
可这动作做完后,又隐约觉得不对,屋里家当摆放如旧,但莫名透出凌乱感。拖鞋在鞋架上乱放着,衬衣外套搭在沙发上,没有收拾,就连茶几一摸都是滑滑的,覆盖了一层淡淡的灰,像主人好几天没收拾。
这不像陈默安的风格,他虽然朴素,却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家里一切习惯打理的井井有条,哪怕出差,走之间也要把屋子收拾利落。
詹程程纳闷了会,但她现在的身份不好多问,这要换成是过去,她肯定要帮他收拾了。
她还是慢慢退出屋子,准备关门走人,可就在门拉上的一瞬,一丝极低的声响传进耳朵。
屋里有人?
詹程程一怔。
商业街那边,时间已到六点。
詹程程按理说早已经出来了,可怎么来来去去的地铁站门口还是没她的影?
江奇在盛星河耳边说:“要不,打个电话催一催?”
盛星河眼里已是按捺不住,但默了默,还是选择继续等。
惊喜这种事,如果刻意去催,反而会失去原本偶然遇到的欣喜。
盛星河说:“再等会,可能她路上被什么耽误了。”
“可我就怕……”江奇说到这,怕打击哥们,便没再说话,只看看周围,刮风了,广告牌后面的树被吹得摇晃。
公寓里,毫不知情的詹程程还怔在那。
但里面的声音再度传出来,詹程程本能向前走了几步,这一看便是一惊。
卧室伸出的床上,陈默安就躺在那,虽然被子遮盖住了半张脸,依旧看得出来面色潮红,极不正常。
詹程程赶紧上前查看,陈默安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詹程程走到床边用手一摸,烫的她一缩!陈默安这体温,她怀疑得超40度了!
也是到这她才反应过来,难怪他这几天没去上班,不是其他的事,而是生病了,可他竟然谁也没说,大概是不想同事担心,这要不是她来,估计他在家里烧死了也没人知道。
她赶紧喊他,“陈默安!”
“默安!”
没有动静,床上的人像是失去了知觉,詹程程吓得赶紧去拍他的脸,又去掐他的人中。
再没反应,她就要打120了。
可就在这时,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
他烧得厉害,哪怕盖着被子,隔老远都能感觉有灼热的空气往外涌。他睁开的双眼,不知是病得厉害,还是一直负担太重,无法好好休息,眼里全是血丝。
见了詹程程,他神情恍神,盯着詹程程,喃喃道:“我又做梦了吗?”
“什么?”他声音太弱,詹程程没听清,但看他病成这样,她说:“你怎么病成这样了?不能躺了,起来去医院!”
陈默安似乎浑身无力,气息不稳,在床上怔了半晌才渐渐恢复意识,忽然脸上扬起了笑:“程程,是你!你怎么来了?”
他病到这个份上,还在笑,生怕她担心。他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说:“没事,小毛病,睡会就好了。”
他这样詹程程反倒更担忧:“你就别逞强了!你是不是又昏昏沉沉睡了几天?”
在詹程程的记忆里,陈默安总是这样,一旦不舒服,就只是吃点药休息,能熬就熬,能不去医院就不去,一是没有时间,二是医院开销太大。
想着他这病情拖了这么几天,还不知道拖成了什么样,她更着急,说:“不能睡了,得赶紧上医院!”拉起他被褥就要他起来。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手。
地铁口的商业街,室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一侧树木与广告牌微微摇晃,天色也越发暗沉。
江奇仰头皱眉看着,只有盛星河巍然不动。
江奇急道:“不行,真要下雨了,你这些……”他看着那些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浪漫场景,道:“不如赶紧撤了,有的还可以留到以后用。”
“不……”盛星河仍是看着地铁口,“起码,等她来看一眼也是好的!”
他同样焦急,可忙碌了两天,这些心意,让她看一眼也好。起码告诉她,他爱她,爱情的所有流程,样样庄重尽心,无一懈怠。
他不再说话,面色凝重,只将脚步离地铁口站得更近。
公寓内,陈默安牢牢抓住詹程程的手。
他半靠在床上,见詹程程来看他,先是恍惚,浑浑沌沌以为在做梦,恢复神智后又是意外,又是高兴,握着她的手不放,“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真的没事……”
他握她握的太紧,仿佛失去了太久,不愿她再走,几乎是十指紧扣,已经超过了男女之嫌。
詹程程来这边原本是送资料,现在关心他,无非是看他病的严重,但这并不代表她还对他有男女之心。所以面对他突然而来的亲昵,詹程程的第一反应是后退,抽出了自己的手,拒绝他过分的靠近。
而面对她的抗拒,陈默安似乎明白什么,从高烧的恍惚里慢慢回归了往日的沉静,欢喜的神情变为落寞。
他松开了手,涩然道:“程程,你现在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不待詹程程回答,他一笑,“呵,其实我也讨厌我自己。”
詹程程讶异地朝他看去,陈默安却看着虚空的地方,兀自说出口。
“是啊,我真的很讨厌自己,那么矛盾的自己。”
“每天,我都在矛盾中度过……想找你,又不敢找你。”
他的声音轻轻渺渺的,像是沉浸在回忆里,“我可能,永远忘不了去年那天,一起吃火锅,你跟我说的话。那么勇敢,说要跟我在一起。我那会真的好想答应。”
詹程程双眸睁大,不敢置信。
“真的。”陈默安说:“只是我退却了,那会我看着你失望的眼睛,我这里……”他指着胸口的地方,“很痛,很痛,但是我连痛都不敢表现。”
“每一次面对你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巨大的无能无力感,我心里想,这是我喜欢了好多年的女孩,可我却不敢回应她的爱,我甚至怕会害了她……”
“为什么?”詹程程既震惊又疑惑,几步是不由自主的问。其实,这也是她过去缠绕多时的困惑。
“为什么?”陈默安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睛没有焦点,好像视线找不到倚靠,他自问着,语气无奈而苍凉,“为什么?因为我已经在一个深坑里了,我不想把你也拖下来……”
“程程,你不知道吗,我一直处在一个深坑里,我努力往上爬,却有更多的力量将我往下拖……”
“呵,这个坑,大概就是命运……这么些年,穷苦潦倒的家境就不说了,我不怪谁,没有人能选择出身,我只能拼命读书,改变自己的出身,毕业后我努力工作,像个拼命三郎一样,企图继续改写命运,我比同龄人更吃苦,更敬业,更上进……然而我的命运改变了吗?微乎其微,我背后的阴影还是拉着我往下坠。”
“这么多年,许多与我同龄的人,哪怕条件比我差的,也有会想办法,在这个城市,买了房付了首付,可我没有,常有人问我,陈默安,你条件挺好,收入也不差,怎么还不考虑这些事呢?”
“难道我不想吗?可是又有谁知道,我拿什么买?”
“程程,你肯定看到我老家的房子垮了。这不算什么,在垮之前,我就送走了两个老人,一个是我爸,一个是我姑婆。算一算,上天对我真的很苛刻,很小时,娘跑了,爹瘫了,为了给爹治病,欠一屁股债,家里没人,就指望我还债,我儿时没办法还,总在被窝里对着那些天文数字发呆,可发呆有什么用,还是得靠自己。大学后还没毕业,我就开始到处做兼职,同学玩闹轻松时,我永远在赚钱。”
“为了那些重债,我像个赚钱机器一样,没日没夜,连睡觉都觉得是种罪过,终于在大三时,把近十万的债还清,那会我以为好日子就来了,我终于可以开启自己的人生了,可怎么会呢,我老家的爸还瘫着呢,为了给他好一点的晚年,我加倍工作,想过把他接到城里来,可我要上班,没办法照顾,只能将他放在老家,请左右邻居代为照顾,可他又生了其他的病,总是住院,我没办法,请了一个远亲的姑婆去照顾,姑婆是孤寡老人,我想着,两个老人在一起总能有个照应,姑婆现在帮我照顾父亲,未来我也回好好孝敬她,给她养老送终,结果,姑婆在照顾我爸时摔伤了,中风。”
“两个老人,一个偏瘫一个中风,全都去了医院,都是治不好的病,我好不容易赞起来的积蓄,想要为以后做一个小家的积蓄,全都送了医院。”
“后来,医院竟然不肯收了,没得治的病他们嫌占床铺……没办法,我只能托人将两老人送进疗养院,两个老人一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一个痴呆,都需要专门的护工看护,一人配一个护工还不够,日夜都得有人守着,不然怕出意外,所以我请了三个。三个护工费,疗养院的费,老人的生活费,还有不时的医药费,诊疗费……程程你知道,这个数字累积起来有多可怕?”
“我拼命的工作,希望多拿点奖金,可这个费用像无底洞,永远填不满……甚至我还得背负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詹程程呆呆听着,他竟然隐瞒了这么多,原来他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她知道他难,却不知道他这般难。
家里有一个偏瘫患者就能拖垮全家,再加一个痴呆的中风老人,且这些病患的费用还不是一时的,甚至要持续十几年甚至二三十年,直到些人离世为止。这是怎样的一笔巨债,她都不敢想象,才出社会没几年,年轻的陈默安身上就背了那么重的包袱。
陈默安还在笑,他终于将目光投到了她身上,许是这几天的病情,反而让他有了破釜沉舟的意味,那些隐瞒太久的痛苦与纠结,他不想再瞒了。
“我知道,如果我跟你坦白这些,凭你的性子,你肯定不会介意,甚至你还会跟我一起承担,可是我怎么能做得出来?”
“我不敢想象这个场景,我的收入全部填补我的家庭,就连你的也要投进去,你大好的青春,别的女孩子在这个年纪,享受爱情,纵情恣意,吃大餐用品牌,你却省吃俭用跟我一起填这个无底洞。”
“程程,我怎么舍得呢?跟你在一起,是我在这世上最快乐最单纯的时光,那么好那么好的你,我怎么舍得!”
“爱一个人不就是要给她世上最好的吗?哪有我这样的呢?”
“我挣扎了很久,后来,你跟盛星河在一起了,我就想,这样也好,我不能拖你去受苦,你跟着他,也许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可人心就是这么矛盾,我希望你幸福,可看你们甜蜜,我的心又像被利刺一样不断的扎,我想远离,不要再看你,可是我的心不受控制,它还是像一样,总是想靠近你,想关心你,想知道你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睡好……我想念以前每天晚上,我们打完电话,你跟我说晚安……”
“我无数次痛恨这个命运,但凡它给我一点点喘气的机会,我也不会挣扎,这么绝望……过去,我无数次站在西郊看到的那个楼盘上,想象着还有多久可以付个首付,欢欢喜喜在房产证上写上你的名字作告白,然而,那一天却离我越来越远了……跟着你一起,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