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阮还真替苏耀学一家留心了,就说:“我叫牙人打听了,四嫂哪日想去看,我叫他带你去。”
姑嫂几个就谈起宅邸的事,屏风之外,男人们则在恭贺苏耀学。
苏耀学对自己这个官职十分满意,很有些踌躇满志,喝了大伙敬的酒之后,还勉励薛谅薛谙兄弟,给他们传授了一些应考的经验。
薛谅自上次被苏阮刺过后,虽没有本质上的改变,同他兄长和好如初,当着人却知道装一装兄友弟恭了。出来赴宴,也没再绷着不说话,对苏耀卿、苏耀学兄弟都很恭敬,此刻听苏耀学说话也听得很认真。
付彦之心满意足,回去就跟母亲讲了,“阿阮真是聪慧,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卢氏笑道:“你想到也没用,这话只有阿阮说了才合适。”
“您说的是。”付彦之觉得心情异常轻松,“儿同阿阮说好了,后日去慈恩寺游览雁塔,阿娘一起去吧。”
“我就不去了,家里还有事忙。”
“是不是永乐坊新房……”
卢氏打断儿子:“你别管,我早说了,婚前这段时日,你只管同阿阮好好相处,早日把心结解了,才是正经大事。其余琐事,有我呢。”
付彦之心中暖洋洋的,彷佛身后一下有了倚靠,遗落在少年时代的许多东西,也都在这一刻,悄然归来。
第44章 忘我 ...
苏阮从不知道秋天也可以这么美。
她从小在洪州长大, 出嫁后随夫家迁居饶州,这两地的八月都还正炎热多雨,所以苏阮在进京之前, 并不懂什么叫“秋高气爽”。
洪州、饶州的秋天, 总是来得很晚, 且短得可怜,往往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突然入冬,根本不给人机会去领略秋意之美。
京城就不同了,一进八月, 天陡然就高了起来, 不但不下雨, 等闲也没什么云彩, 天蓝得像刚染好的布,让人一看就心情舒畅。
那些她从小就从父亲口中听说的京中名胜,也在这令人惬意的秋日里,焕发出不同于春夏的美。
当然, 也可能是身边向导令美景增色, 苏阮侧头偷瞄付彦之,却意外撞上他偷瞄自己的目光, 下意识想躲, 付彦之比她动作还快,先一步转回头,目视前方湖面。
苏阮扑哧一声笑出来, 问他:“好看吗?”
“……好看。”
“景色好看,还是我好看?”
付彦之:“……”
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呢?
好像是十年前那个春天,他们两家相约游春,苏阮带着苏筝,付彦之带着他那两个尚年幼的弟弟,一起在北湖边放风筝。
后来不知怎么,突然下起小雨,大家一哄而散,各自找地方避雨。
付彦之带着苏阮躲到一处游廊下面,几个小的都没跟来,他忍不住偷看苏阮。
却没想到苏阮突然转头想和他说话,抓个正着,付彦之不好意思地转过头,看向远处细雨蒙蒙下的湖面。
当时苏阮好像也笑了,不过没笑出声。他记得自己竭力用眼尾余光瞄她,却只能看到她粉嫩的鼻尖,后来实在忍不住,又悄悄侧头。
这次他抓到了偷看他的苏阮。
少男少女目光碰撞,又都飞速转开,看向远方,接着他先忍不住笑了。
“好看吗?”他问。
“啊?”少女愣了愣,随口答,“好看。”
他偷偷坏笑:“景色好看,还是我好看?”
少女苏阮脸一红,呸了一声,顺着游廊走了。
付彦之当然不会轻易脸红,他嘴角含笑,侧头看苏阮,说:“当然你好看。”
苏阮笑着斜他一眼,没有说话。
付彦之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动神驰,忍不住伸出手,悄悄握住苏阮指尖。
苏阮第一反应是左右张望,见薛谅薛谙都没在附近,才略微放心,没抽回手。
“他们去折桂花了,没那么快回来。”付彦之说着,往苏阮那边又靠近了一些。
两人此时正站在芙蓉湖边柳树下,付彦之仗着身后柳树粗壮,能挡住外人窥视,左右又布设了帷帐,靠近以后便得寸进尺,松开苏阮手指,揽住了美人纤腰。
苏阮仰头又斜他一眼,付彦之若无其事道:“这时节虽然荷花落了,满湖莲叶也挺好看的……哎,你看,那莲叶上有只蛙!”
“你知道你现在这语气,听起来像只有十三四岁么?”
付彦之:“……”
“还是第一次来芙蓉湖那种。”
付彦之:“……”
他挣扎着解释:“其实,这个季节来,还真是第一次。”
“那你都什么时候来?春日?”
“嗯,大多是春日应景过来。我平时休沐,要是宋子高不硬拉着我,等闲是不出门的。”
“为何?做官太累么?”
“有这个原因。另一方面,我总觉着,京中名胜,处处都有你的影子。”
苏阮惊讶,侧头看他。
“我每去到一处,总是难以克制地想起你当初是怎么同我讲的……”付彦之也侧过头,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但是那些地方,又不得不去,所以这么多年,我始终忘不了你。”
苏阮心里又酸又甜,眼眶也随之湿润,付彦之见她眼中有了水光,忙说:“如今看来,这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们注定要在京中重逢,携手并肩,游遍名胜。”
这话太戳心窝了,苏阮忍不住侧过身,也抱住付彦之的腰。
付彦之抬起空着的手,轻抚她后背。
苏阮额头轻轻抵着他胸口,低声说:“我比你好一点。”
“嗯?”付彦之没太明白。
“前几年我可以躲着,少回洪州。后来……不得不回去了,我就闭门不出。”
她一个寡居在家的年轻女子,轻易是不会有人邀她出门的。如此,便免了故地重游、人事皆非的伤感和怅惘。
付彦之听明白了,感受到那种酸楚,刚要说话,苏阮已接着说:“但是没用。”
他一愣,看着她抬起头,水光盈盈的双眸望住自己,轻启朱唇说:“我也没忘了你。”
火热炽烈的情感,一下就从付彦之心底喷薄而出,他无法压抑,也不想压抑,抬手扶着苏阮侧脸,便深深吻了下去。
苏阮没有退缩,也没有闪避,她抱紧心爱之人,任由自己沉醉其中。
唇舌嬉戏,气息交缠,明明早就钟情彼此,却第一次这般亲密缠绵的两人都有些忘我。
苏阮觉得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响,气息也越来越粗重,她知道该推开付彦之了。但她就是舍不得,舍不得这缠绵的吻,也舍不得这温暖的怀抱,甚至身侧吹来的风,和风里带来的桂花香,都叫她沉醉无比。
等等!桂花香?!
苏阮一下清醒过来,抬手按在付彦之胸口,坚定地推开了他。
付彦之呼吸急促,双目迷蒙,看着她的样子,像是还没缓过神。
苏阮先低声说了一句:“他们快回来了。”接着目光掠过他鲜红的唇,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忘情,不免羞红了脸,默默抽出绢帕递给付彦之。
“?”付彦之接过绢帕,却似乎没太明白。
苏阮刚要解释,他却露出恍然之色,拿着绢帕帮她擦了擦唇边嘴角。
“……”苏阮很窘,等他擦完才说,“我是叫你擦自己的嘴。”
付彦之这才反应过来,她唇上胭脂是自己弄花的,肯定会留下痕迹,就笑着把绢帕递回去,低声说:“我看不见,你帮我擦吧。”
苏阮:“……”
得寸进尺!
但是不给他擦吧,万一薛谅薛谙回来看见,又实在尴尬难堪,苏阮瞪付彦之一眼,还是接过绢帕,在他嘴上用力擦了几下。
擦完她刚要收起绢帕,付彦之却问:“好了?”
“嗯。”她点点头,下一瞬,某人已经手快地抢走绢帕,塞进袖中。
“……”
苏阮瞪了他一会儿,嗔道:“出息!”
然后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叫人过来铺毡毯、设几案,她要坐一会儿。
“二郎还挺愿意跟着你出来的。”坐下以后,苏阮随意起了个话题。
付彦之笑道:“父亲发话,除非和我出来,不然不许他出家门。他那性子,之前在家里关了几日,早闷得不行了。”
“薛伯父高明。”苏阮赞完,又说,“看来得给他找个能管住他的娘子才成。”
“阿娘也是这么说。不过现在想这个还早。”
“他和三郎都考进士科么?”
付彦之点头:“明经虽然好考,选官却难,还是考一科试试再说。”
“那他文章写得如何?你什么时候带他去行卷?”
本朝进士试不糊名,考生如果能在考试前,就让主考官留意到,考中的几率自然大很多。因此考生多会在开考之前,先把自己的诗赋文章送到高官显贵手中——谓之行卷——以图扬名。
“其实叔祖父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他自己转过这个弯来。”付彦之说道。
“你跟你叔祖父说实话了?”
“怎么瞒得过去?”付彦之一叹,“不过他老人家并没责怪二郎,还说这小子真性情。”
刚说到这儿,真性情的薛二郎就与薛谙捧着几支桂花
兄弟二人走到苏阮和付彦之面前,薛谅抬肘碰了碰薛谙,薛谙无奈地瞥他一眼,向苏阮说道:“阿姐,这花是二兄折的,这些给你带回去插瓶。”
苏阮笑起来:“好呀,多谢。”
朱蕾上前接过,送到苏阮面前,浓郁花香直扑鼻端,苏阮细看几眼,嘀咕道:“想吃桂花糕了。”
薛谅:“……”
“奴婢带着呢!”朱蕾听说,忙叫绿蕊去拿。
于是四人就闻着桂花香,赏着风景,各自吃了几块桂花糕,一直在湖边待到晚霞染红湖水,才兴尽而返。
付彦之不舍得就与苏阮分开,不顾天晚,坚持送她回府。
到家下车,苏阮催着他走:“快回去吧,街鼓都响了。”
付彦之还是不舍得走,但街鼓一阵一阵地响,又催得人心急,没法定下心来说话。
“要是两家住在同一坊就好了。”
坊外大街宵禁,坊内却无碍,可自由来去,那样他就可以想几时走就……付彦之突然眼睛一亮,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苏阮:“???”
看她瞪圆眼睛,显然有所误会,付彦之忙说:“我是说,我去鸿胪卿那里借宿一晚,正好同他和四兄秉烛夜谈。”
“……”
人家都妻儿在侧,你确定人家想同你秉烛夜谈?
付彦之却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立即叫人快马回光福坊禀告父母,又让罗海去苏耀卿府里打招呼。
至于他自己,直接赖在徐国夫人府,不走了。
第45章 劝谏 ...
不过他赖也赖不了多一会儿, 这边刚和苏阮拉着手说了几句话,苏耀卿就派人同罗海回来请付彦之,说已备下宴席, 就等他过去了。
“自作聪明。”苏阮笑得直不起腰。
付彦之无奈, 对传话的侍女说:“你跟他们说, 我这就出去。”等侍女退下,厅中没别人了,才揽过苏阮,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我明日再来。”付彦之抱紧苏阮,贴着她耳边说, “自己来。”
苏阮耳根泛红, 轻轻点了点头。
付彦之心中火热, 忍不住又亲了她一下, 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苏阮跟着他站起来,检查过付彦之脸上没有异状,目送他离开,正准备回房, 下人来报:“华郎君求见。”
她这几日没怎么在家, 也没和华维钧照过面,但苏阮今日实在有些累了, 就说:“我累了, 问他有没有急事,不急的话,明早再来吧。”
侍女应声出去问话, 不一会儿回来禀告:“华郎君说不急,请夫人先歇息,他明早再来。”
苏阮就回房早早休息了。
第二日起来,疲惫虽解,身上却懒懒的,腰也有些酸痛,她觉着怕是要来月事,就换了一套家常穿的袄裙,准备今日就呆在家里,哪也不去。
吃过早饭,华维钧如约求见。
苏阮惦记着付彦之一会儿可能会来,为免他多想,就叫华维钧去前面厅中等着,自己加了条帔子,才去见他。
华维钧这次求见,却不是为了修园子的事,“我有几个好友准备应考进士科,听说我正给夫人修园子,托我将这几篇文章呈送给您。”
“……”
昨日才问付彦之几时带薛谅薛谙兄弟去行卷,今天就有人往她这里行卷了?
华维钧看徐国夫人似乎很惊讶,就问:“是我冒昧了?还是,夫人有什么顾虑?”他问完不等苏阮回答,又解释,“这几个士子都是今年才进京的,家世清白,人品也靠得住……”
“没有,我是没想到还会有人往我这里行卷。”苏阮笑了笑,“你也不算外人,不怕与你实说,我们姐妹都从小不爱读书,更不爱写文章,有空宁可练琴。所以这文章好坏,我实在不敢评判。”
华维钧道:“夫人想找人帮着评判文章,还怕找不到?只看您愿不愿迈出这一步罢了。”
“就算有人帮我看了,评判出好坏,我与礼部侍郎又无交情,也帮不上什么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