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贵妃听见这句,稍后拉着姐姐同去更衣, 就问她:“大姐是不是被那少年迷住了?许久没往我这儿来了。上次你叫邵屿同我打招呼那事, 她也没来提过。”
“我也少见她。不过她打了招呼, 说后日要在家给学堂兄一家接风。”
苏贵妃没当回事, 觉着大姐应该就是与那少年正如胶似漆,所以才少与姐妹见面。她另问道:“你今日又去哪儿了?怎么邵屿去了那么久,才把你接来?”
苏阮有点窘,苏贵妃看她这样, 就嬉笑起来:“我知道了, 和二姐夫出门了?”她说着抱住姐姐胳膊,凑到跟前看她。
“看什么呢?”苏阮抬手推她。
“看你呀, 阿姐, 你今日看起来与以往很不同啊!”
“哪里不同?”
“哪都不同!简直容光焕发、春光满面!”苏贵妃笑容里充满打趣,“还有这眼睛,亮晶晶的, 彷佛一潭死水,重新泛了活气。”
说得苏阮这个不自在,“别胡说。”
“谁胡说了,不信你自己照镜子。尽同我嘴硬,我还想问你呢,怎么忽然又答应十月就成婚啦?不是想拖到明年去么?”
“薛伯母同我深谈了一番。”苏阮轻轻叹气,“她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苏贵妃没有细问,只笑道:“谈开了就好。你放心,我一定缠着圣上,叫他在你们婚前,给二姐夫安排官职。”
苏阮忙说:“别勉强,圣上不应声,大约是另有考量。而且……”她凑近妹妹,压低音量,“东宫未定,他们连宁王妃都扯出来了,什么做不出来?还不如让他在家赋闲呢。”
苏贵妃想了想,说:“行,等我再探探圣上口风。”
林思裕这一次确实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宁王夫妇吓得够呛,正在家里商量,要不要主动进宫面圣申辩,内使就上门来宣,说圣上设宴庆贺徐国夫人定了婚期,特意叫他们带着六郎七郎前去作陪。宁王夫妇喜出望外,忙带着孩子赶赴宫中。
到蓬莱宫时,圣上正与鸿胪卿玩樗蒲,苏贵妃和徐国夫人分坐在圣上与鸿胪卿身边,观棋谈笑,气氛十分和乐。
宁王夫妻仅剩的一丝忐忑也烟消云散。
接着苏耀学也到了,只有苏铃因不在府中,一时片刻到不了。
圣上便说不等了,先开宴,还让宁王替自己给苏耀卿兄弟两个敬酒。
另一边苏贵妃则安抚宁王妃说:“你放心,这次是朝臣无礼,我同徐国夫人已替你在圣上面前分辩过了。”
宁王妃自是千恩万谢,恭恭敬敬地给苏贵妃姐妹敬酒,又特意恭贺了苏阮。
她们这里喝了几杯酒,苏铃才姗姗来迟,苏贵妃借着一点酒意,笑着调侃:“大姐这是被谁绊住脚了?怎么才来?”
“没有,我在别院那边,看着他们拾掇宅子了。”苏铃解释。
苏贵妃不肯放过,罚了大姐三杯酒,才许她入席。
苏铃有些惊讶宁王妃在此,趁着宁王妃出去更衣,就说:“圣上今日兴致这么好,连宁王和宁王妃都叫来了。”
苏贵妃想一句带过,苏阮抢先把事情经过说了,她说的时候特意盯着苏铃,见大姐先是面露惊愕,接着又恼怒起来,咬牙道:“欺人太甚!”
苏铃这番表现,看在苏阮眼里,几乎完全印证了她的猜测——苏铃就是卖消息给林思裕的人,但她并不知道林思裕打听圣意的真实目的。
她们家这位大姐,总拿林思裕当普通大臣看,以为自己家靠着贵妃富贵了,林思裕就也得低头哄着她们,却不知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可以当圣上的家的。
不然圣上早有易储的心思,何至于非得等到宋景亮罢相才能办成?
如今林思裕斗倒了宋景亮,在朝中说一不二,除了圣上,谁还能让他低头?而且这样位高权重之人,往往瞧不起她们女流之辈,上一次厌胜人偶送到苏阮府里,就是明证。
苏铃想从林思裕那里换好处,无异于与虎谋皮。
苏贵妃不知底细,见大姐这么愤怒,还有些意外,以为是因玉娘而起,就笑道:“大姐别气,我和二姐已经替宁王妃分说过了,圣上其实也不信的。”
“可他们也太目无尊卑了吧?连皇子都构陷!”
苏阮端着酒杯起身,到苏铃旁边坐下,和她碰了碰杯,在她耳边低声说:“太子都构陷过了,还怕什么皇子?”
苏铃悚然一惊,手跟着一抖,酒液便洒在了裙子上。
苏阮立刻放下杯子,拉着她去更衣,趁便和她说悄悄话,“大姐知道这事就行了,以后提防着些,咱们不能总给人做刀不是?”
苏铃还自心绪不定,没听出苏阮的言外之意,还质疑说:“不对吧。废太子不得圣心,宁王怎么相同?他怎会明知圣意倾向宁王,还……”
“毕竟只是倾向而已,没真的说要拟诏令,圣上就是还没下定决心。这时候抹黑宁王,令圣上不喜,把倾向扭转过来,并非不可能。”
“可他们为何要出力不讨好?”
“因为他们一开始站错了人。阿姐忘了吗?林相拥立的是颍王。”苏阮终于还是把人点明,“而且之前这两个月,他没少指摘诸位年长皇子,万一宁王……林相也得考虑后路。”
苏铃诧异:“林相拥立颍王么?”
苏阮:“……”
她连这个都没闹清楚,就敢卖消息过去,苏阮真是不知从何劝起,最后只能说:“他们这些做官几十年的人,都心机深沉,咱们还是多长个心眼,遇事同堂兄和阿兄商议吧。”
苏铃不以为然,她一向觉得自家兄弟没用,苏耀学又是个刚进京的芝麻小官,能帮上什么忙?不过这话她也不打算和苏阮说,就含糊应了,换好裙子,又回到席间。
这一日宫中宴饮,直到天黑才散,苏阮回去就睡了,第二日早上起来,竟是丽娘服侍她梳妆。
“你这么早过来做甚?”苏阮惊奇。
丽娘拿着梳子帮她梳头,只留了朱蕾在旁帮忙。
“奴婢想服侍夫人一回,夫人不许么?”丽娘笑问。
“少同我装蒜,有什么事直说。”
丽娘眼睛转了转,小心问道:“夫人昨日去永乐坊那边,没见着什么……人吧?”
苏阮:“这是什么话?宅子里肯定有下人啊。”
“下人——奴婢是说,侍女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吧?”
苏阮明白了,“你说侍妾?真是的,直接问不就得了么?这通拐弯抹角!”
丽娘赔笑:“我怕夫人不痛快。”
苏阮道:“我有甚不痛快的?别说我没见着,就算见着了……”
她说到这儿,心里突然真有了点不痛快,但丽娘从镜子里看着她呢,苏阮就还是嘴硬说下去,“那也是人之常情。”
“夫人没见着,那大约就是没有。”丽娘却一副松口气的样子,“奴婢叫全禄跟罗海打听过,罗海说,他们前头那位娘子在的时候,有安排两个侍女服侍郎君,不过后来那位娘子病故,就都打发出去了。”
“为何?”
“郎君不愿耽搁那两个的青春,打发她们出嫁了,自己好像正正经经给前头那位娘子守了一年。”
丽娘说完,怕苏阮心里不是滋味,又解释:“罗海说,郎君同那位孙娘子虽然谈不上情投意合,但互相尊重。那位孙娘子也是个奇女子,从小就一心向道,据说幼年还在道观住过几年。”
苏阮之前不知付彦之是薛彦的时候,曾经打听过他前妻孙氏,但范围仅限家世,还真不知道孙氏本人有这等爱好。
“幼年住过道观,那是给长辈祈福,还是……”
“好像是给母亲祈福吧?不过后来这孙娘子的生母还是病故了。孙娘子虽然搬回家里,每日起居习惯却还和道观中一样,立志修行。后来嫁给郎君,能自己做主了,又开始服食丹药,罗海说,孙娘子这么多年都没生下一儿半女,还早早故去,大约就与服药有关。”
“他同你们说得还挺细致。”
丽娘笑了笑:“他也盼着您同郎君和和美美、相守白头呢,是以全禄问了,他就都说了。”
全禄姓刘,是丽娘的丈夫,原是苏家的奴仆。
“这有什么相干?我可没多管闲事到,连人家前头怎么过日子的,都要过问。”
丽娘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其实罗海是想说,郎君前头虽成了家,却始终不太像个家。孙娘子临死还同郎君说,她是功德圆满,要从哪来回哪去了,让郎君把她的灵柩送去她幼年居住过的道观存放,不入付家墓地。”
原来是这样。
苏阮有些感慨,丽娘看她面色,没再多口,安安静静地给夫人绾好发髻,插上步摇。
她这里刚打扮停当,外面就来报:“付郎君带着薛家两位郎君来了。”
咦?怎么把二郎三郎都带来了?
苏阮带着惊讶出去待客,付彦之却一见她就说:“你收拾一下,我带你们去乐游原登高。”
第42章 秋游 ...
乐游原是城中最高点, 每到三月上巳节和九月重阳节,这里都人满为患,好在如今才八月初, 今日也不是休沐日, 游人并没有那么多。
苏阮坐车, 付彦之三兄弟各自骑马,一路登上乐游原,才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
下车时,苏阮看天上云朵很多,太阳晒不到, 便没有戴帷帽。
她大大方方走过去, 薛谅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往付彦之身后躲了躲。
付彦之没察觉, 指着西南面告诉苏阮:“这里能看见雁塔。”
苏阮转头望去,果然远远看到一座宏伟方塔高高耸立,三郎薛谙好奇,问他兄长:“大兄, 你也在雁塔题名了吗?”
“嗯, 一会儿下去要是不累,我带你们去看。”
雁塔之下, 是一座宏丽寺庙, 从高处望去,殿宇重重,气派端严, 有香客僧侣往来其间、络绎不绝,显然香火极盛。
苏阮正端详那座格外显眼的雁塔,就听身后薛谅哼了一声,她转头去看,只见这位从在她府中就一脸不情愿的青年,已干脆转身往里走,不管他们了。
付彦之也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向苏阮苦笑。
薛谙忙叫道:“二兄,你慢点!”并追上去拖住薛谅。
他们两兄弟身高差不多,薛谅比薛谙壮一些,所以薛谙拖他就拖得有点勉强。
苏阮快步跟上去,笑问:“二郎急着去哪?你认路么?前面可有几位亲王的园子,不能随便进的。”
薛谅顿时停止挣扎,不动了。
付彦之走在苏阮身旁,说道:“前面有一片枫林,这时候叶子大概已有些红了,我们去那儿走走吧。”
薛谅不吭声,苏阮就笑着接话:“是你说你带我们来玩的,当然你带路了。”
“那就先去枫林,过了枫林,有一片草地,我们可以到那儿坐一坐。”
薛谅听完,立刻拉着薛谙往前走,付彦之也没拦着,反而叫罗海跟上去,防止他们俩迷路。
“二郎看着是长大了,其实还跟个孩子一样。”苏阮笑着说,“我看他脸上就写着‘我在赌气,快来哄我’呢!”
付彦之被她这种说法逗笑了,“我听你说了之后,回去再见他,也有这种感受,但我实在不知怎么哄他。三郎说,二郎喜欢骑马打猎,近两年还练了拳术。我想了想,还是先带他游览京城名胜,过些日子,再约着宋敞带他去打猎。”
“嗯,多在一块相处亲近,早晚会好起来的。对了,明日我大姐设宴,要给学堂兄一家接风,叫你和二郎三郎也去呢。”
“好。你昨日几时回府的?”
“大约戌时初吧?”苏阮看下人远远跟着,就低声把昨日面圣的经过都跟付彦之说了,“后来宁王好像有些醉了,抱着圣上的腿哭了好一会儿,圣上也给哭得心酸,扶着宁王安慰了半天。最后还把两个小郎君留在宫中了。”
“看来圣上待宁王,还有几分父子之情。”付彦之也低声说。
苏阮点点头:“娘娘说,宁王一向宽厚老实,在兄弟里不出头,生母出身也不显。”
在一个强势的帝王眼里,儿子越老实听话,身后越没有人拥戴,他才越放心,越能生出父子之情。
付彦之轻叹一声:“这样也好,早日正位东宫,也就安生了。”
其实苏阮无所谓谁做太子的,她这次肯帮宁王妃说话,主要是因为林思裕又一次拿他们苏家人当刀子,不挫败他一次,她实在气不平而已。
“是啊,我也这么想,不管是谁,早日定了就好。娘娘一个劲儿替你说话,想让圣上对你委以重任,我都劝她先不要轻举妄动,等储位定了也不晚。”
“还是你见事明白。”付彦之转头看向苏阮,笑容里充满赞许,“圣上若是在立储之前就征召我,林相一定以为我与立储一事有关,必会千方百计阻挠。”
“嗯。不过圣上有问你在做什么,我说你在筹备婚事。”
两人一路谈着,已经走进枫林,付彦之听着苏阮说话,目光从树冠扫到树下,突然说:“你等我一下。”
苏阮停步,看他跑到一棵已经有叶子泛红的树下,弯腰捡了什么东西,回来时却双手背在后头,不由失笑:“你现在的样子,看着也没比孩子似的二郎年长几岁。”
付彦之不受干扰:“左手还是右手?”
这是他们少年时常玩的游戏,当年他每每找到新奇玩意,或者苏阮想要的东西,就会跑来找她,让她猜,是在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苏阮假装思索片刻后,说道。
付彦之笑起来:“先给你看右手。”他说着把右手举到苏阮面前,手中正握着一片泛红的大片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