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上桌, 卢氏让四个孩子都先喝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夜里冷, 喝碗汤去去寒气。”
喝完了汤, 薛谅按捺不住,先开口问:“阿兄你是不是拉着嫂嫂,钻进驱傩大队跳舞去了?”
“对啊, 怎么?”
薛谅立即转头看着父母,说:“这下你们信了吧?”
付彦之左右看看,有点疑惑,薛谙笑着对他解释:“二兄回来说你同嫂嫂去舞蹈了,爹娘都不信。”
“真的去了吗?”卢氏满脸惊讶,“我还当二郎编排了逗我笑呢!”
“您真看得起我,这种事我可编不出来!”
薛谅那语气,彷佛付彦之做了什么匪夷所思、惊世骇俗的事,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付彦之笑道:“其实很有趣,你和三郎没试试?”
两个弟弟一起摇头,都是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儿。
“阿阮也同他一起跳了?”卢氏好奇。
苏阮点点头:“确实挺有趣的,还能驱疫祈福,我们说好了,以后每年都去。”
卢氏笑起来:“你们高兴就好。”
说着话,一家人吃了些饭,卢氏才叫把温好的酒送上来,又换了菜色,并在门口地上架起火炉,烤羊腿来下酒。
薛湜端起酒杯,先祝酒道:“这一年虽风风雨雨,到底平平安安过去了,一家人重得团聚,”他说着看向苏阮,“还添了人口,我同你们阿娘又满足又欣慰,希望来年还能如此,平安康泰、添丁进口,来,咱们饮尽此杯。”
看着她说添丁进口,苏阮有点不好意思,低头以袖掩面,喝了杯中酒。
“说到添丁进口,”卢氏看见苏阮反应,饮完酒放下杯子,岔开话说,“二郎,你嫂嫂的四婶有意给你做媒,我们说好了,初四日去她家赴宴,你给我像点样子。”
大家都看着薛谅笑,薛谅不太自在,手忍不住在自己后脖子上搓了半圈,才说:“哦。”
薛谙扑哧一声笑出来,薛谅立即转头瞪他:“笑什么笑?你不是说今晚要做剑舞娱悦双亲兄嫂吗?”
虽然明知他是不好意思,故意拿薛谙转移话题,大家还是都捧场地拍手,表示很期待。
薛谙早就做好准备,也没推辞,让二兄帮他击鼓做点,他自己取了短剑,就在堂中舞了起来。
苏阮第一次见他跳舞,颇觉新奇有趣,还低声跟付彦之称赞说:“他们都说宫中舞姬跳剑器舞,夭矫如龙、风云变色,我瞧着也就那样,三郎并不比她们差。”
付彦之笑了笑:“你等他跳完直接夸他。”又问,“一会儿要不要弹一曲助兴?”
“合奏么?”苏阮笑问。
“四季?”
苏阮推了他一把:“别胡闹。弹一段《长寿乐》吧,我弹琵琶,你抚琴?”
付彦之同意,转头悄悄叫人去取乐器来。
等乐器取来,薛谙这一舞正好结束,付彦之拍手喝彩,“你嫂嫂说,你这一舞不比宫中跳得差呢!”
薛谙略有点气喘,“嫂嫂过奖了,我哪里能同那些大家比?”
苏阮跟着夸了他两句,薛谙虽然口中谦虚,得了夸奖也很开心,还和薛谅一起给父母兄嫂执壶倒酒,大家又共同饮了两杯。
之后付彦之和苏阮合奏了一段《长寿乐》,卢氏看着高兴,也邀了丈夫一同抚琴吹笙,席上和乐融融,直饮到子时。
新年到来那一刻,外面钟鼓齐鸣,苏阮、付彦之等四个晚辈,纷纷起身向父母恭贺新年,席上服侍的婢女们也齐齐向主人叩头。
贺过新年,薛谅拉着薛谙跑出去放爆竹,苏阮和付彦之站到门口,瞧着那兄弟俩将竹竿丢进院中火堆,很快就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真好。”苏阮轻轻感叹。
付彦之侧头望过去,见她面上带笑,眼中神色却有些朦胧,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他突然记起,张敏中已经死了四年,这四年里,阿阮一个寡妇,年节都不知怎么过的,顿觉心疼,便握紧她的手,往她身边又靠了靠。
苏阮察觉,回头看他:“怎么了?”
付彦之摇摇头,“没事,困不困?”
苏阮还没回答,身后就传来卢氏的询问:“阿阮累了吧?被大郎拉去跳了半日驱傩舞,要不你们回去睡吧,明日大郎还要早起上朝。”
“不累。”苏阮回头笑道,“再陪阿翁阿姑守一会儿。”
此时外面爆竹声响成一片,想睡也很难,付彦之拉着她回去席上坐下,又同父母闲聊了一会儿,等爆竹声渐渐歇了,才回房去睡。
第二日有正旦大朝,付彦之只睡了一会儿,天还没亮就起身,穿了朝服,和薛湜一起进宫朝贺。
他走后,苏阮又睡了一觉,到时间起来时,都觉着没睡醒。然而今日是元日,不能多睡,她起来换上新衣,梳洗之后去给卢氏请安,又陪着她看薛谅薛谙换门上桃符。
等薛湜、付彦之父子从朝上回来,一家人饮了屠苏酒、吃了早饭,才相携出门去亲朋家里拜年。
新年总是这么忙碌,初一拜完了年,初二要回去苏耀卿府里欢聚,初三还好,付彦之出门跟几个同僚好友相聚,苏阮能在家歇歇,到初四,一家人还得去四叔家里赴宴。
虽然是为了叫薛谅和四婶娘家的女孩相看,但正逢元旦假期,四叔四婶想顺便让亲戚们见见嗣子,就把苏耀卿一家、苏铃一家、苏耀学一家,和四婶娘家的几房亲戚都请来了。
四婶姓郑,她说的两个小娘子,是她五弟家的女儿,在家中分别行九、行十一,姐妹两个相差一岁,九娘是嫡出,十一娘是庶出。
四婶的五弟在国子监做主簿,弟媳妇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说话温温柔柔的,对苏家人客气有礼,却并不谄媚。
两个小娘子也都秀丽大方,答话时爽快可喜,卢氏心里很满意,只不知道人家的意思。
四婶早有安排,等这边小娘子们见完长辈,就托苏阮带她们往园中去折几支梅花来,苏阮答应一声,一手牵了一个,出门往园子里去。
她和四婶早就商量好了,她们走了,那边便让人带薛谅兄弟进来,给郑家人瞧瞧,等苏阮她们折花归来,正好薛谅也该告退了,两边可以打个照面——郑家还没告诉小娘子们此事,这样碰个面自然而不落痕迹,就算事情不成,过后也不尴尬。
所以一路上苏阮不紧不慢,和两姐妹聊了几句平日在家的消遣,又仔细选了几支梅花,才回去堂中。
四婶那边就等着她们呢,眼见苏阮带着两个侄女进得院来,才放薛谅薛谙走,两兄弟告退出门,正好同要进门的郑家九娘、十一娘迎面碰上。
九娘大红袄柳黄裙,娇艳明丽;十一娘茜红袄豆绿裙,清新可人。两个小娘子都梳的双鬟髻,站在苏阮旁边,再不会错认。
薛谅也穿了新衣,簇新鸦青色长袍穿在身上,器宇轩昂,还显得他格外白些。
两个小娘子眼睛往前溜了一下,便齐齐低头,薛谅和身后的薛谙也忙侧身避开。
苏阮便笑着介绍:“二位妹妹别怕,这是我家二叔三叔。”
双方便都行了一礼,薛谅说:“外面冷,嫂嫂和两位小娘子快进去吧。”
苏阮一笑,携着两个小娘子回去堂中。
这一面虽然短暂,却很快就有了结果,第二日四婶打发人来同苏阮说:“我们五娘看着贵府二郎很是喜欢,小九娘也觉着小郎君不错,不过,只见了一面……”
“我明白,有这个意思便好,咱们来日方长。过几日等我回府,再做东请九娘来做客。”
人家郑家只提了九娘,苏阮便也没提十一娘,等把人送走,又去同卢氏说:“看来郑家五娘是想要二郎做自己亲女婿呢!”
卢氏很高兴:“那好啊!我问过二郎了,他说他没敢多看,也不知道哪个好,全凭我们做主。”
苏阮和卢氏一起笑了会儿薛谅,又说:“等过了上元节,我们回去,我就设宴请九娘来,到时再想办法让他们说几句话。”
“好好好。”卢氏连声答应,“多亏有你。”
这里薛谅的亲事刚有个眉目,没两日苏贵妃又把苏阮接去宫中,同她说:“太子妃昨日过来,说起他们大娘新宁郡主只比衡阳郡王小八个月,过了年也虚岁十四了,她不知怎么,想起姐夫的兄弟来,跟我打听呢。”
“……打听谁?”苏阮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薛家二郎!不成的话,三郎也行。”
苏阮:“……那可不敢高攀。”
太子的女儿将来就是公主,薛家凭什么尚主?
苏贵妃看她瞪着眼睛、神色奇异,忍不住笑出声:“你做甚一副被吓到的样儿?”
“实在是门第不能匹配。”苏阮答完,又把相看了郑家小娘子的事说了。
苏贵妃听说是四婶娘家,点头道:“郑家家风确实不错。不过,太子妃这里,也不好一口回绝,要不你帮着打听个合适的人,从中做个媒?”
“几位公主家中都有适龄小郎君,怎么还用得着我?”
帝甥尚主是本朝惯例,按理说太子的女儿,几位公主肯定都想娶回家去的,怎么问到她头上了?
“想同我们亲近呗。”苏贵妃笑道,“要不是汯儿沣儿还小,她肯定就把女儿嫁我们家去了。”
苏家确实没有适龄的孩子,苏阮只好说:“那行吧,我先帮忙打听着,有合适的再同你说。”
从宫里出来,苏阮看着时间还早,就回了一趟徐国夫人府,听丽娘回报家务。
丽娘把年下家中收礼的礼单,和一些不要紧的拜帖,呈递给苏阮,又拣重点回报了一遍,最后说:“华郎君也送了礼来,最上面那张礼单就是,礼厚得很,您瞧瞧吧。”
第72章 献计 ...
苏阮打开礼单一目十行看下去, “这份礼果然很厚,十匹蜀锦已经很够看了,还有这么多西域来的香料毛皮, 啊, 是了, 他舅舅家里原就是经商的。他亲自来的?说什么了没有?”
“亲自来的,非得要见奴婢,让奴婢给您传话。”丽娘一面说一面回想,“他说他反省了许多时日,已经明白了夫人的心意, 夫人既然同夫君伉俪情深, 他也只有祝福夫人的。”
“就这些废话?”
丽娘笑了笑:“这些当然只是开个头, 后面的话, 奴婢学起来,还真有点儿……”
看她神色犹疑,苏阮蹙眉问:“他说了什么不好学的话?”
“倒不是不好学,就是……奴婢心慌。”
苏阮失笑:“慌什么, 他怎么说的, 你就怎么学。”
“是。华郎君说,他这些日子常替夫人和苏家思量……”
苏家如今权势正盛, 苏贵妃后宫专宠, 苏耀卿封了国公,连苏阮的丈夫都在冒犯天威和丞相后,仅仅几个月就任职御史中丞, 可以说是风头无俩。
然而苏家的一切都是圣上给的,圣上已年过半百,苏贵妃又膝下无子,万一哪天突然山陵崩,这份风光就算不立刻消失无踪,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
“他说,虽然那边府里玉娘已经同衡阳郡王定了亲,但一则,储位能不能稳,还不好说;二来,玉娘到底姓裴;三么,等轮到衡阳郡王,还不知要多少年呢。”
丽娘说话时声音极低,显然被华维钧这番狂言吓得不轻。
然而这番话,正戳中苏阮一直不愿思及的隐忧,她低声问:“那他有何高见?”
“他说他打听过,东宫为人尚算宽厚,就是太子妃,外面看着似乎贤良淑德,但其实极有心计主见,让您多留意——据说原来在十王府,属宁王府中姬妾老实,都是被主母调理的。”
“他从哪儿打听的?”东宫夫妻二人的性情,苏阮也曾侧面跟永嘉公主等人打听过,但她们都只是说宁王老实,宁王妃贤惠,再多就说不出了。
“这个奴婢没问,华郎君也没说。”
估计丽娘就算问了,华维钧也未必会和她说实话,苏阮点点头:“你接着说吧。”
“华郎君说,既然结了亲,东宫也宽厚,以后自然还是要保太子,但有一条,切不可如我们郎君当日那样,公然站出来。”
苏阮若有所思,却没打断,听丽娘继续说。
华维钧没有跟丽娘解释原因,只说了自己的建议——若林相继续图谋易储,苏家不要明面上同林相作对,力保太子,但可以针对具体罪名,看着时机为东宫说几句好话,且最好由苏阮自己来说。
至于平时无事,他们可以继续同东宫保持一定距离,但若太子妃有意示好,苏阮姐妹也不妨同她多来往,结下些闺中情谊——女眷之间的往来,就是林相也不好拿去做文章。
“假以时日,东宫必对夫人感念在心,投桃报李。”
苏阮点点头,看着丽娘,丽娘道:“就说了这么多,他说若夫人还有疑惑,只管召他前来,再细细为您分说。”
他这是故意说一半留一半,苏阮笑道:“我没那功夫,你叫刘全禄亲自去一趟,跟他说,太子妃想给新宁郡主说亲,让他推荐几个人选来。”
“让他推荐吗?”丽娘惊讶。
“他交游广阔,各权贵府邸养的清客应当认识不少,打听那些小郎君们的消息比我们容易。”
丽娘这才答应了,苏阮看时候不早,也没再多留,出门登车回薛家,并同卢氏转述了苏贵妃的话。
卢氏也吓了一跳:“那怎么高攀得起?”
苏阮笑道:“我也是这么说,还把郑家那一茬跟娘娘说了,娘娘也说郑家好。”
卢氏这才放心。
等付彦之散衙回家,一家人吃过晚饭,两人回房,苏阮又跟他说了一遍,“我没办法,最后只能答应给郡主做媒。”
“这位郡主不是太子妃亲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