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您就是为了夸郎君这两句吗?”
苏阮斜她一眼:“办你的事去吧!”
丽娘笑嘻嘻地告退走了,苏阮看一眼窗外,天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正同她此刻心境一样——原来他不一定是要自己一切以他为主,只是认为那是一条正确的路,才那么说的。
那就好办多了,世上并没有绝对正确的事,以后遇事多商量就好了嘛。
这么一想,苏阮心头一下就轻了,之后便将心思都花在付彦之身上,亲手给他做了件中单和一双袜子,除了圣上和苏贵妃召见,再没出门去赴宴。
圣上一直在绣岭宫住到腊月二十才启程返京。苏阮早就答应薛湜夫妇,要去薛家过年,干脆就便,进城直接去了光福坊。
她提前有派人回来打招呼,卢氏也早早就打扫好了房屋,因此苏阮他们到了以后,很快就安顿下来。
付彦之要送圣上回宫,薛湜也要迎驾,等他们父子一同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苏阮陪着卢氏等在堂中,见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进门,卢氏露出满足而感慨的笑,一时心中也有些触动——薛伯母等这一天,恐怕等了有十年多了吧?
薛谅薛谙兄弟两个,也跟在父兄后头,一家人坐下来说了会儿话,卢氏就叫摆上食案,传了饭来。
吃过饭,他们父子兄弟自去前厅说话,苏阮先回房继续收拾。
卢氏给他们夫妻收拾的住处,就在正房东边,是个小跨院,里面三间正房带东西厢房,苏阮带着四个侍女,连付彦之,住着倒是挺宽敞的。
她看着朱蕾等人把日常要用的东西摆好,又铺好床,付彦之才终于回来。
“我还想着你再不回来,我就先睡了。”苏阮笑道。
“同阿爹一起看了看二郎三郎近日作的文章。”
“怎么样啊?”
“二郎这脾气,林相当政,我真觉得他要么选外任官,要么干脆等几年再入仕才好。”付彦之坐下来,端起苏阮面前的水,两口就喝了。
苏阮忙叫人给他再倒一杯,又问:“怎么?”
“他写了篇杂文,讽谏圣上,风采不怎么样,立意倒是一针见血。”付彦之把水又喝了,一叹,“我略劝两句,他还嫌我失了锐气风骨。”
苏阮失笑:“你还失了锐气风骨?他还想叫你怎么锐啊?”
付彦之自己也苦笑:“算了,少年人么。不过阿爹把他教训了一通,又不许他出门了。”
“二郎这么大人了,总不许出门也不好,不是该说亲了吗?”
“说起他的亲事,阿爹也愁。放他考进士吧,怕他惹祸,真不考吧,亲事又不太好说。”
苏阮笑道:“也别这么说,其实之前在绣岭,还有人问过我呢。”
“谁?你怎么没提过?”
“新安长公主,你不是不愿同她们多牵扯么?问我的时候,我就说这事我不好插手了。不过她提的人倒不是公主之后,是驸马的侄孙女。”
“新安长公主驸马的侄孙女?”付彦之被这关系绕得有点晕。
“我问了一句,就是濠州刺史周叔瑜的孙女。这小娘子不知怎么得了长公主的眼缘,近几年都养在她身边,我听着,恐怕不合适,就没再多问,长公主也便不提了。”
新安长公主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行事还算循规蹈矩,但她有女儿嫁了皇子,付彦之确实不愿意同他们结姻亲。
“嗯,确实不太合适,若只是周使君的孙女,倒也还好,偏偏养在长公主身边……”付彦之说到这里,停了停,抬手揉眉心,“我估计二郎还不乐意呢,他现在对权贵……”
话说一半,这位总算想起来苏阮也是权贵的一员,又噎回去了。
苏阮被他样子逗笑:“怎么不说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二郎还嫌我们穷奢极欲、只知宴饮作乐是不是?”
付彦之摆手:“这可没有,你别冤枉他。”
“算了,我也不同他较真。明日我问问阿娘吧,要是阿娘想要我帮着打听,我再想办法。”
付彦之闻言直起身,向苏阮拱手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苏阮嗤笑一声:“少来!睡觉!”
付彦之洗脸更衣,到睡榻躺下后,又替薛谅辩白,“其实二郎还真没有冲你们,他……”
“我知道,他主要是冲……”苏阮指指天,“他心里可能还没拿我们家当权贵呢!”
付彦之一叹:“就他这脾气,真入仕留在京中,不用磨就是一把好刀。”
“噗!有你这么说自己兄弟的么?好啦,别发愁了,实在不行就让他考明经、走吏部试,到时让学堂兄安排一下,遣二郎出去做几年外任官好了。”
付彦之没吭声,过了一会儿,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今日得到消息,宋公病重,圣上听说后,赐了药材。”
都赏赐药材了,肯定是病得不轻,苏阮忙问:“那咱们要不要……”
“明日我去问问叔祖父吧。”
这事说完,时候不早,两人便睡了。
第二日白天,苏阮同卢氏闲聊,趁便把新安长公主提的那事说了,最后又说:“我同郎君说了,他觉着养在长公主身边,可能就不太合适,叫我问问您的意思。”
卢氏道:“我也发愁呢,二郎这脾气,真找个大家贵女,脾气骄纵的,怕他两个婚后没别的事,尽针锋相对;但要寻个温婉贤惠的,又怕管不住二郎,反被他欺负。”
“要不我先打听着适龄小娘子,等冬去春来时,再设宴叫他们见见,让二郎自己选一个合心意的,如何?”
“好啊,就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本就是我该做的。”
二人说定此事,等晚上苏阮就跟付彦之说了,又问宋家那边要怎么办。
“今日圣上召见了叔祖父,同他谈起旧事,圣上想起从前与宋公君臣相得,如今宋公在外病重,恐怕再难一见,也有些唏嘘,给宋公加了开府仪同三司。你准备些药材,明日送去叔祖父那里,他会打发人去探望宋公。”
苏阮答应下来,第二日和卢氏商量着办完,之后除了准备正旦新年再无别事,转眼就到了除夕这日。
第70章 除夕 ...
这是苏阮和薛家四口第一年在京中过元旦, 也是薛家时隔十年才迎来的一家团圆,又是苏阮第一年进门,卢氏这个当家主母便格外重视。
她仔细打听了京中习俗, 早早便将各类年节吃食物品备好, 到除夕这日, 还给家中下人都发了一套新衣,令家中上下都喜气洋洋。
薛湜跟付彦之父子两个也都放了假——本朝正旦按例休假七日,从腊月二十八休到正月初四,初五日方才开衙办公。
苏阮和付彦之趁着除夕前的两天,分别去付家和四叔家里送了年礼, 又回徐国夫人府瞧了瞧, 给下人发了赏赐。
“我四婶说, 她娘家倒有两个适婚之龄的小娘子, 前几日她带着他家二郎回去省亲,正好见过。说是教养得还不坏,都读过书,说话也有条有理的, 招人喜欢。不过就一点, 他们家的小娘子啊,多半性情刚强, 婚事可能还得小娘子自己乐意才行。”
除夕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到这时反而没什么可忙的了,苏阮就同卢氏闲坐,说起薛谅的亲事。
卢氏听了很感兴趣:“刚强点儿好!亲家也见过咱们二郎, 她觉着能不能配得上她家小娘子?”
苏阮笑道:“我四婶就是觉着二郎一表人才,才提起自己娘家孩子的。她说了,要是您和阿翁不嫌弃,等年后初四,她在家里设宴,把娘家人请去,两边见见。”
“好啊!我原来就听你娘说过你四婶,说是又有见识,又有主意,最难得是心地良善,要真能说来他们家女孩儿,那敢情好呢!”
苏阮也觉着挺好,四婶娘家虽然没出什么高官显宦,但兄弟子侄多半都入仕了,没入仕的也能读书耕田,踏踏实实过日子,不是那等轻狂人家。
“那我这就打发人去回个话。”
卢氏连声答应,又叫捎上一盒她亲自盯着人做的肉脯,给苏阮四婶尝尝。
因付彦之说了,傍晚要带苏阮和两个弟弟去外面看驱傩,卢氏就早早叫厨房做饭,让他们吃饱了再出去。
“看个热闹就行,别耽搁太晚,夜里冷呢。”卢氏嘱咐。
苏阮答应一声:“瞧瞧就回来陪您守夜。”
卢氏笑:“也不用急,尽兴了再回来。”又说付彦之,“千万别离开阿阮一步,要是二郎三郎走散了,不用管他们,他们自己能回家。”
薛谅薛谙:“……”
付彦之笑道:“您放心吧。”又看一眼继父,“要不,二位大人也同我们一道去吧?”
“我们就不去了,冷不丁回到北地,我还真有些受不住这冬日的寒意。你们去吧。”
四人这才得以出门。
驱傩原是驱除疫鬼的仪式,近年渐渐演变,欢庆意味大增,参与的人也越来越多,人们戴上各种鬼怪面具,跟着驱傩队伍边走边跳、浩浩荡荡,又欢乐又热闹。
苏阮在洪州、饶州都曾跟着驱傩队伍走过,对这种仪式很熟悉,为免出什么意外,干脆不带侍女,只带了两个健壮男仆。她戴上事先买好的面具,就安步当车和付彦之兄弟三个出了门。
既然戴了面具,不怕被人认出来,付彦之就大大方方牵了她的手,笼在袖中,两人并肩往前走。
薛谅后面看见,仰天翻个白眼,拉着薛谙落后几步,表示自己二人同前面那俩不是一起的。
将将走到坊门处,外面已隐隐传来鼓声笛声,几人加快脚步出了坊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很快就遇上了驱傩大队。
付彦之拉紧苏阮的手,融入队伍,随着他们一起蹦蹦跳跳地舞蹈。
苏阮平日参加宴饮,从没有自己起来舞蹈过——她不像苏贵妃,没学过跳舞,只喜欢安安静静弹个琴,以前虽然也跟着去看过驱傩,但都是跟在旁边看热闹,还没真的跳过。
这会儿突然被付彦之拉进去,他还拉着自己的手,学着别人跳了起来,苏阮先吓了一跳,接着发现人群都在舞蹈,只有自己走着很突兀,不知不觉也就跟着跳起来了。
而汇聚在这样的人群中,又戴着面具,谁也不知道前后的人是谁,人很容易就放松下来,彻底沉浸其中。
苏阮觉着特别开心,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无拘无束的开心,就像小时候拉着风筝在草地上跑那么开心,开心得甚至想欢叫几声。
“喜欢吗?”付彦之拉着她的手,凑到她耳边问。
苏阮重重点头:“喜欢!”
“以后我们每年都来,直到跳不动为止。”
“好!”
两人换了只手交握,顺便换了个位置,继续跳着向前,直到气喘吁吁跳不动了,才牵着手退出队伍。
薛谅薛谙和男仆早不知哪里去了,苏阮挨着付彦之站在路边,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我瞧你舞姿挺熟练的,你不会每年都来吧?”
“差不多。”
苏阮惊异:“还真的每年都来?同谁一起?”
“我自己。”付彦之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被火光照亮的眼,那双眼亮晶晶的,满是愉悦之色,“总觉着这样跳一回,不光驱除了疫鬼,连心里的鬼也驱除了,浑身轻松。”
苏阮怔怔望着他,没有说话。
付彦之对上她双眼,问:“怎么了?”
“没怎么。”她弯了弯眼睛,“我在想,如果我们不是那样重逢,而是在除夕夜的驱傩大队里,看见一双熟悉的眼,我会不会有勇气掀开你的面具。”
付彦之被她说得心弦一颤,拉着她又往后退了退,躲到树影里,低声说:“若是我,一定会的。就像这样。”
他说着伸出右手,将苏阮面上面具向上掀开,露出樱唇,同时抬左手掀开自己面具,侧过身挡住身后大街,低头在她唇上偷了一吻。
“付彦之拜见徐国夫人。”偷吻之后,他笑看着苏阮,缓缓说道。
苏阮有点想哭,但更想笑,便嘴角带笑,眼里含着水光说:“别来无恙啊,薛彦。”
“有恙。”付彦之点点自己心口,“我这陈年心病,只能夫人来医。”
在他身后,浩浩荡荡的人群还没走完,热热闹闹的鼓点也还在敲着,可那喧嚣的一切,此刻都在苏阮眼中,沉淀成了付彦之的背景,人世间所有的浓墨重彩最终都只凝结在这一人身上。
她故意叹了口气:“陈年心病啊,那可不好医,只怕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呢!”
“一辈子就够么?”
“可能还不太够。”
“那把下辈子也算上。”
“行,那下辈子,我再去找你?”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佳夕良夜,美眷如花,人生当此,夫复何求?
第71章 说媒 ...
两人牵着手回家时, 时辰已经很不早了,好在进了坊门,家家户户院子里都笼着火堆, 照得街上亮堂堂的, 倒也不怕看不见路。
两个失散的男仆就等在坊门附近, 看见他们两个回来,都一脸谢天谢地的表情,行过礼之后,还说:“家里都等着急了,要不小的先飞奔回去回禀一声?”
苏阮忙说:“快去。”又问留下的那个, “二郎三郎回来了吗?”
“回夫人, 都回来了。”
夫妻两个便加快脚步, 回了薛家。
卢氏见到他们, 问了两句,打发他们回房先更衣洗手洗脸,然后再过来一起吃团圆饭、守岁。
等夫妻俩收拾好回去时,正堂已经摆上酒席, 只等他们入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