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起身吧。”
献文帝神色十分自然,缓声问道:“可是去送你母妃了。”
“今日母妃出殡,儿臣去送了一程。”
他走上前在献文帝示意下坐至左侧位置,身侧是大皇子陆晔,于是朝其颔首示意。
众人一番谈笑,期间献文帝提及边塞战事,便令宫人取出一面地图,上面绘制着边塞轮廓。其中红色一圈是大周与北燕交接之处。
大周地域成弧形,南侧为海域,北侧有一处突出部位与北燕直接相交,另有一些小国如突厥,女真则被大周及北燕两国包围其中。
前朝覆灭之际,北燕趁机攻占边塞,占领八座地势及资源最佳的城池,并以此为基础逐步南下。
大周朝成立后,献文帝派军驻守,但因失去最佳时机,地势未清,初时屡屡吃败仗,只前年情况有稍许好转,可近段时日却又传来了大周军队战败北燕一事。
因此,近来朝中气氛凝滞,群臣皆为边塞战事忧心。
献文帝指着被圈出的部分微微沉吟,道:“如今边塞战事吃紧,不知你们有何良策?”
场中除去大皇子陆晔,皆是文华殿中未入朝堂的少年,稚嫩的紧,闻言又极其兴奋,脱口而出道:“自是强攻为上,将北燕贼子打回去,”
谈何容易,赵覃父子领军守了边塞十年,不过勉力应付着。
献文帝侧身,看向一旁的陆晔,“晔儿认为如何?”
陆晔起身,朝献文帝行了一礼,沉默片刻方才缓声道:“儿臣认为大周可与周边小国建立联盟关系,与突厥,女真等交好。这些国家弱小,却生长在当地,早已适应当地气候,若能让他们为大周所用,攻击北燕腹部便能解大周之困。”
这法子并非没人提及,但并不易实施。
献文帝颔首,并未对此发出看法,只转身看向一直沉默的陆盛,“太子以为如何。”
“儿臣同其余弟兄一致,皆认为强攻为上。”
“糊涂!”
献文帝忽然厉声斥责,“边塞苦寒,军队守住阵地已是不易,谈何强攻,若是一味冒险进攻,大部队前行,阵营失去核心遭遇突袭又当如何。”
“边塞地形气候复杂难明,大周军人不若北燕人熟稔,你此番想法着实冲动无知。是对驻守边塞军士的辱没。”
方才其余皇子亦提及相同看法,如今他却只当众斥责陆盛。
陆盛起身,掀衣跪下,“恕儿臣未研习边塞实情,轻易判定,着实不该。”
献文帝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陆盛,沉声道:“这几月你称病避在宫中,逃了文华殿的课,你虽即将年满十七,却也不可肆意妄为,群臣都在看着你,你身为太子亦当为其余兄弟作出表率。”
“是,儿臣知晓。”
“起来吧。”
众人又是一番谈笑,陆盛却很是沉默,只偶尔同大皇子陆晔交谈一二,他已满十七,年初已被献文帝封为靖王,入了朝堂做事。
陆盛问道:“兄长府邸设于何处,这几月本王身体不适,道是未曾前来恭贺。”
陆晔比之献文帝却是温和许多,只低声道:“府邸设在京都北街,孟府侧后方。”
两人闲谈一阵,献文帝携淑妃离去,众人便也慢慢散了。
陆盛垂着头,缓步朝外走去。
年长后,总不若幼时般可以歇斯底里,装疯卖傻的哭喊,便只得一直沉默着。
赵焕茹看着沉寂下来的陆盛,心忽然疼了起来,她快步上前追去,却被身侧丫鬟司琴拉住,“小姐,老爷吩咐过让你莫再同太子走近了,你何必糊涂至此呢?”
赵焕茹便不再动了,她看着陆盛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觉得他似乎已然跃下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成为了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人。
她不由的低声道:“他是太子。”
“是孟家扶持的太子。”
司琴提点着自家小姐,“老爷说过,孟大人派大部队至边塞相助,任由那三万人被收编至赵家军。此前一役,那三万人马被圣上派为先遣军与北燕军队相抗,死伤大半,强行换来一座城池,这才令圣上松口,暂时留了太子之位。”
皇后一事,陆晔及赵焕茹皆是知情者,他们看陆盛目光总是要更深一点的。
大势所趋,江河日下,陆盛回天乏力,待一日孟家没落,他必定会从那个位置下来。
第三十二章
陆盛今日即已在御花园众人面前出现, 便不打算一直避在东宫, 他令李成年出宫至百府朝百里太傅讨要近三月课件复习。
李成年自东宫出来,身后便一直跟着人, 他照常去寻百里太傅,按照太子的吩咐走了过场,从百府出来又在街上闲逛片刻, 找准时机甩掉身后那人, 径直朝京都北街走去。
京都北街多是官员府邸,其中最瞩目的便是孟府与新被册封为靖王的大皇子府邸。
东宫内
陆盛坐在窗前修整,书桌上放着两面地图, 一面是京都详细的布局图,另一面则是边塞地形图。
他沉眉看着两面地图,忽然发觉窗前有人靠近,立时将地图收起, 厉声问道,“何人在此?”
古旭双手搭在窗前,微斜着脑袋看他。
“是我呢。”
夏初, 她着一身藕色宫装,未施粉黛, 看着确是清新可人。
这段时日他虽一直避在东宫,但诸事缠身, 两人只偶尔遇见一两次。她此前极少来正殿,大多是在前院闲逛,不知此时却是为何来了这里。
“来寻我。”
“嗯……”古旭迟疑着, 双手撑着窗台,将头探向前去,小声嘟囔道:“我听见有人在背后说你……”
陆盛垂眸,捏着藏于袖中的地图,淡声道:“说我什么?”
“好像是…说你废了,还有其它不好的话。”古旭伸手去捏他的手腕,又曲手敲他结实的肩背,皱着眉头不解道道:“可你好好的,怎么就废了呢。”
陆盛冷笑出声。
古旭看着他那凉薄的笑意,忽然警惕问道:“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她这般问,要陆盛如何作答?
“你以往被人欺负了,总会第一时间打回去的。”她伸手摸摸他头,笑着道:“你是不是还没来的及打回去啊。”
她傻笑着,察觉陆盛嚣张不在,似是受到欺辱,并不同情可怜,反是觉得他这模样有稍许可爱之处。
或许在她潜意识中,陆盛这人是受不得委屈的,即便忍住一时,总会找机会打回去。
陆盛哼笑一声,一把握住她作乱的双手至于胸前,“一直以为你傻乎乎的,不想也是会听墙角的人。”
“进屋来说罢,别一直站在窗外。”
古旭不想绕路,便双手扒着窗台爬了进来,陆盛伸手抱住她将她挪至地面,忽然发现她似乎又瘦了点也长高了点。
再有半年,她便十六了。
“古旭。”陆盛捏着她脸颊,沉声问道:“来月事了吗?”
古旭懵懂的看着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陆盛双手朝下探去,置于她双腿之间,“就是这里,有没有流血?”
古旭大骇,快速朝后退去,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好好的怎么会流血。”
她发育的比她人迟缓,连月事亦然,陆盛拉着她胳膊,不让她逃走,轻声安抚道:“无事,我只是问一问,你若什么时候流血了,告之我一声便好。”
“不会的,这辈子都不会流血的。”
古旭决然否定。
她似乎很忌讳见血………
陆盛摸着她脑袋,嫌弃道:“你又不能一辈子做一个孩子。”
好生生的,总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古旭一直弄不明白陆盛脑袋里装了些什么,反正是一些奇奇怪怪,她无法理解的。
还是曹方好些,虞扬也不错,他们说的,她总是能听懂。
“我要回去了。”
她转身想走,陆盛伸手扯住她后颈处衣领,“既然来了,那便坐下吧!”
他强行将古旭按至书桌前坐下,从身后书架上取出一本密密麻麻的书籍,摊开放在古旭面前,“前段时日事多,将此事给忘了,日后我从文华殿回来,你便来寻我,我教你识字。”
他不询问,直接下了决定。
古旭摇头,“太费劲了。”
陆盛双手置于她肩上,微微用力,沉声道:“古旭,你必须得学。”
古旭抬头看他,见他目光灼人,逼迫意味十足。
强权下,她抿唇点了点头,却又立马反应过来,警惕道:“那你不能骂我啊。”
“不骂你。”
他这般说,古旭方才放下心来,去看那书籍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她已好些年未摸着书本了。
年幼时,母亲替她请了许多老师,琴棋书画她都有涉猎,但连皮毛都算不上,毕竟她离开幽都时方才十一岁,被麻世金教着,许多字还认不全,晃论更复杂的琴艺及棋技。
如今,再有半年她便十六了。
其余女子在这个时候……
她迟疑道:“我或许学不好的。”
印象中,父母总是为此忧心,她也气走了许多夫子。
所以她才不想学,因着并不想让人失望。
陆盛捏着她发髻玩,沉默良久,道:“试一试吧,不强求。”
此后数月,上午陆盛至文华殿上课,下午便领着古旭识字习书。他说不强求,但态度却极其严厉,承诺不骂古旭,却总也忍不住龇牙咧嘴的嫌弃几句。
他平日十分沉默,却在教导古旭时活力十足,像是把掩藏整日的精力情绪全发泄了出来。
他说话,总是不算数的……
古旭有时受不住,躲到曹方房中,或是藏入聚众赌博的太监群中,总是会被他揪出来。逃无可逃,她便板着一张脸同他去书房学习。
这段时日,陆盛只在文华殿与东宫往返,行事也逐渐低调下来,宫中流言虽多,一时却也无法惊扰他。
秋日
因边塞战事吃紧,献文帝取消了南下秋猎之事,文华殿众少年坐不住,便自行组织了秋猎,地点选在位于皇宫后方的上林苑。
参与之人众多,除去尚在文华殿习书的皇子及伴读,还有入朝做事的靖王陆晔,以及赵焕茹,舒婉等京都贵族女子。
整个秋日,帝京少见日光,空气中一直带着股潮湿的气息,来到上林苑后,这股气息愈发浓厚。
陆盛着一身挺括的靛蓝色劲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他位置靠前,身侧是靖王陆晔,两人立在人群前方,具都十分招摇。
靖王陆晔近日风头正盛,陆盛却一直被献文帝打压,他虽为太子,但众人心知他这段时日必不好过,哪知这人竟是理直气壮,昂首挺胸的占据最佳位置,脸上竟是照常的漫不经心。
他身后跟着李成年与曹方、古旭三人,各自也得了一匹身形俊逸的马驹。
李成年十分安静,一双眼睛总也不离开陆盛分毫。
曹方抬头挺胸,目视前方,一脸兴奋,
古旭则不然,她垂眸盯着身下马匹,缓缓摸着马儿脖颈处顺滑的皮毛,整个人却是十分安静。
她昨日因着习书识字一事与陆盛起了争执,她早便说过,她学不好的,他却还一味强求。
两人不欢而散,原本以为依着那人的性子必定又是许久不见,哪知清晨一早,雾气还未散去便被陆盛拉着换上一身劲装出门。
她垂头思索,未曾发觉百里虞扬打马朝她靠了过来。
“古旭,在想什么?”
“嗯?”古旭捏着缰绳,不知如何作答,竟是撒起谎来,摇头道:“没想什么呢。”
她这神态模样骗骗曹方这种人还行,于百里虞扬而言却是毫无用处的,他轻笑道:“许久未见,你竟是学会了撒谎。”
他这般直白的打趣让古旭着实有些羞愧,便低头不言。
百里虞扬安静的看着她,近来,她整个人完全张开,愈发好看了,舅舅说她同她母亲长的很像,可此番看来,这却并非好事。
有时候平凡一些,日子才会好过。
另一边,孟泽言打马走至陆盛身侧,低道:“如今我们是一队的,今日比赛规矩是猎得动物重量最大的一队获胜,我们也不必盯着那些小虾米,直接进了林子去猎虎狮如何?”
有这般想法的并不只他一人。
上林苑是皇家经管的狩猎之地,地形已被守卫在四周的御林军摸清,且三十里设一岗,其上有士兵时时守着,稍有不对,便能立刻赶来救援。
陆盛看向他,缓声道:“规矩中可是提及不许手下人相帮,需得亲自猎得才算作数。”
孟泽言被这句话刺的脸都歪了,“何必刻意提醒,我又不是不知。”
二人离靖王陆晔极近,陆晔侧后方是赵焕茹,场中女子不少,但只她一人随身携带了弓箭。
她安静的看着陆盛同孟泽言谈话,此时,陆晔突然回身看向她及她身侧的舒婉,好心提点道:“上林苑虽不若宫外野林,但仍需小心,身边至少得有两三人同行。”
两人点头,前方陆盛同孟泽言亦转身看来。
孟泽言见女子中只赵焕茹一人携带了弓箭,便问道:“你跟着哪支队伍?”
同之前蹴鞠比赛一样,此次众人公平分为两队,分别以陆盛及陆晔为首。
其余女子因未携带弓箭,并不能狩猎,便随意加入一队,赵焕茹不同,她既携带弓箭,便是能相助的,为公平起见也算在狩猎人数中,可不能随意加入。
赵焕茹看向陆盛,轻声道:“我同太子一队。”
“呦!”孟泽言啧啧两声,看向陆盛,“赵家小姐既同我们一队,那我们可得好生照看着,莫要让人受伤才好。”
“焕茹……”舒婉皱眉唤道,又侧身看向陆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