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寒岁既是隐在暗处,敌方军队将领又多是他的人,说肖寒岁不如把百里虞扬拉出来溜溜。
敌军中多是大周子民,只将领及部分士兵是肖寒岁的手下,陆盛此前在边塞早有威名,如今他亲自斩杀统帅,又高声疾呼此言,终是给对方士兵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影响。
但这并不足以帮助陆盛,只是埋下了种子。
陆盛亲自领军出击,有利有弊,他斩杀敌方将领,敌军亦想取他人头,如此过了约莫一月,于淮北一战,陆盛战败,退守锦城。
当时财力物力消耗大半,陆盛退守锦城,等候尤伯渠运送粮草相助。
尤伯渠来的十分巧,他到达那日,正是除夕,与他一道前来的还有程素瑶同赵焕茹。
陆盛领军北上,暂定尤伯渠同靖王留守潍州,进行灾后重建的工作,因着潍州较为安定,因此女眷多留在潍州,不想此时程素瑶同赵焕茹两名女子却是随尤伯渠运送粮草的军队一道前来。
程素瑶是不想离开尤伯渠,因此跟着一道前来,赵焕茹却是想来见陆盛的。
两名女子一路前行,路上已是十分熟悉,程素瑶见赵焕茹一直偷瞧陆盛,只觉得头疼。
她如今同尤伯渠在一处,虽未婚嫁,但差不多也是定下来了。一想到此前曾经嚣张的在尤伯渠面前说要嫁给陆盛做太子妃只觉得赧然。
如今见赵焕茹这神色,只觉得这又是一个着了陆盛道的,有心想劝慰两句,又觉得自己多事,只得作罢。
当夜
敌军驻扎在锦城外十里远处,随时有攻击的迹象,陆盛却是令人在城楼四周高高挂起数百盏红色灯笼,携众人于城楼上举杯遥遥同敌军方向对饮。
这一幕,被隐在城楼外枯草中的敌军暗哨见着,神色疑惑的面面相觑。
除夕夜,即便是军中将士也是想回家过年的,那几名暗哨见此,皆狠狠唾骂起来,风大,这几人叽里咕噜听不清是在骂谁,但他们未责骂多久,便理智的派出一人将消息传递回去。
城楼上
赵焕茹站在陆盛身旁,被赵从安护在身后,兄妹两皆神色凝重,未有如同陆盛般举杯饮酒。
程素瑶却觉得陆盛此举十分有趣。她笑着举杯,侧身同身旁的尤伯渠对饮,一杯酒下肚,突然想起半年前在京都醉香阁醉酒的情景,不由得咯咯笑出声来,同尤伯渠低声道:“我其实酒量极差,喝的最多的一次是在醉香阁。”
她微微叹气,“也不知我那时胆子怎的如此之大,竟然敢在妓院醉酒。”
那时是真的着了陆盛的道,又被爱慕十三幺的李成元所伤,年轻气盛,一心想将面子找回来,行事不过脑子,幸好那夜尤伯渠寻了来。
她细细回忆着,忽然想起那夜同她一道的还有名叫高阳的女子。她第二日酒醒后拿了钱去赎她,在醉香阁外遇见,知晓她叫高阳,住在百府。本是约定日后有空去寻她玩的,但之后事多,又被尤伯渠管的极严,便不好常朝外跑。
此时想起,她突然反应过来,似乎陆盛同那叫高阳的女子有染?于是神秘兮兮的凑近尤伯渠,好奇问道:“唉,尤蛐蛐,我问你,你认识一个叫高阳的女子吗?”
她指了指自己脑袋,“就是一个脑子有病,但长的顶漂亮的女子。”
尤伯渠斜了她一眼,余光中忽然发现陆盛闻声看了过来,那目光冷硬,他一惊,忙半拖半抱微醺的程素瑶跑远,到了城楼之下,方才道:“什么高阳啊,没这么个人,你口中的女子叫古旭。”
“古旭?”
尤伯渠点头,叹气道:“太子与她有过一段,只是……”他也不甚了解,那日赵从安、靖王去林中寻陆盛,他则负责在军中处理杂事,只隐约听了赵从安手下一些模糊传言。
“她秋猎时本来是和太子一道的,但在最后,却是为了她父亲的性命将太子的踪迹泄露出来,若是赵从安未及时领人相救,太子如今或许已经不再了。”
说到这,他眉目微动,道:“而且那日,赵焕茹还替太子挡下一箭。”
“程素瑶?”他双手抱胸,质问道:“日后若我遇害,你会如同赵焕茹一般不顾性命替我挡箭吗?”
程素瑶斜了他一眼,觉得他这问话幼稚,但还是安抚道:“会,我会替你挡箭,为了你,我刀山火海也下。”
这人很好哄,听了,立马开心的不得了。转瞬却又问,“那你是古旭呢,父亲同我,你选谁?”
“这个……”
程素瑶迟疑。
尤伯渠待要再问,陆盛却是领着赵从安同赵焕茹等人从城楼上下来。
他披着一身黑色斗篷,眸色凉薄的看着纠缠在一处的两人,尤伯渠讪讪的松开手,这时,背对着众人的程素瑶未发觉身后之人,迟疑后,终是答道:“我应当是会救父亲的,古旭也未做错啊。”
尤伯渠气的咬牙,却见陆盛凉凉的看了程素瑶一眼,神色阴郁道:“你这话,是说我活该去死吗?”
程素瑶身子一僵,陆盛却已越过她离去。
第九十四章
京都百府
除夕夜, 西苑走廊上新挂上了数十盏红色灯笼, 远远看着十分喜庆。因着百里虞扬稍后会过来一道用餐,今夜, 西苑竟是整个百府最热闹所在。
去年除夕,百里虞扬在大堂同父母用膳,如今, 百里清及麻世春二人不喜他, 他也不恼,只让府中仆人依旧如往年般准备年宴,只是将用餐之地改为古旭居住的西苑。
此时, 百里虞扬未至,古旭坐在桌前,看着一桌的菜肴,心思重重。
她入百府两月未来月事, 因此猜测自己有孕,但不敢唤大夫来看,自那夜百里虞扬欲留宿西苑, 她心中恐慌,当夜肚腹微痛, 竟是来了月事。
她当时只道她是月事不准,并未怀孕, 还松了一口气,但月事未持续多久便没了,之后过了半月, 她下面再次出现少量血迹,且近来恶心想吐,十分嗜睡。
她这才确定,她是怀上了,只是胎相不稳,时常有浅淡的血迹,但她不敢让人查看身体。
这时,她便有些想陆盛了。
想的久了,又觉得他很是混蛋,当夜若不是他逞强强来,也不会在……
“在想什么?”
一道温和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古旭看着桌面上百来虞扬的影子,微微摇头,强自打起精神,道:“没想什么,你来的晚了些。”
“嗯,宫宴上有些耽搁,来的迟了。”
宫宴?
古旭记得以往在东宫时,陆盛亦会在除夕夜参加宫宴,每每夜深才会回来。
百里虞扬坐下,秋影上前布置碗筷,古旭担心肚子里那个小人,不敢唤大夫来看,只得在饮食上格外用心。
她埋头安静的吃着,百里虞扬看着她黑乎乎的脑袋,忽然柔柔笑了一声,也跟着低头安静进食。
两人皆不是话多之人,只偶尔百里虞扬提起一个话题,古旭轻巧接过,却也并不多言。
饭毕,古旭欲四处走动一番消食,屋外微冷,她怕着凉,便在屋内缓缓走着,百里虞扬坐在一旁软塌上看书,她也不出声,只是闷闷的想着,他今夜要待到何时离去?
不久,有仆人捧来数盏样式各异的灯火安放在屋内各处,古旭见着,不解问道:“这是做什么?”
那几名仆人未回答,却是一侧安静看书的百里虞扬出声道:“守夜。”
他看向古旭,嘴角微弯,眸中映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去年我便是同你一道守夜的。”
古旭记得,那时她脑子尚不清醒,但依旧按照往年在幽都时的传统守了一整夜。
以往在东宫时,她亦是如此,除夕夜她不睡觉,陆盛自宫宴回来后已是夜深,他不来寻他,只是回了屋子安静的睡大觉,翌日清晨来寻古旭一道用早餐。之后,他照旧出去处理事务,古旭则回屋补觉。
此时,听百里虞扬提起去年之事,古旭忽然发觉,陆盛去年春节时在边塞打仗,今年则在南方打仗。
他是没有机会好好过节的!
百里虞扬起身,伸手拉过古旭坐在软塌上,低声道:“去年,我们便是坐在这个地方。”
古旭看了他一眼,他眉目清淡,神色却是温和的过分。
这些年,幽都亦或东宫、百府,古旭都未落下古家除夕夜守岁的传统,但今年古旭不打算守岁了。
她有宝宝了,得好生睡觉。
古旭摇头,道:“百里虞扬,我今夜不打算守岁了,有些累,想早些入睡。”
她抬头,看着他无害的双眸道:“即便是守岁,我也是会和父亲一道的。”
她语气依旧温软,却是第一次泄露了情绪。百里虞扬微震,低道:“我倒是忘了古先生。”
他被父母不喜,麻世金又在军中当差,明日方归。他无人相伴,来寻古旭一道过节,却是忽略了古旭是有亲人的,并且那人还被他软禁在府中。
这几月,古旭待他稍显冷淡却并无怒意,他便觉得古旭还是去年那个傻乎乎的古旭,今日,他方才正视面前这个清醒过来的女子。
他轻声问道:“古旭,你恨我吗?”
古旭不回应,他似乎有些无措,须臾,却是偏头问道:“那你可是害怕我了。”
这时,古旭抬头,静静的看着他。
算不上恨,却是真的有些怕他了,她拿不准这个人的底线是什么?特别是,肚子里有了宝宝后,她愈发担惊受怕。
脸颊被这人温热的手轻轻抚摸,古旭偏头躲开,百里虞扬失笑收回手来,轻声道:“其实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害你。”
说完这句,他起身,垂眸看着古旭,“我此前却是忘记你父亲这事,明日你去看看他吧,明日舅舅亦会回府,他说想来看看你,望你莫要拒绝。”
古旭好了这事,麻世金在参军时便被百里虞扬告之,他有意来看一看古旭,却一直未有时间,明日他回府过节,却是正好不过。
百里虞扬离去后,秋影深深看了古旭一眼,亦跟随百里虞扬离开西苑。
古旭这时方才放下心来,简单洗漱入睡。
躺在床上,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肚子,估摸着日子,再有十日便满三月了,再拖下去会瞒不住的。
百里虞扬说不会伤害她,那她的孩子呢?
翌日一早
古旭起身、简单洗漱用过早膳便准备去找古维今。
这些日子,百里虞扬对她的看管不如最初那般严格,秋影虽不在,但有其余侍女陪同亦可前去探看古维今。
如上次一般,屋内,依旧有一年轻家丁守着他,父女两谈话,身旁总是有人。
古旭看着一脸憔悴的古维今,轻声问道:“父亲身子可是不适?”
古维今摇头,“没什么,只是身子很软,没什么力气。”
他见这几月古旭却是愈发圆润,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嘱咐道:“这些日子冷,着心些。”
“嗯。”
古旭伸手握住古维今放在桌上的双手,低声道:“这屋内没有地龙,只是几个火炉子,父亲手有些凉。”
冬日,她身上披着宽大厚实的斗篷,衣服穿的也很厚,袖口宽大,在握住古维今手时,趁机塞进一张纸条。
她去年在西苑时由百里虞扬亲自教导,习书识字,近来,她将这个习惯捡了起来,虽则身边一直有人看管着,但亦被她寻了空,写下这纸条私藏。
古维今会意,将纸条握在掌心,顺势收回放在桌下。
“还好,父亲习惯了。”
父女两谈了许久,至午时,方才被前来寻古旭的侍女唤出。原是麻世金从军营归来,正在餐厅候着古旭。
古旭来到餐厅时,仆人正布置菜肴。
麻世金见着古旭,似乎有些赧然,许久方才憋出一句,“小旭,你近来似乎胖了些。”
古旭轻轻点头,看着他也不叫夫子了,良久,见此处只布置菜肴的仆人并无百里虞扬身影,便道:“麻将军。”
这称呼十分生疏,麻世金重重叹气,伸手邀古旭入座,“来,来,小旭坐这,虞扬他有事,稍晚会来,你先坐着。”
百府中,百里清同麻世春不喜百里虞扬行事,麻世金却是坚定的站在百里虞扬这方。
他并非忠于百里虞扬,而是在为整个百家做事。
古旭坐下后,主动问了几句他近来事宜,他似乎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却是十分热络的同古旭细聊起来。正在兴奋时,却不意古旭忽然出声道:“我父亲也在百府,将军可是知晓?”
这一句将麻世金给问愣了,他怎会不知?!
古旭垂头,低声道:“我父亲当年运气好,没死成,只是如今又被抓住困在百府。”
“小旭……”麻世金声音微沉,“虞扬不会对你父亲做什么的。”
古旭未应,麻世金想转移话题,便问道:“你…你是何时好的?”
古旭看着他,他略有不适,忽然发觉还是以往那个傻乎乎的小旭可爱些。
“夫子。”
麻世金正在细细回忆幼年的古旭,忽听她轻声唤道,立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此时,四周只三两布菜的仆人,古旭未理会朝他看来的麻世金,而是神色警惕的看着那三名仆人。
不多时,百里虞扬赶来,三人一道用膳。饭后,百里虞扬邀古旭出门游玩,古旭婉拒,回了屋中。
到达屋内,她心神不宁,此前已是给了麻世金暗示,只看他会不会前来找她。幸好,她未等多久,麻世金便寻了过来。
麻世金与她,实则情谊十分淡薄。
这人此前忠于献文帝,行事果决,待幼年的古旭却是极好。
献文帝死后,百里虞扬与北燕勾结叛变,携天子控制天下。他知晓后,并未如同他姐姐,姐夫般怒恨羞愧,而是理智而坚定的站在了百里虞扬身后。
他这人很复杂,古旭无法确定他会不会帮她,因此用膳前只是稍稍暗示,如今他来寻她,便是有了一线希望。
秋影随着百里虞扬出门行事,她不在,屋中侍女便比往日要好对付些,麻世金令她们在外等候,她们犹豫一番便也乖顺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