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生一头黄发,满裤子破洞,斜着眼睨着木小树。
木小树毫不留情地一拳往他的脸揍去。那男生毫无防备,被木小树一拳揍趴在了地上。
围观的同学都吓了一跳,谁也没料到那个脾性古怪的年段第一突然冲进他们班只是为了揍人。
“为了苏晓沫。”木小树压低嗓音。
那男生在听到苏晓沫的名字时眼神骤变,脸色煞白。
直到高考那天来临,苏晓沫也没有出现。木小树去教务处旁敲侧击,只得来她退学的消息。
临上考场,林媛甩着马尾辫来到了木小树面前。她一脸高傲:“我知道苏晓沫出了什么事。你们都是一类货色。”
这话刻薄到了极点。
木小树却突然笑了,三分凌厉,七分讥诮:“我们这样的货色是什么货色?”
林媛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木小树扬着嘴角:“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总觉得别人浑身毛病?”
林媛警惕地望着她。
木小树一字一句道:“因为你自己浑身毛病,通体发臭、臭不可闻。”
“你不是眼高于顶、心比天高么?”木小树笑得云淡风轻,“那就让你最看不起的‘货色’在这里打败你。哦,我记错了,你从来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的名次没有一次在我前面。”
林媛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挤出一句话:“你欺人太甚!”
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话。
一场骤雨,两日连绵。高考结束了。
第34章 初吻
木小树没有参加高考后的庆功宴。
据说十三中包下了N市最贵的一家酒店的顶层,彻夜狂欢。有人把大捆大捆的高考书籍抬上了酒店天台。从38层的天台飘扬而下的书页如鹅毛大雪,甚至引起了小范围的交通骚乱。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道上,木小树任思绪慢慢飘忽。
她曾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去谋划一个独立,为此甘愿寄人篱下韬光养晦。然而突生的变数又令她不得不奋起反抗,不惜众叛亲离孤军奋战。她甚至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最坏打算。
她做过无数种假设,如果那日打开暗室铁门的不是祁缙谦,那么她此刻会身在何处。
每一种假设都令她害怕,令她噩梦连夜不敢闭眼。但神奇的是,只要靠近祁缙谦,这些不安定的情绪便会烟消云散。他就像一个宁静的湖湾,湾里有一席安稳的天地可供一株小树恣意地抽枝生长。
她无条件地相信他的每一个承诺,正如她无条件地相信她的人生轨道会因他而重回正轨。而他,确实一步一步扳回了她错误的轨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睁眼便会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她喜欢和他亲近,喜欢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喜欢他被她气得没有办法却好脾气地揉揉她的脑袋,喜欢他每一次回家总会在玄关处习惯性地叫一声小树。
他是她的小秘密,妥善地藏在心脏深处,随着她脉搏的跳动而跳动,随着她血液的涌流而涌流。
她想靠近他一点,更靠近他一点,变成一个优秀的女孩子,然后和他比肩。
街边的霓虹依旧流光溢彩,她一点一点地细数路过的橱窗,不期然便撞进了一个怀抱。
她抬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祁缙谦微微皱着的眉头。他敲了敲她的脑袋:“为什么自己乱跑,不是说好等我来接你的吗?”
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皱皱鼻子:“没有乱跑,你不是找到我了嘛。”她沿着十三中的直道一直往下走,她知道他一定会追上来。
“不参加庆功宴?”他问,“这很有可能是你和这些老师同学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想了想,答:“既然以后都见不到了,那最后一面也没什么意义,况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你给我补一个庆功宴好不好?”她笑眯眯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不需要很盛大,但是要很特别。”
他莞尔:“你的要求有点高。”
她凶巴巴道:“能不能满足?”
他正色:“能,不能也得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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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来到伦敦桥,木小树有些恍惚。
这里的一切与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依旧是深蓝色的酒杯状吊灯,依旧是别出心裁的桥的内部设计,连轻轻浅浅的布鲁斯蓝调也依旧是两年前的模样。
不一样的是,当年带她来的是木洛琪,此刻她的身边是祁缙谦。
“我来过这里。”她坐在吧台上,有些小兴奋,“在这里,我第一次喝了酒。”
他微微一笑:“你第一次喝的是什么酒?”
她思索了半晌:“弥尔顿达芙。”这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口酒,却是她能知道名字的留给她最初美好记忆的酒。
“这里有一位很厉害的调酒师,他可以根据你的故事和经历调出相同味道的酒。”他神秘地说。
她不相信:“他都不知道我的故事,怎么调和故事味道一样的酒?”
他笑:“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吧台后,有人轻轻咳了一声。木小树转头,便望见一张西方人的脸。那人已不再年轻,浅绿色的眸下皱纹迭生,一头浅金色的卷发愈发疏落,但不难看出他年轻时英俊的轮廓。
“Jim,你这么说我,我会不好意思。”他的中文熟练而流利。
祁缙谦的眸子里蕴了笑意:“Come on, Hugh,show her.”
金发男人做了个鬼脸:“ Unless you tell me she is the one.”
两人对话的语速太快,木小树没有听清,只来得及看到祁缙谦难得地露出了窘迫的神色。
金发男人朝木小树眨了眨眼:“你说你的第一杯酒是Miltonduff,那么我就在它的基础上给你调一杯怎么样?”
木小树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
新调出的酒泛着暗红色的波光。她小小地呷了一口,第一味蕾感到了香甜,紧接着第二味蕾触到了辛辣,第三味蕾略带些苦涩,最后沉淀下绵长的回甘。
她喝过不少人的调酒,胡安调酒的味道带着跃跃欲试的张力,单伯飞调酒的味道充斥着我行我素的恣意飞扬,而这个金发男人所调的酒则弥漫着浓浓的岁月的味道。
像沉香木混着老去的书卷的味道,带着沉淀下来的怀念的味道。
她舔了舔嘴唇,笑嘻嘻道:“好喝。”
金发男人开怀地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木小树好奇:“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经历,也不知道我的口味,单单凭弥尔顿达芙怎么可能调出这么合我口味的酒呢?”
金发男人耸了耸眉峰,笑得有些促狭:“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故事,但我知道Jim的故事,还有他的口味。”
木小树有些不明白。
祁缙谦面色古怪,轻咳了一声:“不要喝太多,容易醉。”
木小树转头看他,不满道:“不要小看我的酒量。”说罢一仰头,整杯酒已下了肚。
祁缙谦无奈极了。那金发男人则哈哈大笑了起来。
临走时,金发男人与祁缙谦礼节性地来了个拥抱。
老去的男人在祁缙谦耳边低声道:“I know she is, I always know, coz you ain’t a man of patience.”
祁缙谦轻轻地笑了,没有说话。
半晌后两人分开,金发男人依旧笑意满面:“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
下一次见,也许两人都已满头华发。
出得伦敦桥,木小树依旧沉浸在金发男人讲述的旅行见闻中,她一边走一边问:“祁先生,你和那位调酒师先生认识很多年了?”
祁缙谦点点头:“嗯。他是一个英国人,走过很多地方,原本想在美国扎根,最后却阴差阳错来到中国开了这间酒吧。”
木小树惊讶:“原来他就是伦敦桥的主人啊。”曾经听木洛琪提过伦敦桥的主人是一个老去的传奇,却不想两年后她亲眼见到了那个传奇。
远处传来时钟当当的响声,厚重的钟声传遍了大街小巷。浓浓夜色下,无数楼宇中一座高高的钟楼高耸而立,钟楼上的大时钟指向了十二。
祁缙谦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想不想去N市最亮的地方?”
她来了兴致:“在哪里?”
他笑而不答。
当木小树跟着祁缙谦来到位于市东部的教堂时,她有些惊讶:“这就是N市最亮的地方?”
已过午夜,天主教堂的灯都已熄灭,只留着钟楼巨大的石英钟表面依旧闪着荧荧的白光。整座双哥特式的教堂掩映在深沉的夜色里。
这分明是N市最暗的地方。她腹诽。
祁缙谦看穿了她的心思,却也不做解释,只领着她从偏门偷偷溜进了教堂。
她有些心虚:“我们这样子会不会被抓着丢出来?”
他瞥了她一眼:“怕什么?有我。”
她缩缩脖子,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借着路灯登上了钟楼。钟楼的最顶端是一个露台,从这里能俯瞰整座教堂以及小半个N市。
木小树攀着石栏往下看,只见下首就是大大的石英钟面,仿佛只要伸手就能触到指针的针尖。她坏心地想,如果她伸手把时针往回拨,教堂的钟声会不会再响一遍?
就在她准备把手伸向钟面时,耳边传来祁缙谦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有五秒。”
她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的意思,只听教堂钟声大作。隆隆的钟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响,令她猝不及防之余不由心神激荡。
就在这时,整座教堂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像午夜魔咒,唤醒了一座沉睡的城堡。
与灯光并作的是嘹亮空灵的圣歌,久久地盘旋在教堂上空,远远回响在这片老城区。
木小树满心震撼地望着亮如白昼的教堂。头顶是神秘的天穹,耳边是悠扬的圣歌,她第一次对宗教生出了一种由衷的敬畏。
她抬头望着石栏边的祁缙谦。白昼般的华丽灯光映得他英挺的轮廓越发深邃,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咚咚快了起来。
突然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祁先生,你的眼睛……”
他反应过来:“刚才灯光突然骤亮,眼睛一时受不了,我把隐形脱掉了。”
他的眼睛,蓝得迷人,像最深情的地中海,搅乱了她的思绪。
她忽然有些委屈:“你的眼睛明明不是黑色的,为什么骗我。”
他有些无辜:“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的眼睛是黑色的,我也从来没有否认我的眼睛是蓝色的。”
“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眸色?”她不依不饶。
他坦白:“怕麻烦。”
她说得认真:“有什么可麻烦的?我最喜欢蓝色的眼睛。”
他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我以为你更喜欢黑色。”
她看了他半晌,忽然弯了弯眉眼:“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她清了清嗓子,说:“我九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孩子。他是我的初恋。”
他莞尔:“他一定很帅。”
她点头:“嗯,特别帅。他有一双特别好看的蓝色的眼睛。”
他一愣。
她继续说:“他坐在树上,拿芒果丢我的脑袋。其实他的力道特别轻,但是当时我很害羞,所以骗他说我的脑袋被他砸痛了。”
他低低地笑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渐渐地连他长什么样子也记不清了。”她吸了吸鼻子,“程弋阳说我那不叫初恋,叫暗恋。”
她望着他的眼睛,手心有些濡湿:“说了这么多废话其实我的本意不是向你炫耀我的早恋史,我想说的是……”她哑了哑。
“嗯?”他安静地等她继续。
“我就是想说我对蓝眼睛的人毫无抵抗力……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不是所有蓝眼睛的人我都会喜欢,也不是因为你变成了蓝眼睛我才喜欢你,你黑眼睛也很好看……”她懊恼地揪了揪短发,早知道就不能喝那么多酒,舌头都打结了真丢人。
他依然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温柔。
“其实我想说的就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似乎被那一杯调酒搅得七荤八素。
她微微仰头看他的脸,却又不敢与他的眼接触。她的视线胶在了他微珉的唇上,这一看却令她的脸更烫了。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她心慌,她蓦地恶向胆边生,踮起脚尖凑向了他的唇。
奈何她的身高不够,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也只堪堪啄到了他的下巴。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已后悔无门。她抹了把脸,破罐子破摔:“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喝醉了。”
她沮丧地垂着脑袋,认命地等着他的嘲笑。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他的声音,却等来了一只手。那只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她所有的神经末梢都因唇上突如其来的柔软感触失去了意志。
她瞪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湖蓝色眸子,耳边是低低的笑声:“傻姑娘,这个时候应该闭上眼睛。”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却觉齿间一松,他的味道席卷了她的味蕾。
恍惚中她似乎明白了伦敦桥里金发调酒师的那番话。祁缙谦的味道,正是饮下那杯调酒后,历经三重味蕾所沉淀下的绵久回甘。
喘息间,带着笑意的声音细细传入她的耳朵:“我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是为了你,我可以等。只是我没想到,你比我还没有耐心。”
“不过这样,也好。”
他揽紧了她的腰,把她环入了他的怀抱。